吱呀一声木门被撞开了,谭溪正对着大门,看见冲上来的谭鸣。
    “跑啊!”她喊出来,门后的人影闪过,一声闷棍落下,谭鸣向前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
    “谭鸣!”
    男人没有彻底昏迷,闷哼了两声要爬起来,但很快被人制服住了。打手从后面捆住他的手把人提起来,申雁山走上前,侧身用肘关节顶他的小腹,一下,两下,像打在她身上,谭溪要疯。
    尖叫声撕裂了空气,她不怕死不怕疼,谭鸣不要她也不怕了,他不来临城没关系,不去等她那七年没关系,谭鸣可以不带她走,可以不用把她从公园里领回家,她不会害怕了。
    可谭鸣一声接着一声地闷哼,她怕的要死。指甲在绳子上抠断好几根,流血了吧,谭溪感受不到,脑子里只有申雁山一拳一脚的身影。
    下腹剧痛,谭鸣撑着没让自己晕过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小溪不怕啊。”说着又挨了一拳,嘴角沁出来一丝腥甜,是血吧,他给咽回去了。
    申雁山也没下死手,吐了口气,脖子上的青筋淡了下去。他甩甩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黑夜来临,冷冽山峰穿堂而过。阁楼里没有其他照亮的工具,申雁山点了老式的油灯,火苗颤抖,昏黄的豆光成了此处佛地的唯一光源。
    打手松开手,谭鸣脱力,顺着滑坐在地上,“也出完气了,你让小溪走,我留下。”
    “你留下有什么意思?”申雁山觉得好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谭鸣。”
    “要撤诉吗?”他问,眼睛却看着谭溪。她哭了,还被绑着,嘴里卡着破布。受欺负了吗,害怕了吗?挨老师责备都要心疼的小孩却被人弄成了这样,谭鸣抬眼看向申雁山,“别太过分。”
    “撤诉是谭金义关心的事情,不是我。”申雁山不急不缓,从兜里拿出两瓶疫苗,敲了敲玻璃瓶道,“那老头给了我两瓶当年剩下的非法疫苗,说如果你不听话,就把它打到谭溪身上。”
    谭鸣的反应很激烈,若不是有人按着,估计现在他脸上已经挨了两拳了。申雁山挺满意,“这两瓶里呢,一瓶是盐水,一瓶是违规疫苗。当年的医疗事故我记得死人了吧?二选一,看看谁更幸运。”
    “下作。”谭鸣盯着申雁山,他被人按在椅子上,微弱的光线下根本看不出来两瓶药水的区别。
    “警察应该快到了吧?两分钟,选不出来就全打在她身上。”
    人在危机的时候总能激发出来意想不到的潜能,误打误撞,手腕上绳子真被谭溪解开了些,能打开第一个扣就能打开第二个……
    “无论我这么选,疫苗都会打在谭溪身上吧?”谭鸣盯着他,从鼻子里嗤出来一声笑,“想要报复我没必要带上别人。”
    一秒,两秒……没有人注意到她,谭鸣在和申雁山对峙,针管已经扎到药瓶里去了。
    她快了,能不能再多撑一秒……
    “但是看着唯一的挚爱在眼前离去,不是更痛么?”申雁山挑了一下眼皮,“不过来的路上颠簸,位置全乱了,现在哪一瓶是盐水我也分不清,你倒不如向庙里的菩萨求求情,看看他会不会保佑你。”
    “你也是个可怜的。”谭鸣扫了一眼谭溪,隐约看见了她窸窣的动作。男人眼神跳了一下,目光又回到申雁山身上,虽然没什么力气了,语调还不乏挑衅,带着他一贯的清冷的漠然的嘲讽,他看着对方,眼角翘笑,“得不到任何爱的可怜虫,什么悲剧的艺术创作啊,不过就是掩盖自己那颗得不到还善妒的心罢了。”
    最后一个绳结……
    “你脑子被打糊涂了吗?”
    “说的不对么?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你,会有人过来找你吗?”
    谭鸣的话轻飘飘的,她知道她哥又戳到别人痛处了。申雁山一拳又打在谭鸣的下巴上,绳子解开了,谁都没注意到阁楼边缘的人挣脱了束缚冲过来。
    阴暗的楼层里,谭溪像蹴起的野猫,用胳膊勒住申雁山的脖子将其扑倒在地,申雁山怎么打谭鸣,她便怎么打他,一拳在下巴上,一肘在小腹上。男人毫无防备地挨了两拳,她突袭的优势用尽了,被翻身摔在了地板上。
    局势转变得猝不及防,打手被唬得一愣,冲上前扯住了谭溪的头发。谭鸣抽身,单手扯住对方的肩膀就来了一拳,壮硕的身躯砸在地板上,陈年累积的灰尘腾地升起,像打翻在菩萨面前的香炉,尘世间作恶啊忏悔啊,都在里面扑腾翻身。
    谭溪随手抄了一摞经文砸向申雁山,小尊的佛像变成了行凶工具,申雁山大概也没想到会如此狼狈,额头被敲破了口子,弥勒的笑脸上沾了血,红色的慈悲在往下流。
    四个人扭打在一起,破旧的阁楼经不住他们这么造腾,模板吱呀吱呀地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谭鸣扣住了申雁山的肩膀,“哥教你怎么打人最痛,还记得吧?”他朝谭溪抬了抬下巴,“打!”
    记得。她双手攀着对方的肩膀曲腿,又直又狠地顶到申雁山的肋骨上,一连几下,男人痛得直不起腰来。
    谭溪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全是黑灰。谭鸣看着她笑,“乖宝,打男人要瞄准了下面打。”说罢又咳嗽两声,嗓子里全是甜津津的血。
    申雁山倒在地上喘气,阁楼里暂时安静了,谭溪脱力,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人仿佛置身快进的表盘上,跟着时间抢跑,要拨开时针秒针分针扑向她哥。
    她喘了口气,朝着谭鸣堪堪一笑,带着劫后重生的庆幸,她想要抱紧谭鸣,想要去亲谭鸣的嘴。下一秒,脖子上的绳子却突然勒紧了。
    她总算知道脖子上的绳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人跌倒地上被拖着滑向窗户边,谭鸣要冲上来,却被申雁山抄起油灯从后面砸倒了。
    黄色的火苗,红色的血,越来越紧迫的呼吸,狭窄的气管……
    人跑不过时间,所有的机会、记忆、情爱,都被时间勒得死死地,错过的日子没法补,火车轰隆隆地往南北两道开,八年后她还是看着她哥和自己越来越远。
    “没用,都没用!”申雁山笑得发狂,胡乱拿起旁边的针管扎紧谭鸣的颈根处,药剂注射下去,身边的火苗也蹿了上来,“我就没输过,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藏经楼烧起来了,破旧的木头和经文都是易燃物,火势蔓延的很快,楼下很快就响起来嘈杂声,有人来了。
    “救火!快救火!”
    “快啊——楼上有人!”
    绳子被人卡在了窗户棱上,打手见势头不对,闪身踉跄着从楼梯上滚爬下去,走之前还不忘推了她一把。
    “老板,走!”摇晃的木梯轰隆一声倒塌了。
    谭溪被人从叁楼的窗户上推下来,吊着脖子悬在半空。她手指抠着绳子,任凭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楼下的僧侣在救火,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人们的呼救、焦炭的爆响,她都听不到了。
    没救的,就算她哥现在把她拉上去也要被吊死,来不及了。
    生命随着越来越稀缺的氧气溜走,她听见谭鸣在喊她,喊一喊也好。
    多叫叫她的名字,鬼门关的路别让人迷路,再来一世,她还会把谭鸣找到的。
    “谭溪!”
    脖子上的绳扣动了动,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一片芒白的视线里出现快速上升的山林、寺庙、灰烬……她从窗户上掉下来了,谭鸣拽着绳子的那头也跟着跳了下来。
    噗通——噗通——
    两声紧邻的落水声,谭溪睁眼,看见水面上方炽红的火灾,夜空烧得明亮,好像晚上出现了太阳。
    晚上的太阳……她想起来她和她哥第一次亲嘴,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上,路灯像晚上的太阳,她哥是挂在她嘴边的月亮。谭溪臭屁地给他点烟,午夜的风快乐地吹,她要和她的月亮谈恋爱。
    谭鸣的脸被气泡折射得扭曲了,轮廓闪着温柔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嘴唇贴在了一起。
    “谭溪!”
    抽离的世界一下又回到了耳边,警笛、尖叫、火烧……气管通畅了,她猛地倒抽一口气,大口吞咽着来之不易的氧气。
    她哥叫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谭溪!谭溪,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张嘴喘了几口,转动着眼珠看着谭鸣。男人周身都湿透了,脸上的污泥和血渍都被池水冲净,又露出来冷白的皮肤。只是眼角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可怜。她用指尖去摸,“疼不疼?”
    谭鸣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在怀里。寺庙后的深潭救了他们。
    也许是神迹,昨夜一场暴雨把潭水灌满了,给他们高空坠落时做了缓冲,这才得以活下来。
    “没事了,不怕了。”她哥亲她,浑身颤抖着撕咬嘴唇,旁边的警戒线拉了起来,灯光打在他们身上,隐秘的情爱昭然于众。谭鸣把话一遍一遍地说,“乖宝不怕,我们回家了。”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谭溪轻轻拍他的后背,仰着头回吻。惊异的视线、鄙夷的目光,都没有关系,她抱着她哥在水池里接吻,在仁慈的圣地缠绵,全乱套了,她都不在乎了。
    “谭鸣,我爱你。”她小声说。
    血从嘴角里流了下来。
    水里晕开了一片红,她哥捂着胸口,血从嘴里不断地涌出,她呆愣着伸手去捂,红色的液体渗透了指缝。
    医护人员冲过来了,四周响起刺耳的警哨,白色的担架离她越来越远,谭溪看着手里的血怔然。
    池水好凉。
    谭鸣。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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