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林瑾的反应逗乐了,刘王氏竟笑起来:“姑娘啊,医者治病救人时可以慈悲天下,可以同情病患,但您现在是在帮大理寺查案。既领命查案,您就是衙门中人,那就理应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岂能感情用事?你可知你如此情绪失控,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误导案情吗?”
    很显然,她在转移话题,但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竟让林瑾无从反驳。
    瞧着刘王氏苍老面容上的从容淡定,林瑾心中说不出的挫败。深吸一口气,她冷声道:“刘王氏!如何控制情绪是我的事。现在,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好吧!”刘王氏并不固执,看了眼林瑾,她道:“你们找到的所有证据,只能证明我被苏姚长期欺压虐待,并不能证明我没有毒杀苏姚对不对?既然不能证明,你为何非要咬定我是被冤枉的?”
    “因为毒死苏姚的砒霜,是苏姚让夏桑去买的。”
    “那又如何?砒霜买回来总要放在家里,苏姚也不能随时随地带在身上?那到底是我家,我既负责侍奉苏姚,她将砒霜藏在哪里我自然清楚。所以,林神医和萧少卿其实根本就没办法确认凶手,这才千方百计想要获得我和安儿的口供,而你们如此迫不及待替我们母子脱罪,也只是在可怜我,同情我和安儿的遭遇,想要投机取巧、法外留情。我说的对吗?”
    话锋一转,刘王氏又道:“孩子,莫要执迷不悟了。我活了一辈子,大道理比你懂得多。苏姚就是我毒杀的,我给她抵命乃是理所应当!”
    又是理所应当,去他老母的理所应当!事实摆在眼前,这老婆子为何非要死不认账?难不成,给苏姚那种本就该死之人陪葬,才是刘王氏的终极心愿?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眼下林瑾觉得,这老婆子当真是可悲可恨之人的典范。
    罢了罢了,横竖刘王氏自己一心求死,她林瑾又何必强人所难?目光黯了黯,林瑾终于点头:“好吧!既如此,我成全你!”说罢,再不看刘王氏一眼,林瑾转身便走。
    一只脚才跨出牢门,刘王氏突然喊道:“林神医,请您稍等片刻!”
    “嗯?”林瑾回头。
    只见刘王氏睁着左眼,正目光慈祥地看着她,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暴躁与咄咄逼人?整个人慈祥温柔得不像话。
    莫名想起平江县的娘亲,林瑾心头一软,脱口道:“您老还有什么事儿吗?”
    “嗯,有!”似乎羞于启齿,刘王氏苍老的面颊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红晕,但她还是厚着脸皮道:“林神医?我闻到你身上有药香味儿,可是随身携带了药物?”
    “当然!我乃医者,一般的急救药物和针包都会随身携带。”
    “那您可愿替我医治一下这只受伤的眼睛?”
    “嗯?”林瑾不由愣住。
    像是怕林瑾误会,刘王氏局促得如同小姑娘,连看都不敢再看林瑾:“是这样的,林神医。我虽是戴罪之身,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想这般肮脏凌乱地赴死。寻思着,即便不能干净整洁地走,至少也要健健康康地上路。那样到了阴曹地府,我才好继续携手夫君,侍奉我刘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民妇想问问林神医,在我问斩之前,您能否帮我治一治这只眼睛?倘若林神医愿意,民妇感激不尽。当然,若是林神医不愿意,也无妨!”
    说着话,刘王氏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林瑾磕了个头。
    林瑾来大牢之前就想过要给刘王氏医治眼睛,故,她专门带了几种治疗眼病的特效药膏。原本她想着拿上口供之后再细细替刘王氏治疗,可方才一番争执她气得不轻,此时也没心思再提。而眼下刘王氏更在算计她,让她骑虎难下,林瑾心头厌恶不由又加深几分。
    然,不管刘王氏多么表里不一,多么虚伪奸诈,有句话这老妪说得没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横竖刘王氏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自己身为医者,又何必如此吝啬,非要跟个将死之人过不去呢?
    “好!”想都不想,林瑾又走回来:“我帮你。”
    从袖袋中掏出药包、针包、绷带、火折子和一把小刀,林瑾面无表情道:“王大娘,您这眼睛溃烂得实在太厉害,这么多天过去,没让左眼也染病实属奇迹。我如果要给您医治,必须得先将右侧眼眶四周溃烂的腐肉全部剜掉,然后才能上药包扎。
    虽然我会提前让您服下小剂量的麻沸散,也会施针帮您止痛,但因为治疗手法特殊,比较危险,所以您必须保持时刻清醒。这样一来,整个过程会很骇人,也疼痛难忍。您,可害怕?”
    “不就是一点小痛吗?民妇早已习惯了,又何来害怕一说?哪怕没有麻沸散,也不施针止痛,民妇依然受得住。林神医尽管治,无妨事的!”刘王氏笑道。此时,她的表情平和,目光温柔中甚至带着点宠溺,仿佛面前站着的只是个与她开玩笑的孩童。
    一个如此骨瘦如柴的老妪,要经历过怎样的非人折磨,才会对疼痛习惯,哪怕用刀子剜她眼窝里的肉,她都能泰然自若?如果这是自己母亲,只怕她林瑾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不由自主红了眼眶,林瑾吸吸鼻子,也弯起唇角:“好!那我开始了。”
    人的五官非常敏锐,对于疼痛的耐受性也极低。所以麻沸散和针灸止痛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事实上,被治疗者依然要承受非人的痛苦。可是刘王氏说到做到,林瑾剜掉腐肉的全过程她竟哼都没哼一声。
    非但如此,瞧见林瑾满头大汗,刘王氏还数次与林瑾话家常,非常贴心地帮林瑾打消顾虑。待林瑾给她上药包扎完毕,刘王氏才道:“林神医,我还有一事相求,您能答应我吗?”
    医者最为欣赏的就是意志力坚定的患者,不管刘王氏在本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管她拒绝林瑾好意时态度多么恶劣,方才在治疗中,她的表现都可圈可赞,令人敬佩。点点头,林瑾柔声道:“您老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您完成。”
    “如此!”刘王氏左眼一亮:“我想求您,待我伏法之后,要想方设法规劝我儿刘安带着我孙儿离开平江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且让他们父子俩自由自在地浪迹天涯去吧!”
    这请求就像之前刘王氏说要让刘安随她一起赴死般突兀,还有些莫名其妙。但,鬼使神差的,林瑾便应道:“好!我一定劝说他们父子俩离开!”
    ……
    走出大牢后,林瑾听见有人唤她。回头,正瞧见萧遥大步流星而来,林瑾忙迎上去:“这么快就和蒋大人聊完了?”
    “蒋政大人早就接到消息,我便是不与他聊,他也知道要怎么做,我何需找他?”萧遥笑着摇头。
    “那大人干吗去了?”
    “我去了趟北晋王府。”
    “北晋王府?”林瑾大吃一惊:“大人去那里做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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