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响起同学的声音:“陆庸,沈问秋,你们在干嘛呢?”
    两个人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像是烫到一样各自缩回手,沈问秋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我扶他一把……”
    不做声地并肩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陆庸才鼓起勇气瞄了一眼沈问秋,沈问秋跟在看蚂蚁似的深深低着头,耳朵和脖颈上像笼着一团浅粉薄红的云。
    可爱到陆庸不知道第几次觉得心快化了。
    不过,事情还是赶不上计划。
    两个少年才立下口头誓盟后不久后的一日,下了晚自习,他们去食堂吃宵夜,食堂的电视机正在放晚间新闻节目。
    端庄的女主持人一本正经地播报:
    “……近来我国电子产品发展迅猛,电子垃圾的危害也不容小觑……于12月底,信息产业部将颁布《电子信息产品污染防治管理办法》,在z省s省设立相关贴息贷款试点,进行电子垃圾回收规范……”
    这不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吗?
    陆庸愣愣地想,他心头一下子热了起来,感觉像是一个馅饼当头砸在他脑袋上。
    陆庸还仰着头望着电视发呆,沈问秋忽地抓住他的手。
    陆庸立即想起他们的约定,不禁踟蹰起来,一低头,就照见沈问秋明亮的笑脸,沈问秋打从心底为他高兴,压抑不住兴奋地说:“大庸!你得抓住这个机会!”
    陆庸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我还没成年……我们说好大学以后再一起创业。”
    沈问秋却很坚持:“你不用管我啊,你还没成年,你回去可以问问你爸。”
    沈问秋说到这里,才觉得自己太激动了,松开陆庸的手,挠挠头说:“不过确实,我们都是小孩子,开公司这样的事太重大了,回去我帮你问问我爸爸。我还是觉得不可以放过这个好机会。”
    “你都有好几项专利了,没钱的话我帮你问问我爸,还有我认识的叔叔伯伯,我觉得他们之中会有人愿意投资的。”
    ……
    少年时最单纯也最有拼劲,充满了勇敢,觉得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
    也不会考虑破产、失败,想做就做。
    天真到可笑。
    沈问秋想,大抵这世上有天运所在,而陆庸就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可假如他是老天爷他也会偏爱陆庸这样脚踏实地的好人。
    再次来到y镇,这里的变化非常大。
    曾经破破烂烂的村庄和道路现在修建得平整现代化,路边随处可见豪车楼房,本地人依然以电子废品拆解产业为支柱,比十年前的规模有过之而无不及,全镇二十几个村、三百多家企业、五千多户经营户,从业人员多达六万多人,去年的产值足占全镇经济总产值的90%。
    如今大家都富起来了,而且法规年年完善,便想着要治理一下了,在这方面陆庸的公司拥有相关技术,而他本人也不吝啬于教授给别人,他愿意以极低的价格共享出去。
    但本地的地头蛇们完全不欢迎陆庸入驻,这块大蛋糕他们已经分好了,吃了这么多年,陆庸在外面跟他们抢生意也就算了,居然还跑到他们老巢来,在他们看来,陆庸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风凉话。
    这几天下来,沈问秋都觉得头疼,跟他说:“陆总,在这里建工厂的计划要么还是缓缓吧,有几座城市的政-策规定更有利,我觉得更适合接洽。”
    “而且,在还没污染严重的时候就开始防范于未然,比这样要轻松多了。”
    陆庸倒没失望,他大致也预料到这样的发展:“嗯,可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他们在室外散步。
    走到一条河边。
    这条依傍在工业区旁边的河流被污染得极为严重,已经变成了黑色,呈现出犹如沥青般的质感,上面漂浮满各种垃圾,散发着一阵阵恶臭。
    漆黑的河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陆庸在河堤旁蹲了下来:“一颗纽扣电池可以污染六百吨水,相当于一个人一生的饮水量。”
    沈问秋郁闷地说:“听说他们根本不喝本地的水,都从外面买水来喝,当地人生病的太多了,连小孩子做检查基本上都重金属超标。赚到钱污染了土地,发家以后就都搬走,可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继续做这个。”
    河边仍长有野草。
    陆庸摸了摸这棵草,原本想摘下来,最后还是没摘,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尘埃,说:“我并不指责他们的做法,当人当下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哪顾得上几十年、一百年以后的事。”
    “我以前觉得是因为缺乏技术,现在看来并不是。”陆庸说,“也不尽然,更多是因为没有规范。就像一颗小小的纽扣电池,有回收流程、有方便的回收渠道网络吗?暂时还没有。”“而且,假如一开始就有法规,何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如今的规定也不算很完善。”
    沈问秋隐隐绰绰意识到什么,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陆庸站定,颀长笔直的身影倒映在深黑如镜的河面上,他不疾不徐地安抚他说:“这里谈不成也没关系,你压力不用太大。”
    “嗯……”
    “我打算给报名候选国家进步奖,评选上的话,我在回收协会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陆庸望向他,一点也不像在说笑,说:“我打算参与建议规则制定。”
    第38章 二手情书37
    陆庸是认真的。
    在那一瞬间,沈问秋仿佛看到海市蜃楼的幻景,眼前的人是现在的陆庸,也是他十六岁时曾深深迷恋而不自知的少年。让他为之心口悸动。
    又觉得怀念。
    这么多年了,陆庸还是那个陆庸,从未变过。
    真好。
    为了抓住机会。
    陆庸赶在大二的暑假让他爸爸把公司先开了起来。
    父子俩这些年终于有了点积蓄,假如开公司的话,就得把钱全部投入进去。本来陆庸的爸爸并不同意,中国人嘛,手头没点继续就心里不踏实。
    沈问秋陪他一起去和他爸爸谈判。
    陆庸的爸爸说:“这些钱是准备给你买房的,这两年房价一直在涨,现在不买以后涨得更厉害……不然以后怎么讨媳妇?”
    陆庸没怎么样,沈问秋听了以后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下,尤其是在听到“讨媳妇”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别扭。
    陆庸说:“爸,你说的太遥远了。”
    陆爸爸说:“不远了,明年你就高考了,再过几年大学毕业,还不得有个房有个车?开公司?你才几岁?你以为是过家家吗?”
    陆庸仍然非常坚持,他并不是空口去说服,而是做了一整本关于公司的策划案,极尽严密,且这不是他做的第一版,而是第六版,先前他在调查尝试着写了以后,拿去请沈问爸爸帮他看了,得到意见后再修改,直到这一版,才获得肯定。
    这份策划案才终于被他拿回来,让爸爸亲眼过目。
    陆爸爸本来就没什么文化,只有经营一个小回收站的本事,其实策划案拿给他,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但还是硬着头皮去看了,看完完全挑不出毛病,看着看着,忍不住抽起烟来,抬头,对他们说:“你们别盯着我,你这东西,我也看不大懂,我得拿回去慢慢看。”
    沈问秋能够理解,好不容易才脱贫致富,刚要过上好日子却要孤注一掷把钱都扔进一件不知道会不会有成果的项目里,谁都会觉得不安。
    沈问秋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那么会乱花钱,有钱了就拿去买跑鞋买游戏,都不知道省省钱,不然他就能掏出他的私房钱赞助陆庸了!他给陆庸的钱,他可以白给,就算赔了也没关系。但如果是问爸爸要钱的话就不一样了。
    沈问秋迟疑地说:“你要是压力太大的话,还是我回家问我爸爸借钱吧?”实在不行,那算他的欠款,不归陆庸的债务。
    陆庸拒绝了:“还没到那种地步,叔叔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了。”
    陆爸爸犹豫考虑了一个星期。
    在下一次周末休息时给了陆庸答复,批准了他的策划,答应以自己的名义,并用目前父子俩手头所有的积蓄去开公司。
    但毕竟公司是陆庸拿主意开的,忙活小半年,各种证办下来以后,陆庸非常忙。
    过了初期,沈问秋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上了高三,课业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有次成绩落下了些,陆庸立即跟他说,让他专心学习,不要操心别的事。
    沈问秋知道陆庸很忙,周末不敢去找他,怕耽误陆庸办正事。他隐约感觉到彼此间的渐行渐远,陆庸像是在某个他没注意的时刻长成了大人,而他还是个幼稚的小孩子。
    乖孩子就不该去打搅大人工作。
    于是空隙时间便又时不时被盛栩逮住一起玩。
    就是不得劲。
    盛夏的周日。
    沈问秋叼着冰棍,吹着空调跟盛栩一起打游戏,他心绪不宁,连打几盘都输,盛栩得意洋洋,他一点也不在意,扔了手柄,往后面一躺,靠在狗狗雪糕的身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盛栩撇一眼他,敛起笑,冷哼一声:“怎么?不是跟陆庸一起玩就觉得没意思?你就那么舔陆庸?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对陆庸刮目相待?”
    沈问秋坐直身体,憋着气似的说:“我就是觉得,陆庸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你又不了解他。”
    盛栩不屑:“我为什么不了解,你认识他的时间和我没什么区别,我也算是跟他同学两年,我真没看出来多不一样,除了少一只手,成绩稍微好一些。别人也就算了,陆庸我真不明白,就算是在我们的年纪,又不是没有人比他更优秀。”
    目前的外在客观条件上,确实不是没有。
    沈问秋觉得大概在别人看来,他就比陆庸优秀,他们成绩排名差不多,而他家境好,学过钢琴,练过滑雪,在英语演讲比赛拿过奖项,参加过好几次国外中学生夏令营。
    在他书桌里偷偷塞情书的女孩子特别多,尤其是最近,高三了,再不表白就没机会了。
    可他一个都不感兴趣,一一认真拒绝了。
    每收到一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陆庸,想到陆庸有时会用傻乎乎发愣的目光凝望自己,一想起他就觉得心跳脸红。
    沈问秋走神,像是在叹气似的怔怔说:“……我觉得我比不上陆庸。”
    盛栩觉得太荒唐了:“哈?”
    沈问秋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由衷地说:“陆庸那么好,而我就只是家里有点钱。”
    沈问秋想起,其实那时候他还庆幸自己家里有钱,不然他更没底气和陆庸交朋友。
    明明是同龄人,他就比陆庸晚出生几个月,为什么能差那么多呢?陆庸又有决心又有行动力,而他只是随波逐流地做个家长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压根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以前小的时候总是盼望长大,觉得等到长大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以自然而然地发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
    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过两年他就三十了,别说人生的意义,他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抓紧。
    这次的y镇之行不可谓为顺利。
    老板改变计划,他作为秘书,当然是听老板的话,一道回去了。
    过了好几天。
    陆庸举止自然了许多,像是把在y镇发生的意外给忘了。沈问秋想,大抵是陆庸有了个实现困难的新目标,必须全力以赴,沉迷于工作了,自然无暇私生活问题。
    回来以后,冷空气降临,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
    连下了几天雨。
    沈问秋什么衣服都没有,先穿陆庸的顶着,但陆庸的尺码太大,还特意要带沈问秋去买衣服,一进商场就直奔名牌服装店。
    沈问秋站在门口不想进去,问:“你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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