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苏岸是被自己亲侄子及其生猛的一脚踹到房门上,所发出来的巨大响动生生震醒的。
    彼时他正抱着不知道从哪勾搭上的女孩子卧床小憩,冷不丁耳膜突然遭到了个来自外界的巨大冲击,人直接就按着床板坐起来了。
    只不过他活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这怀里的姑娘可岁数尚轻经不起吓,立时就往人怀里又缩了几分。
    苏岸白手起家,挚爱亡故之后更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上无需要供养侍奉的双亲,下无年幼需教的幼童。不靠媒体正面导向挣钱吃饭,完全不在乎是否作风不正被人逮着挤兑。
    是以苏长乐红着眼睛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旖旎缱绻的画面。
    女孩子圆圆的肩膀搂在外面直发抖,看见他下意识颤着嗓子问了句:“总经理好。”
    “…稻纬路那连环车祸是不是你干的。”
    床上的是个在思焕待了不到一年,心思完全不往正地方用的十八线女演员。搁平时苏长乐绝对得吊着眼眉给人嘲讽得半天抬不起头,但今天他没那个心情。
    他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刚度过危险期,仍然要被医生护士密切监视近况的,自己的男朋友。
    一个现如今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折了好几条肋骨加一条小腿,风头正盛的偶像组合 ace 。
    宋暖才不到二十五岁,大好的前途本就在眼前。
    苏长乐简直没法想象,等他醒了之后要怎么传达,以后都要尽量避免剧烈运动的这个医嘱。
    那辆突然从旁边冲出来的私家车车头正对着 bwp 保姆车后座,正正好好就是人这次紧挨着的窗户边儿。
    虽然因为司机的临时调头,或者说临时尝试掉头,已经将这次事故的危险降得比原来低了些。
    但宋暖那位置毕竟首当其冲,实打实是在鬼门关晃悠了一圈才勉强回到人间。
    医生的意思是短期内不允许家属探视,他这才有时间疏通关系,跟警|察一道去看了遍监控视频。
    毕竟那保姆车突然改道的时间掐得太巧,饶是是普通民众看了都会在心里埋下个疑惑,更别提办案多年的公安人员。
    苏岸听到这话却没什么反应,扁了扁嘴表情十足十无辜。
    “小长乐你可看见了,我跟这一直睡午觉来着,哪有时间看市区新闻啊?”
    一线城市主干道拥堵并不鲜见,不管不顾冲出来的车撞上的当然不可能只有 bwp 所在的保姆车。
    而起初两两相撞最严重的车本身又拥有不可控的惯性,碰到一起后各自向旁边歪倒,额外波及到的其他车辆多了去了。
    就冲这对当日交通的破坏程度,可不得上社区新闻吗。
    苏长乐心知肚明他是在这装听不懂顺带往自己心口扎刀子,当下一把拎起人松松垮垮的睡衣衣领,恨得气息都跟着不稳。
    “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咱俩除了我爸之外没大仇。你为什么…”
    而且就算算上他老子,失去至亲该削尖脑袋一门心思想着要人命的,也不该是他面前这始作俑者吧。
    姓宋那小明星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以后还能不能像正常人似的轻轻快快地走路吃饭。
    但看现在这形势,苏长乐反正是彻底把之前憋出来的稳重老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靠他意识到在场还有外人,不好什么话都往外蹦估计白搭,想想也只有自己才能开口。
    苏岸在这种外表看上去极具劣势的情况下拍了拍身边女孩子的后背,语气照常不说,甚至还在最后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你先回去,我们爷俩儿有话要说。”
    .
    “…长乐,你先松开。”
    他目送着不方便在场的人快速溜出门去,之后眼角眉梢里的戏谑狠劲才终于露出了些许苗头。
    苏岸慢悠悠地掀起眼皮,重新转向自己这位最近几年愈发有出息的侄子。
    这小子心思重会盘算,笑眯眯在背后坑人的手段逐年见长。
    打从苏盛让人在牢里磋磨死之后,就开始明里暗里地跟自己设坛斗法。
    最开始他心气高,压根没把这毛都没长齐,生活尚且够呛自理的小年轻儿放眼里。明知道他那些低眉顺眼的请求里一箩筐鬼主意,面上也照样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方要什么给什么。
    苏长乐是那窝囊废的儿子,但性格和为人风格却又跟自己小叔叔如出一辙,俩人针锋相对这些年,经常能把事想到一块去。
    是以很多大小交涉,细算居然也没落下风。
    苏岸觉得这是自己在跟这小崽子有关的事上,干过最错的一件事情。
    他就该在这人没有根基不成气候的时候,直接一脚给踩到泥里,叫对方干脆从开始就失去反抗的资本跟可能。
    就像自己母亲当年对苏盛做的那样。
    “你估量不出我有没有后手。”
    他嗤笑着将手搭到苏长乐的腕子上,语气笃定而轻蔑:“既然这次我能弄出现在的局面,保不齐就能做点更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苏长乐亲眼见过自己父亲被抓进去的样子,那种场面足以在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心理留下创伤跟阴影,不管装的多像样都没用。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恐惧,即使再恨,都绝对不会想到要干什么违纪犯法的事儿。
    但苏岸不一样。
    俗话说没能耐的比不过没能耐的,有能耐的比不过豁得出去的。
    恰巧他就是那豁得出去的。
    自己这小侄子仍然没放开手,但那点明显短了一截的气在现在的苏岸看来,跟直接宣布放弃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一早就知道苏长乐这拳头挥不下来,手上用了点力气就把人攥在自己胸前的手拨弄到一边,向后靠靠身子,模样看上去还挺好奇。
    “你那小情人反应挺快,真想问问他是怎么猜到的。”
    苏岸顿了顿,又像是失算一样很遗憾地道:“没想到思焕居然还能出去这号人。”
    “…因为他知道你是疯子。”
    苏长乐一句话讲得咬牙切齿,但到底站直了没至于连句子都缺胳膊断腿。
    “苏岸,你他妈就是个杀|人|犯。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那么多因为倒霉赶在那个时间段的车,里面受伤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一整家庭的顶梁柱。
    酿成如今这么大的祸,就因为苏岸想摆自己一道?
    苏长乐浑身发冷,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哎呦哎呦,承蒙夸奖。”
    自己这边讲了这么多,苏岸完完全全就是个蛮不在乎的姿态:“让我跟你亲爹平起平坐落个一样的罪名,多大的殊荣啊。”
    他说到这里眨了下眼睛,模样看着有几分安抚的意味,活像一个大家长在劝说自己不听话的孩子。
    “诛心这招用我身上没用,你早应该明白的。”
    苏长乐用力闭闭眼睛,还是在咬了一口舌尖,感受到口腔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之后,才终于遏制住了动粗的冲动。
    这么多年酒桌上谈生意明枪暗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儿也干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已经挺不要脸的了。
    但今天跟苏岸面对面立在这里,他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小暖打从进思焕到现在自己开工作室,根本连见都没怎么和你见过,就是一平平无奇小偶像,怎么就惹得你…”
    苏岸撇撇嘴打断了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坦白来讲他觉得苏长乐现在就是在自欺欺人。
    “小长乐,你扪心自问自从苏盛死了之后,你明里暗里跟我对着干了多少次,下了多少绊子。”
    他懒洋洋地抖搂抖搂筋骨下床站起来,斜着看过去的目光里写满了居高临下的嘲讽:“宋暖能有现在这个结果,还不都多亏了你当初拿他跟我玩障眼法?”
    “但他起初不是自愿合作,是我,是…”
    苏长乐头一次这么后悔把宋暖拉到这场他跟自己小叔叔的博弈里。
    无论怎么说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清楚苏岸的为人。
    但在此之前,他所想过这人使出最下流的路数,也不过是全权用在自己身上。
    宋暖自始至终只是个被忽悠着掺和进来的局外人,这一点就连苏岸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你设了个套等着人家钻进来,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苏岸看起来倒是很耐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宋暖毕竟变成了蒙蔽自己耳目的最大功臣,苏长乐效率不低,在他依旧忙着将事业开拓到新高度的时候,在后方也从没有一刻停止撬墙角。
    说实话就单论起这趁火打劫的功底,他觉得自己可远不如这小侄子。
    “…无耻。”
    苏长乐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你就不怕我去告你。”
    “呦,这时候觉得我无耻了。”
    苏岸趿拉着妥协走到酒柜跟前选妃似的挑酒,听见这话觉得挺稀奇:“思焕刚走那会儿我没心思管公司,你趁火打劫捞了多少好处,我还有必要重新跟你算一账吗?”
    “嚯,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毕竟这股土匪打家劫舍的劲儿是根上就有的。当年你奶奶当小三的事儿咱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好家伙我妈妈身怀六甲的时候她直接弄一十多岁儿子上门了。”
    他像是看中了样很对今天眼缘的红酒瓶子,念叨了声:“就决定是你。”之后才捯了口气接着往下讲。
    “所以啊,咱干脆谁也别说谁得了。”
    四五十年的积年旧怨,尤其中间还跳了道辈分。
    人总是乐意跟孩子讲述自己凄惨可怜的一面,苏长乐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听到的版本好像完全不一样。
    “…我奶奶不是去世很早吗。”
    “这个确实。”
    苏岸皮笑肉不笑:“只不过是在把苏盛那没名没分的私生子领到我家,一顿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后才回去死的。”
    当初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太早,不仅现在自己眼前这祸害没出生,就连他也还是娘肚子里手脚都不知道发没发育出来的一个胚胎。
    他父母属于当时年代下很常见的包办婚姻,虽然彼此都没什么感情基础,但好歹婚后生活也算的上相敬如宾。
    外人无论是谁看见了,都起码能说一句这个家很和气。
    可谁又能想到,这看似古板端正的新郎官,居然还在外头跟自己初恋情人纠缠不清,甚至育有一子?
    苏岸小时候并不清楚家里的弯弯绕绕,一度还很喜欢那个长得粉雕玉琢,却对谁都一副炮仗脾气的漂亮哥哥。
    他那会儿不明白向来对自己学业要求极严,稍有懈怠就耳提面命的母亲,为什么从来都不把那副泼辣劲跟苏盛展现,宁愿眼睁睁看着人打架逃学把老师气得牙根痒痒。
    而如果他这份委屈没在心里越攒越浓,乃至最后跟母亲大吵一架。大概他也只能在很久之后,才能知道原来苏盛和自己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更没法想到自己母亲这样一个没有经济来源,根本没法离婚的女人,多年以来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苏盛被接过去的时候早已记事,又因为恰逢叛逆谁碰谁炸,闯了祸被父亲训一顿,转了天绝对闹得更凶。
    他那时候刚丧了亲,本以为来到新家庭会被欺负得体无完肤,却没想到养母温柔懦弱,对他更比亲儿子还好。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感激,所以哪怕后来因为被过度纵容早早辍学,身无一技之长,只能被迫干点体力活养家糊口,都仍然把她当亲生母亲般孝敬。
    可苏盛估摸着永远想不到,自己这恭恭敬敬叫了几十年的妈,打从他进门以来,心里一直盼着的都是他能够早点变成一个废物。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没什么出于想维护名声理会对方死活的想法。如果真不巧被找到证据,你想去就去。”
    “只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宋暖那车上跟着受伤的还有个孟连垣的亲弟弟。”
    苏岸不紧不慢地往精致漂亮的杯子里倒上了酒,隔着十几步远的路程跟他微微抬杯示意,并没兴趣把这种两边都不光彩的事从头到尾再啰嗦一遍。
    “所以万一要是没能把我送进去,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这事洗成一场纯正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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