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三月,安远侯府的桃花都开了。长卿缓缓走在侯府的小径上,桃香扑鼻,她抬手摘了两朵,花瓣儿里的小蕊格外可爱,她抿嘴笑了笑,抬眼便见阿娘从小径外处行来。阿娘看起来年轻了好些。阿娘年少的时候是江南美人…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花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是入了夜了。她正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殿下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忍开口。她的手也好似是被殿下握着的,那里也紧了一紧。
    朝云见她睁了眼,忙问着,“长卿饿不饿?我去端粥食来。”
    长卿本是没什么胃口,可看着朝云一脸殷切,便点了点头。朝云方抿着嘴角起身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得她和殿下,半晌无话。殿下捂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也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了。长卿却见他另一只手上缠着的崩布,上头还隐隐透着血迹…“疼不疼呀,殿下?”她问起他来,自己声音里却是虚弱的。
    殿下只淡淡两个字:“不疼。”又抬手来给她拢了拢被角,“许太医给你换了药方,你就在孤榻上好好养病。”
    “长卿不敢扰着殿下休息…”她怕话又传去寿和宫里,却让太后娘娘总担心殿下的身子。她还想让殿下送她去侧间儿里的。
    殿下却道,“孤让你在此养病,你便安心养病。否则以抗旨论处。”
    殿下话语里几分严厉,长卿却没有气力害怕,闭上眉眼缓缓叹道,“殿下还是很凶…”
    “……”凌墨见她闭了眼,便也没再答话。只等着朝云端着粥和药进来,方才将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长卿还是第一回被殿下这般抱着喂粥喂药,殿下早几个月发寒病的时候,还是长卿这般照顾他的。殿下疼起人来的时候,好像还是颇为可靠的。
    趁着朝云将碗碟端出去的功夫,殿下将她扶在床头坐好。长卿见他去书房里取了琴来,将琴架在圆桌上,坐下来弹了两个音给她听。
    屋子里还熏着殿下常用的龙涎香,龙涎养心,长卿方才吃了粥药,觉得有了几分气力。她早两日听琴,便觉得殿下这把琴不似凡物,想过去看看,刚掀了被子打算自己起身,殿下忙三步回床边扶她。
    长卿被他扶着在圆桌前坐了下来。
    她只见,桌上那架琴颇为有些古远,上头的漆质却依然光润。稍稍拨动一根琴弦,那声响清透悠远…长卿心里早就有所猜测了,抬眸问着殿下,“是大圣遗音?”
    殿下微微颔首,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你倒是颇有研究的。”
    “唐代的古物,长卿只在书中看过,今日竟是亲眼所见。”她面上挂着几分惊喜。
    凌墨见她喜欢,捉着她的小手,直放去了琴弦上,“再试试。”
    长卿的手被他拢着,在琴弦上勾挑,几声音色出来,直入心扉。她便顺着那几个音色,弹起来一曲《山居吟》。好琴能养人,果真不假,她只觉心气舒顺了几分。可毕竟还在病中,弹到一半又有些不济。
    殿下却坐来旁边,将她揽着怀里,又顺势接过去琴弦,继续弹了下去。殿下一手还缠着白布,却好似并未受影响。长卿靠在他怀中听了一会儿琴,便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殿下便放了琴,又将她抱回去了金丝榻上。
    她半睡半醒,殿下好似出去了一会儿方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便吹熄了烛火,躺来了她身边。
    她今日这样,定是不可能侍寝的。殿下也只是将她捂在怀里,探了探她的手,发觉还是凉的,便又将她一双手都窝去了他胸前…
    长卿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是朝云候着床前的。听朝云说,殿下去上朝了,临走前吩咐苏公公,将兰心院里和沈嬷嬷相熟的婢子嬷嬷也全都赶去了辛者库,又让苏公公重新物色新人。
    长卿觉着精神好了些。殿下虽不在,屋子里却还点着龙涎香。
    朝云说,“是殿下特地吩咐的,龙涎养心,一直给你续着。”
    一连着数日,殿下下朝都回得早,陪着长卿身边养病。他偶尔去书房里写字,听得她在寝殿咳嗽,便会回来陪陪她。寝殿里的龙涎没有断过。夜里殿下会与她一起抚琴。多半的时候,是殿下弹给她听,长卿知道,是给她养心的。
    朝云说,佑心院和兰心院门外都加设了禁军守卫。纪悠然来了好几回,都被守卫挡在了门外。人虽还在东宫,殿下和公主都不愿见她了,也不知去太后那里哭了多少回。
    大半个月过去,许太医每天都来给她请脉施针,汤药也换了好几遍,长卿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佑心院里,来了位新的嬷嬷,听闻是从太后娘娘宫中派来的。嬷嬷姓姜,处事有分有寸。见得殿下护她得紧,也从未说过什么,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卿只觉着,该也是太后娘娘有过吩咐了。上回在寿和宫见着太后娘娘,长卿便觉得,太后娘娘并不怎么计较一时利弊,是大局在握之人。
    在床榻上躺久了,她身子都有些僵,这日刚下了床,在殿下的书房和寝殿间走了走,却见殿下下朝回来,还让人摘了些梅花来,研成了染料。见她下了床,便扶着她的手,在书桌前作了一会儿画。
    梅花研磨之后虽是带着香味儿,可那染料的颜色只是极淡的,长卿用来点了几朵照水,便没有心力再画下去了。她求着殿下,“长卿有些乏了。”
    殿下轻易便放过了她,扶着她坐去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他自己却接着作画。
    殿下作画的时候,眉眼很是认真,袖子卷着,露出精干的手臂。弯腰抬笔之间,挥洒又细腻,长卿一旁看得几分赏心悦目,却又有些瞌睡了,只好撑着腮靠去了书桌上。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放在一旁的折子上。最上面那本,还正打开着。好似是一本拜帖,送帖的人,是尚书宋迟。长卿上了几分心,暗自读起来上头的字迹。好似是宋迟府中要举办诗会,这拜帖是来请殿下去尚书府作客的。
    长卿病着的这段时日,梦中已经回过好几次安远侯府了…她试探着问了问殿下,“宋大人家的新春诗会,殿下去不去呀?”
    殿下还在作画,只淡淡回道,“不去。”
    “……”长卿想看看阿娘的院子,也想看看阿南,那尊阿爹亲手雕的,陪着她一同长大的石佛像…
    殿下好似察觉着她不高兴了,放下了手中的笔来,目光扫在她面上,却只是问了两个字:“累了?”
    长卿扶着桌角自己起了身,对殿下福了一福,“长卿先回去寝殿休息了,不打扰殿下雅兴。”
    殿下来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觉着没发热,方才放她去了。
    次日一早,公主来佑心院里探她。长卿有意领着公主去看了看殿下书桌上放着的那张拜帖。公主知道她的小心思,圆眼珠子一转,笑道,“太子哥哥不去,阿玉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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