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对长卿抿了抿唇,低声嘱咐了她一句,“万事小心。”
    太后娘娘特地行到她跟前,伸手来让长卿扶她。长卿忙抬手去扶着娘娘的手臂,方随着太后娘娘入了厢房。
    这厢房寿和宫里早有人来打点过了,布置得同寿和宫的偏殿没有什么两样。屋子里还点着一味藏香,沁脾养神。
    太后娘娘坐去了软塌上,又吩咐厨房做几道斋菜来。嬷嬷和两位姑姑领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便都退了下去,屋子里便只剩长卿一人侍奉。
    长卿觉得太后娘娘该是要问她的罪了,忙要跪下先说些好话。
    可太后娘娘却将她扶了起来,“这几日风波我是听了不少,可也不该怪你。倒是悠然平日里在府中该是被宠坏了,害你重病。本该她向你陪不是才对的。”
    长卿没回话,这声道歉,她倒是受得起的。她吐过的心头血,上一世她失过的孩子,都该要算到纪悠然头上…
    太后娘娘也好似看出来她的小心思,“不过,哀家听闻,你有孕了?”
    “……”昨日的话都传到太后这里了。长卿连连摇头,“长卿并未有孕,昨日在尚书府里,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太后娘娘却拍着她的手背,笑着,“有孕是好事,无需这么紧张。”
    “长卿,是真的没有。”纪悠然给她的避子香囊带了那么久,她又大病初愈,该如何有孕?太后娘娘面上对她和善,可也是纪悠然的靠山,又怎会希望她真能有孕?长卿心里是清清明明的。“娘娘若不信,可让太医来请脉。自从长卿入病,殿下便没碰过长卿了…”
    太后面上笑容一怔,“你这孩子,这么害怕做什么?哀家是墨儿的长辈,自是希望他早日开枝散叶的。你前阵子病着,他心疼,如今得好好养着。”太后说着,外头便已经有人送了斋菜来。
    长卿忙去扶着太后移步来了桌旁,她便与娘娘布菜。
    用过了午膳,太后继续拉着长卿说话,多是闲话。长卿侍奉了太后先抄了一会儿经书,便有小僧来通传,说是诵经法会就要开始了,方丈请太后过去。
    长卿陪着太后娘娘出了门。因得是去法会,太后娘娘更是消减了随行,只带了她和嬷嬷在旁伺候。
    娘娘心境看似不错,边行路,边将寺院中的花草都夸赞了一遍。长卿一旁听着,只觉跟着这样的长辈,心境该也能平和一些。她嘴角刚刚浮起笑意,却听娘娘问起来,“京都这几日倒是春意盎然,可北疆的春天来得晚,也不知安远侯和夫人可还安康么?”
    长卿心中咯噔了一下,上回她要去秦王府中侍奉的事情被殿下打断,阿爹阿娘特赦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方才她侍奉在娘娘身旁,便一直想开口问问,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长卿听人说,北疆的春天得要到四月。眼下该还是很冷的。”
    太后拍着她的手背,却亲自将话头戳破了,“安远侯和夫人特赦的事情,哀家是记得的。”
    长卿也记得,上回娘娘便想用父母特设,换她另从秦王。娘娘虽对她好,可真要从娘娘那里讨要些什么,长卿便也得准备好代价…“多谢娘娘记挂。”
    太后娘娘却笑着将话头一转,“只是这阵子,东宫不甚安宁,哀家便一直在想,长卿你的去处…”
    长卿脚步稍稍慢了些,太后娘娘好似在暗示,若她离开东宫,便能换得父母特赦…
    可她的去处…安远侯府倒了之后,京都中人都避之不及,她在这里早就没有亲人了…自从入了东宫,她便跟在殿下身边,日日侍奉殿下虽也很是辛苦,可肌肤之亲,同枕而眠…她也不知道,殿下算不算是她的亲人…
    太后见她目色迟凝,便也没再问下去,只道,“哀家寿宴还有些时日,长卿你若想好了,让人通传一声,来寻哀家便是。”
    长卿知道,娘娘是在给她时间考虑。她忙对太后福身谢过,方才扶着娘娘继续往宝殿中去。
    行至大雄宝殿门前,长卿方见得太子和晋王都在候着了,方丈也一同在迎着太后。
    凌墨目色从长卿身上扫过,见她面色不好,可法会就要开始,他无暇顾及。只先与太后请了安康,又跟着方丈身后入了大雄宝殿。
    长卿与嬷嬷一同立在门外,听着宝殿中一干僧众唱经声传来,古音袅袅,沁人心肺。长卿也跟着缓缓闭上眉眼,听取佛音,心境却怎么也平不下来,眼前飞速地闪过一些景象…
    明明是白日里,她却只能看到自己沾满黄土的双手。她跪在地上手刨着个大坑…她很是用力,四周都是雾,她也无暇顾及,身上起了大汗,她却好似没有了知觉。
    她余光扫见了那双黑金龙纹的朝靴…晋王一身暗紫蟒袍,背手立在她旁边,冷冷与她交代,“只能找到这些。”晋王说着,指了指一旁两个骨灰瓷坛。
    她以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并没有,她急忙跪着过去,紧紧抱着两个瓷坛,“阿爹,阿娘…”
    一声钟响,将长卿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她猛地惊醒,眼角竟是还挂着泪珠的。她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又轻微抽了两声鼻子。方才看到眼前殿下不知何时已经从宝殿里走了出来,正立在她对面。
    长卿心里一惊,不知殿下有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却听殿下道,“随孤出来。”
    见殿下背手去了一旁侧殿,长卿忙跟了过去。侧殿里是一尊卧佛像,四下无人,长卿方才与殿下福了一福,“殿下寻我?”
    殿下这才回眸过来,“太后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长卿答道,“太后娘娘问,长卿是否有孕了。长卿自是答了没有。”
    殿下抬袖来碰了碰她的脸蛋,仿佛几分不信:“只是这些?”
    长卿微微颔首,“其余便是些嘘寒问暖的闲话了。娘娘问起殿下的身子,又关爱了几声长卿的病…”
    凌墨方才看她面色不好,才趁着法会间隙出来看看她:“行了。你且不必候着这儿了,回去厢房里休息。”
    长卿这才又与他道,“殿下的厢房,长卿和朝云都打点好了。入了夜,寺院中男女院间禁足,长卿今日便不能侍奉殿下就寝了。”
    “孤知道。”
    听得他答了话,长卿方才福身出去,寻着道儿回去了她和朝云的小厢房。她病刚好,侍奉了大半日,确也有些累了。厢房里不见朝云的人,该是与太后娘娘身边的两位姑姑偷闲去了。
    她裹着被褥去床上躺了躺,合上眼,便一觉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了,梦中情形模模糊糊…她好似去了北疆与阿爹阿娘团聚,又好似回到了上辈子跪在二老坟前哭泣。
    梦境的最后,一轮明月高悬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她一身红裙立在红墙金瓦上的小阁里,眼见脚下黑影厮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她看到太子的暗卫将晋王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一抹瘦小的身影飞快一闪,两把弯刀便齐齐抹了晋王的脖子。
    她很冷静,也很冷漠,她在小阁里欢笑,端起桌上的酒杯,红袖轻舞,杯中烈酒滴滴晶莹往城楼下洒落…
    “吱呀”一声,房门好似被人推开了。长卿缓缓睁开眼来,便见是朝云回来了。外头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已是傍晚了。
    朝云手中端着两碗素面,送去一旁桌案上,见长卿还在床上,凑过来探了探她,见她面色还有几分惨白,忙问着,“可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长卿摇着头将自己撑了起来,问着桌上的素面香,她掀开被子起了身,“饿了,快吃饭吧。”
    朝云看她笑了笑,也随着她一道儿坐来了桌旁,“殿下方才特地嘱咐,要照看好你的吃食的。”
    长卿手中筷子顿了顿,嗦着的面条也停了停,殿下对她好,她只觉得更难了…可不过一晃,她便又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再怎么样,不能让自己饿着…
    吃过了饭,春芳姑姑来了门前,说是寻她们一道儿去取些过夜的炭火。朝云主动领了活儿,让长卿在屋子里好生休养。
    朝云刚出去一会儿,长卿便坐不住了,她寻了自己的小斗篷来给自己捂好了,出门去了前寺。大雄宝殿后的罗汉殿里,供奉的都是信徒捐赠的佛像。阿爹为阿娘祈福的那尊该还在殿中。
    长卿进来罗汉殿,寻见那尊佛陀,原是摆在正中有香火供奉的,却因得佛脚上刻着安远侯捐赠几个字,如今却被人摆去了角落里,落了一身的灰尘,也无人打理。
    长卿跪在小佛像面前,拿出帕子与他擦了擦,她话说得很小声,“菩萨莫怪,长卿今日来与您打扫好了。您得要保佑阿爹阿娘在北疆,健康长寿…”
    话没完,罗汉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看了。长卿微微侧眸,扫见那双黑金的靴子,是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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