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翔茜偏坐在沙发上,拒绝站起来认错。
    自始至终,她只说过一句话。
    我没有。不是我。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甚至在她妈妈倒地,墨镜摔在一边,露出仍然在颤抖的眼角的时候,她也没有站起来。
    任凭他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不会弯腰低头,绝不。
    保送资格肯定取消,这没商量!副校长也知道凌翔茜父亲的身份,他努力地在坚持原则,这件事情,虽然说大则大说小则小,但是
    凌翔茜忽然站起身,拎着书包和外套,径直走到门口。
    你可以取消我资格,可以勒令我退学,我不在乎。
    她眼含热泪,死盯着武文陆,可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杀了我我都不会认。
    凌翔茜头也不回地踏出办公室。
    一阵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卷土重来,彻底将她吞没。
    泯然众人间的幸福
    ˇ泯然众人间的幸福ˇ 考试结束铃打响的时候,余周周腾地站起身。辛锐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余周周要冲上来撕了她她从来没见过余周周那样愤怒。
    不,也许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她只顾着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只能听到徐志强的辱骂声,还有余周周愤慨的指责声。
    温淼说过,余周周是打不死的星矢。她的心里,永远有一个雅典娜。某一刻,辛锐就是她的雅典娜。
    可是此刻,余周周只是无限悲凉地看着她。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肯定是你。
    辛锐本能地想要辩解,辩解这种行为从来都无关事实真相,只是自我保护。
    可是余周周没有听,也没有说。仿佛是懒得看见她一样,拎起书包奔出了门。
    这只是第一门,资格考试还远远没有结束。
    可是这个考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辛锐的心重重地坠落。
    林杨?
    周周?林杨的声音透着一股惊讶,还有自己都没发觉的喜悦。
    他握紧了电话,挠挠头,那个,语文题有点难啊,出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的破题
    明明早就告诉自己,既然她拒绝,那么就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
    而且,这可不是欲擒故纵,绝对不是。他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别废话,余周周的声音中透着焦急,却还有几分让林杨熟悉又陌生的斗志与魄力,凌翔茜出事了。你在哪个考场?我现在过去找你!
    林杨茫然地听着余周周简略的描述,挂下电话之后,立即拨通了凌翔茜的电话。
    关机。
    他有些慌了神,蒋川的电话也关机,应该是刚考完试还没来得及开机。
    考得怎么样?语文题有点难。楚天阔早就在之后的几次考试中重新夺回了第一名,面对林杨的时候依旧大度淡定,笑得很随和。
    林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楚天阔开口。凌翔茜似乎后来和楚天阔毫无联系,他顾及着凌翔茜的面子,从来没有打听。
    终于还是说了:余周周告诉我,凌翔茜被冤枉作弊,从考场上离开了。
    楚天阔歪头,什么?冤枉?
    正说着,余周周已经爬上了楼,跑了过来。
    我刚才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处分还没有商量出来,凌翔茜就拎着书包出校门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林杨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凌翔茜的脾气,尽管长大之后懂得装得乖巧些,可是根本上,还是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余周周摇头,我不知道,我的预感很不好。
    林杨几乎是当机立断,走,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她。
    楚天阔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林杨抓起书包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惊呆了,第一次直白地说出感受,你疯了?你难道不考试了吗?
    林杨笑笑,那个,楚天阔,你好好加油。
    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看他,抓起林杨的手腕把他拖走。
    楚天阔靠在门上,觉得无法理解。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生物书还有几页没看完,于是回到座位上掏出课本,轻轻地翻开。
    只是脑海中那两个人抓着书包弃考狂奔的样子久久不去。楚天阔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他向来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只是那两个背影一直踩着他的生物书的页面,留下一串让他迷惑心慌的脚印。
    凌翔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她在路上看到了陈景飒。对方仍然在用高八度的嗓音抱怨着语文考题,看到凌翔茜,嘴角有一抹讥笑。
    考得怎么样啊,大小姐?
    凌翔茜忽然笑了,她看着陈景飒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折磨了她整整两年,此刻终于解脱。
    陈景飒,你能不能闭上嘴?我听见你那像是踩了猫尾巴的声音就头疼。
    她第一次感觉呼吸这样顺畅。
    出了校门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随便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再坐上另一辆,再坐到终点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她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呆滞地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冬天的地上满是黑色残雪,灰色的城市有种脏兮兮的冷漠。
    最后抬起头的时候,赫然发现站在郊外的音乐学院门口。
    她记得,小时候,她、林杨和蒋川三个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考级,学了两年之后是五级,然后第二年是六级,第三年八级,第五年林杨和自己冲击十级,蒋川仍然规规矩矩在考九级。
    最后一年夏天的时候,音乐学院正在扩建,楼房外围露出大片的杂草丛,漫漫天地一望无尽,荒原让他们三个都忘记了呼吸。
    是谁说的,音乐家总是要亲近自然才能领悟天籁的真谛。可是身后大厅里面那些因为考试而紧张焦躁的孩子们,像是量产的机器,流泻的音符里面没有一丝灵魂他们毕竟真的不懂得他们演奏的究竟是什么。
    凌翔茜已经找不到那篇荒原。当年荒原盖上了新的教学楼,然后新的教学楼又变成了旧的教学楼。那方恣意生长的天空,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块块,她抬起头,看不到自己的小时候。
    做个好孩子。考级的等级一定要是优秀,考试一定是第一名,饭局上小朋友们被拉出来唱歌,说场面话助兴,大人们纷纷在地下品评谁家的孩子最有大方、最乖巧、最像小大人,她一定要占至少一个最字。
    但是,好像没有人记得,好孩子的好,其实是那颗心。
    最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人说一句,我相信你没有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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