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陶风澈的嘴唇开始发抖,“那你还记得在那天之前,我们就已经是恋爱关系了吗?你遇到这种事你不先想着联系我叫我过去,还觉得挖掉腺体都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我那天……”
    “可这件事不是没发生吗?”随月生将他打断,又深吸了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发火,“陶风澈,你现在是要因为一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跟我吵架?”
    随月生脸上的困惑与不耐简直昭然若揭,陶风澈第一次发觉,随月生这张美得慑人夺魄的脸竟然能这么轻易地点燃他的怒气。
    他必须得再三在心底重复,哥哥跟其他人的经历不一样,他就不是个正常的omega,很多时候对自己的身体都很漠视,因为之前的遭遇,在第二性别这方面也容易走极端……
    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
    “好,那我们不提这个了,说回最开始的话题。”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因为我不愿意你一个人留在国内面对红帮,也担心你信息素的问题,所以我想暂时不去西大陆读书。我正常参加高考,留在九州,等到事情解决,或者你信息素稍微稳定一些后,我再去申请交换生的名额,或是去z大读研,你看这样行吗?”
    陶风澈的眼角微微发红,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哭的。随月生望向他,灰蓝色的眼睛很是沉静,是一片静谧的大海。
    陶风澈的心忽然很沉地往下沉了沉。
    “不行。”
    他听见随月生这么说。
    “我自保的能力比你要强,你去国外之后,家里的保镖只需要保护我一个人,安全性大大增加。而且这样一来,即便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有你在,陶家也就不会倒。”
    “陶风澈,永远不要为了别人去改变你的人生规划。”
    随月生不疾不徐地说。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捏紧了,陶风澈呼吸困难,他深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也是‘别人’?”
    随月生偏过头,没有回答。
    可陶风澈已经懂了。
    陶风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久久都没有将手松开。
    内心深处有道蛊惑人心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让他冲上前拽掉随月生脸上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将他从那个“家长”的壳子里挖出来,逼迫着他说出真心话。
    他不信随月生是真的想送他出国。
    他不信随月生真的没有半点不舍。
    手腕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信息素波动了一瞬,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哥,我不想跟你吵架。”陶风澈狠狠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然后用力将手中纸巾团往地上一砸,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想。”
    “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吧。”
    和最后这句话一起传来的,是很轻微的一道关门声。
    随月生死死地闭上眼,整个人像是卸了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即使被硌得发疼,他也没有直起身来。
    好半晌后,他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
    ···
    陶风澈怒气冲冲地从书房出来,又一路冲回自己房间的事情瞒不了人。
    五分钟不到,陶家上下都传遍了,少爷和随少爷又双叒叕吵架了。
    虽然这两人近几个月来关系明显好转,但之前吵得天崩地裂的时候也有,矛盾最激烈的那段时间,就连枪也是动过的。
    如今不过是吵个架摔个门,还摔的是自己的房门,佣人们见怪不怪,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免得惹火烧身。
    可像是徐松一类的知情人,此时却是操碎了一颗心——前两天不是还在你侬我侬的蜜月期吗,现在怎么又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吵啊?
    可怜老管家快六十岁了还得操心小孩子之间的情感问题,他搞不清这两人缘何争执,有心想劝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好不容易敲开陶风澈的房门,却只得到了一句硬邦邦的“没事,徐伯你别管”,至于随月生那……
    整间书房都被一阵低气压所笼罩,简直像是个异度空间。随月生久违地将头发用头绳扎了起来,简单回复完邮件后便一头扎进了练武场。
    保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他拉去做陪练,好在随月生并没有要打人肉沙包的意思。
    他目标明确,直奔靶场,吩咐保镖开了100米移动靶后便带上了降噪耳机,子弹像是潮水一般朝着无辜的靶子倾泻而出。
    十一点出头,陶风澈洗漱完毕后给徐松发了条信息。
    【陶风澈】:[他人呢?]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徐松的回复便传了回来。
    【徐松】:[随少爷人在靶场。]
    陶风澈扫了一眼屏幕,收了手机,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往门口走去。
    可当快要走到卧室门口时,他的步伐却又忽然停住,思索片刻后,陶风澈转身往浴室走去。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低头道歉啊?之前是他做错了事也就算了,这次明明就是随月生固执己见,不讲道理!
    吹干头发的陶风澈气哼哼地拉开被子,一头栽进枕头,将自己埋了个严实。
    半晌后,被窝里伸出只手,“啪”地一下关掉了灯。
    十二点半,随月生冷着脸,带着一身的硝烟味从靶场里出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去衣帽间拿换洗衣物需要路过卧室,随月生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床头柜,下一刻却又挪了回去,微微发直地盯着某一点——
    从六月份至今,除了他出差在外时,从未缺席过一次的牛奶不见了。
    第167章 夜袭
    凌晨两点十分。
    深冬的月光白得惨淡,亮度十分微弱,穿过纱帘洒进屋子里,起不到什么照明作用不说,反而无端增添了几分寂寞萧瑟。
    浓稠的夜色将陶风澈包裹得密不透风,他双目圆睁,毫无困意,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下意识地又在床上滚了一圈。
    ……险些栽到地上去。
    陶风澈心脏停跳了一瞬,赶忙往回滚了滚,这才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
    他已经将这张床反反复复滚了好几遍了,就算是犁地也不是这么个犁法啊。
    陶风澈盯着窗帘上的某一点,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天一早还要上学,从十一点半上床的那一刻起,陶风澈就乖乖闭上了眼,不断在心中催促自己赶紧入睡。
    可也不知道为何,一贯好说话的周公今夜旗帜鲜明地拒绝了他的到访。
    就连在脑海中数羊这个杀手锏都不起作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羊羔挤挤挨挨地排队站着,多得都快没地方塞了,陶风澈依然精神抖擞,眼神清明,甚至还觉得那接二连三的咩声吵得人头疼。
    与眼神正相反,他此时心中乱得像是塞进牛仔裤口袋的耳机线,根本理不出头绪,只能像烙饼一样滚遍了床上的每一个角落,以此来缓解那无从排遣的焦躁与烦闷。
    事到如今,即便陶风澈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无法昧着良心忽略那个事实了:不过是跟随月生吵了一架,他竟然为之烦恼得夜不能寐。
    以前二人吵架吵得更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毕竟是恋爱之后的第一次吵架,性质和意义都大不一样。
    反正也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陶风澈深深地叹口气,开始在脑海内复盘这次对话。
    可……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是他的错啊?!
    陶风澈越回忆越生气,恨不得把随月生拉去拍个x光,看看是不是火山喷发的过程中出了故障,让石头把火山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要不然随月生怎么会这么认死理呢?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陶风澈当然知道出国读大学好。
    虽然九州综合国力在全球名列前茅,可a国也不差,尤其是在科研这一项上,某些方向可以跟九州分庭抗礼,z大下属研究所在抗生素临床这一方面也做得比陶氏中央研究院要好一些。
    但凡是科研场所,保密等级都差不到哪里去,想要安插商业间谍基本不可能。陶风澈如果真的想从z大学到些什么,派再多研究员过去都不管用,必须得他亲自出国,身临其境地学上几年,再踏踏实实地跟几个项目组,学一学人家的思维方式。
    而这件事早在陶风澈小学毕业时,陶知行就已经跟他谈过了。
    陶风澈那会儿才十一岁,某个午后,陶知行一脸严肃地将他叫进了书房,然后问他是想出国读书学点新东西回来,还是留在九州稳扎稳打,毕业之后直接接管公司。
    陶风澈虽然听不大懂他的意思,但依旧拍着胸脯说要出国,回来帮爸爸一起发展公司云云。
    当年尚且年轻的陶知行听罢,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露出一个老怀甚慰的笑容,还被陶风澈取笑了一句“爸爸笑起来好奇怪,显得好老哦”。
    陶风澈话音刚落,陶知行便黑了脸,赏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那一年暑假过后,陶风澈顺理成章地升入了国际中学,开始为六年后出国读书做准备。
    这么多年以来,陶知行一直都在筹备陶风澈出国读书的事。陶风澈后来回想,很难说老头子是不是在打着把他送出国后彻底放开手整顿陶家生意的主意。
    尤其是去年五月底随月生回国,陶风澈拐弯抹角地从徐松处打听到随月生前些年一直在西大陆后,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这些年来,陶家在西大陆,尤其是a国,做了万全的部署。
    也就是说,那边确实是安全的。
    可他又是真的放心不下随月生,也想不明白随月生为什么那么心狠,又那么固执。
    把他送出去了,随月生还能有什么好处拿不成?
    陶风澈又生气又委屈,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烦得恨不得冲去健身房打一通沙袋,却又顾忌着楼下还有守夜的佣人而作罢,最终也只得愤愤不平地砸了一下被子。
    冬日里盖的羽绒被柔软蓬松,拳头砸在上面就像是砸在一朵云里,丝毫起不到泄愤的作用。陶风澈四下观望一番,最终盯上了身旁不用的枕头。
    他伸手将它捞进怀里,把它当成随月生的脸似的一通狂揉,揉捏完了却觉得还不解气,又气哼哼地将它抱在怀里,一起在床上滚了几圈,好像这样就能把烦躁的情绪全部转移出去似的。
    可就在陶风澈认真跟枕头过不去时,他心中忽然有一道很微弱的声音悄悄冒了头:其实……随月生也只不过是太担心他的安全。
    至于那句让他勃然变色的“如果换了个人,我会等标记达成之后去解除标记的手术,再不行就直接切除腺体”,言下之意其实是……
    ——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行。
    陶风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而当思维转过这个弯来以后,之前的所有对话似乎都有了另外一种解答。
    随月生那句硬邦邦的“带了保镖也还不是被绑架”,陶风澈当时气头上来了,只觉得随月生是在嫌弃自己给他他添乱,现在想来,随月生分明就是在别扭地担心他。
    他当时一时不慎被赵嘉阳绑走,随月生为了寻找他的踪迹,一连几天没有合眼,营救时更是单枪匹马地冲在了最前面。
    在手臂受伤,且不知道前方是否会有陷阱和埋伏的情况下,为了保护他的安全,随月生甚至还不顾劝阻,答应赵嘉阳让特警退下的要求,孤身与赵嘉阳对峙。
    虽然事后管晖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批评随月生行动不听指挥,也不服从安排,给营救人质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但即便是管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随月生,这次营救行动绝不会这么顺利。
    从富源加工厂出来后,随月生去跟江景云谈论后续的安排,陶风澈守在一旁,不经意间听见了不远处几个警员的小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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