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就是,撺掇你的人只告诉了你的身世,却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会在萧家长大,换句话说,他们根本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你也被他们蒙在了鼓里!”
    萧祺身子在寒风里微微抖动了一下,神情已渐渐裂开:“你是想说,你收养我根本就不是为了利用我?”
    “我能利用你什么?难道我利用你造反?倘若我要利用你造反,那为什么不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大哥二哥他们?”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帮扶萧家吗?!”
    “你到我们萧家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为了找个帮手,居然挑一个身世如此敏感的孩子来寄予希望,以你的脑子,你觉得这合理吗?”
    萧祺抿紧双唇,喘出的气息如若风声。
    “所以利用你的人不但不是我,反而是你因为左膀右臂的人!”
    长公主声音沉下,“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他们隐瞒我收养你的真相究竟是为什么了?”
    “你有什么证据他们一定知道!”萧祺眼里迸射着怒火,两颊浮出了异样的红光,“就照你说的,这件事是先帝安排的,那么先帝的事情,他们又怎么知道?!”
    “这么说你已经承认是有人在引导你了!”长公主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想想,如果他们不知道你是先帝安排到我们萧家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世?!”
    萧祺定站了片刻,身子一阵摇晃。
    长公主再道:“你身为养子,前面有两个侯府嫡出的少爷,就算我对你再好,你心里也难免有一些不如意。
    “有一天他们遇见了你,告诉了你,你是谁?你不相信,于是他们就给你指路,让你来找这么一份文书。
    “那个暗柜的位置自然也是他们说的,不然你怎么可能找到?他们什么都知道,却把你推在前面,还把真相瞒着你,聪明如你,也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只是别人眼里的傻瓜吧?”
    萧祺脸上的红晕更甚,眼里的怒火也更猛烈了。
    “我不相信,你不过是在夸大其词!所有这些,你也只是猜测而已!”
    “那么现在当你身陷囹圄的时候,他们可有什么损失?!”长公主厉声道,“你也还是蠢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清醒吗?
    “他们等着萧家把你栽培成人,然后推你在前面冲锋陷阵,美其名曰给你个主上的名称,不过是借着你的皇家血脉罢了,以及你爹死的那个因由罢了,实际上他们都藏在幕后等着摘取胜利果实!
    “到如今为止你还不肯将他们招出来,你扪心自问,来日倘若你功成名就,你难道不会将他们列为一等公侯吗?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沆瀣一气,哪怕你坐上了那把交椅,不也会被他们架空吗?!”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祺低吼,咬牙垂下头看着地上。
    他骄傲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手上的玩物!
    “因为他们的父辈就是撺掇楚王谋害皇上的谗臣之一!”
    一道清悦声音穿过冰冷院落响起来。“在那帮罪魁祸首被皇上处死之后,侥幸苟活着的这些人失去了权力和荣华富贵,在底层百姓之间苟且偷生。他们与当年知晓收养真相的人一拍即合,利用你的存在,重新生起了新的阴谋!
    “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你来达成楚王等人未尽的事业!若不为利益,难道你以为他们当真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少主死心塌地?
    “你的抱负对他们来说真的重要吗?你成功了,他们位列公侯,你若是不成功,冲锋陷阵的不是他们,他们也还是会藏在原地。
    “你看看你这趟进京,除了一个楼参,还有谁跟你回来,为你出谋划策来了?”
    萧祺怔怔地望着自月洞门那边走过来的少年,启开干涩的喉咙:“陆瞻?!”
    陆瞻走到长公主旁侧站定。
    “你竟然当真追到了这里。”
    萧祺把身子站直,咧一咧嘴,咬牙道:“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陆瞻眼底冷光一黯:“你要证据,我便请两个人出来,你先看看认不认识。”
    萧祺紧盯着他,只见他转身轻击了两下巴掌,而后那月洞门后便亮起了几盏灯笼,走出来三个人,当先的是宋湘,宋湘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披斗篷的男子。
    这两人昂首阔步,神情十分端肃。
    看到头一人,萧祺凝了凝双眉,片刻后他双眼蓦然一顿,整个人立时支楞了起来,就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骆容?!”
    这一人也停在陆瞻身侧,站定后缓缓一拱手:“时隔多年,骆某又与萧将军见面了。”
    第438章 末日
    萧祺定定地望着他,忽然往后踉跄了一步:“你果然没死。”又看向骆容身后的另一人:“他又是谁?”
    这一人闻声抬步:“大将军不认识我,却一定听说过我这个人。二十多年前大将军在蜀地私采铁矿时,我正是龙山州的一个小小同知。因为走访乡民的途中发现了大将军的矿,几经暗中求证,告状到了东宫,导致大将军事发,随后成为了大将军的眼中钉。”
    萧祺牙一颤:“杨淳?!”
    “大将军好记性。”杨淳也不紧不慢地拱了拱手。“不过我如今还有个身份,肇庆知府茅于淳。”
    “……肇庆知府茅于淳的履历我查过,他虽然也有龙山县任职经历,但他却不是你!你是如何变成他的?!”
    萧祺望着他们,情绪有些失控。被愚弄的懊恼还没有散去,眼下,是又要告诉他,有些事情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早前的胜券在握,不过是他误以为而已?
    随着骆容他们出来,门那边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永安侯,汉王,晋王,王池,大理寺的人,兵部的人……亲军卫的人手持弓驽把他们围成了一圈,但这些人全部都没有被萧祺放在眼里。既然跑不了已经成了定局,那他又还分神去关注他们作甚?
    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杨淳立在雪地里,身躯挺直如苍松:“那年铁矿案的状子到了太子手上,随后东宫就遣人开始调查。杨某看到事情有了进展,就安份呆着静观后续。没想到案子没破,随后不久太子却薨逝了,再之后又牵连到了宁王。
    “杨某人不知事由,也不能肯定宁王是否当真有参与犯案,故而隐匿未曾发声。宁王在狱中死去,我更是不明所以,一度疑心自己莽撞地卷入了宫闱争斗之中。
    “约摸是宁王出事一年之后,我经手的一件公务,明明经过我再三核对不曾出错,结果却被人举报徇私,我举证自辩的当口,发现举报我的人来头诡异,我很快就猜到了铁矿案背后的凶手,疑心是遭到了针对。再联想到宁王的死,我于是留下封辞呈,而后藏身在官府车辆里连夜奔逃。
    “我隐居在蜀南地界,关注了一阵龙山县衙,果然自我走后,龙山县再无风波,原先的那桩案子也不了了之。此时我便笃定自己的确是暴露了,自此再也不敢露面。
    “但我彼时年轻气盛,胸有一股热血,此时我退走得窝囊,一腔报负也未得以施展。便仍想着查到真凶,然后进京揭发。
    “在一场大雨里,我偶然搭救了奉吏部调令前往宿州赴任、而半路染病的茅于淳,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年轻小官吏,随身盘缠本就不多,又被劫匪劫去,染病在身也无钱医治。我从前虽与他不熟,但也有同僚之谊。
    “我掏钱给他治病,可惜他病入骨髓,已无救药。为了报答我,临终之前他将手上调令文书等等皆给了我,连同他的老仆人一起,让我带着他们去宿州赴任。
    “我虽然救他时从未曾想过得他报答,冒名顶替也有违王法,但读书入仕,为国效力,本是我的毕生所愿。若不是铁矿案压着,我一个进士,天子门生,也不至于隐居山野。挣扎再三,我到底是在他的诚意之下接受了下来。
    “此后我便以茅于淳的身份活在世上。
    “茅家因为没有近亲,故而也没有穿帮之险。中间辗转十几年,也十分太平,乃至于两年前我还调到了肇庆府。想来大将军也从来没有想到,按正常调令奔赴各地任职的茅于淳,便会是你们曾经想要灭口的杨淳,否则我早就已经死在了你们的刀口之下。
    “这些年我一直也没有放弃追查铁矿案的真相。因为我若是不让这件事水落石出,那么我杨淳也一辈子不能以本姓示人。我的妻子儿女他们也无法归宗。”
    杨淳朗朗说完时,院子里站着的人赫然已经更多了。
    萧祺望着他,咽了咽喉头,点点头,又看向骆容:“你呢?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骆容松开交拢的双手,从怀里抽出一卷卷宗:“我为什么还能活着,萧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骆某人不才,唯重诚信二字。宁王殿下当年托付给我了这卷罪证,我既受了,便是死也得将它保护起来。这些文书里虽然没有任何一处提到楚王府和大将国的名头,但东西却实实在在都是当年他查得的证物。
    “我本以为殿下进京不久便会来寻我取走这些物件,没想到他那一去却已是天人永隔。事情发生得这么意外,明显另有蹊跷。而随后家兄又突然出事,我担心自己也不保,便假称生了那么一场病,借死而遁,把这卷文书带出了骆家,并且从也未曾再回去过。
    “我与杨先生一样,这些年也没有放弃追查。不光是要替宁王申冤,家兄因为此事而无辜落马,此事我也有责任还他公道。所以七八年前,我在杨先生任职的随州,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从那以后,我就以杨先生的门客留在他身边,一同寻找证据。”
    杨淳说道:“这些年杨某在任上立下的些许政绩,都有骆先生的莫大功劳。包括我升迁路程的规划,以及最后选择来到肇庆府任职。可以说,若没有骆先生,杨某人兴许还做不到知府的官上。
    “大将军处心积虑数十年,不可谓沉不住气,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萧祺伙同叛党作下这么多恶,也到了该收你们入网的时候了!”
    杨淳说罢,也自身后一名老仆手中接过一卷册子:“这上面所列的所有人,便是这几十年来一直暗中辅佐你筹划谋逆的乱臣贼子!包括半途已经死去的人在内!它是我这些年隐姓埋名查得的结果,也是我这十几年最大的政绩!
    “萧祺,你的末日到了!”
    第439章 难怪
    萧祺抬头望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右手一沉,长剑杵在了地上。
    面前所有人无不阴沉脸瞪视着他,包括,包括他的养母,他的两个兄长,还有他的侄儿们。就在前日,他们还对他笑脸相迎,温厚以待,从上至下,无一不尊敬他,爱护他,两日,仅仅两日而已,他们就与其余这些人站在了一处,一起横眉冷目看着穷途末路上的他。
    这一切发生得快么?好像也不快,两日时间,连奔赴远一点的路程都做不到。
    但它又来得慢么?也并不。
    前前后后将近三十年的筹谋,他自然也早就想过会有兵刃相对的这一日。
    他攥了攥右手的剑柄,然后抬起头,朝着萧家人旁边的陆瞻宋湘看过去。如果没有他们俩,他不会暴露的这么快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在围场才开始!而是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谋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晋王夫妇双方的对峙,他早就料过的。他不知道他们俩具体是在何时进行的对质,但是从后来的表现看来,他们绝对是已经把事情给说开了。
    陆瞻的身世,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而在萧祺的预计里,他以为晋王和晋王妃早就应该有那么一场对话,他们居然一忍就是十几年,也是出人意料,更是中了他的下怀。
    他看着地下的积雪,火把光之下,雪白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上了一小摊血。他中了不少伤,零零碎碎的,什么地方在流血,他心里都已经没有数。
    又或者已经不重要,迟早连这条命都要没了的,迟早。
    他手腕微微松劲,长剑在掌下轻轻一动,然后忽然又被他提起来,搁到了脖颈之上!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萧祺败阵于此,是我命该如此!”
    他手随话动,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前方的陆瞻却似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打他动手之时,就已经蹿身到了他身边,一掌便将他胳膊肘拍飞了开来!
    “你罪孽深重,休想就此摆脱!家父是怎么死的?你也等着给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来人,把他押赴大理寺,关入天牢,听候皇上发落!”
    在场侍卫一涌而上,立刻将萧祺制服在地下,将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萧祺脸擦着地下扭过头,圆睁双眼看向长公主这边,血红双眸里有莹光闪烁,那不知是不甘还是悔意,推使着他起伏着胸脯,双唇翕了又翕。
    随着侍卫们涌上,在场的人们也纷纷走动起来,终于他的目光被无数的人影所挡住,使得他再也看不见那道并不高大、但一路以来却一直在关怀着他的身影了……
    萧臻山听到陆瞻那一句咬牙切齿之下的“家父”,却蓦地打了个机灵,罔顾礼数的抓住了宋湘的衣袖:“少寰说的‘家父’是谁?莫非王爷不是他的生父?”
    宋湘低头看着袖子上他的手,深深沉了一口气:“阿楠是宁王殿下的遗腹子。宁王妃当初诈死逃生,历尽千辛生下了他,然后由晋王妃代为抚养。”
    萧臻山听完则深深吸进去一口气,这口气还停留在喉咙口,久久下不来……
    “难怪!难怪……”
    最后的一点不解终于也解开了。
    陆瞻是宁王的儿子!难怪一开始陆瞻会对宁王的事情那般关心,也难怪陆瞻会在知道萧祺是长公主收养的楚王的儿子后,对他忽冷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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