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蔓蔓一阵的心虚,定了定心神,让他去她家等。她家是密码锁,直接将密码发了过去。那边倒也没问什么,只说了句知道了。
    医生还是不许探视,说今天朱英杰醒了大概十分钟,年轻人底子好,能醒就是好的。
    叶蔓蔓从没这样相信过医生的话,听到医生甚至还叮嘱她多休息,她笑得有些无奈。
    就是这个本就勉强的笑,在她想起什么时变得越发难看,将医生都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觉得哪不舒服,要不要去内科看看。
    那些药!
    那些刚开的药就放在一进家门的玄关柜上,而陆开去了她的家。
    叶蔓蔓从没逃避过上学,但她现在逃避回家。
    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对着那道自己亲自挑选的门发愁。
    抱着种悲壮的情绪,密码锁发出“咔嚓”一声,她开了门。
    她所租住的公寓是很典型的单身公寓,虽有一室一厅面积却很小,将将满足一个人的生活需要,所有东西都有其特定功用,比起陆开为了爱好租小院的行为,就显得很社畜。
    这间公寓没有餐桌没有电视,她吃饭通常在茶几,茶几边放个双人榻榻米座椅算是沙发。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小茶几上摆着两只碗,她没心思惊喜,她也看到了玄关柜子上摆放整齐的药瓶,一共三瓶不多不少位置都没变过。
    许是他进门太急没发现?叶蔓蔓偷偷摸摸,试图将那些药瓶藏起来。
    小厨房的门被拉开,陆开端着一只大盘子,正与她四目相对。他的视线在她那只探出一半的鬼鬼祟祟的爪子上停了下,没什么反应说,“我又不瞎,先吃饭吧。”
    ……
    陆开的厨艺远非当年可比,奈何叶蔓蔓实在吃不进多少,他倒也没勉强她,见她咀嚼速度慢了下来就移开了盘子,怕她强吃要吐。
    两人一个坐沙发一个坐地毯,叶蔓蔓邀他一起坐沙发被拒绝,他说地毯挺好,直对着她,能将她看清楚。
    于是叶蔓蔓又开始心虚。
    她还是主动招了朱英杰的事,并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他在外地工作,说了又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一起担心,又问他怎么提前回来,难道是自己暴露了什么?
    陆开盯着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眼底青黑的脸,给自己灌了杯凉水。
    “妳没有暴露,暴露的是朱英杰,”陆开说,“妳都不关注本地新闻吗?”
    一想也是,她哪有心思看什么新闻。
    年轻刑警被未成年人捅成重伤这样的话题还够个头条,沾了未成年人犯罪报道的光,他才被那个“年轻刑警”吸引进去,见那武警姓朱,多心地给朱英杰发了信息,对方未回复,又想到叶蔓蔓那晚似与平常不太一样。
    陆开都要佩服自己,与她有关的事情,不论到什么时候,自己好像都提着万分担忧,反应过激又敏感非常。
    他翻来覆去,有的没的想了一堆,将自己吓得够呛,最终无法说服自己当一个沉着冷静的成年人,转天会一结束就订了机票。
    “学术部分已经结束了,剩下两天无非打着研讨的由头社交,我就提前回来了。”
    “有的人是专门为了最后这两天社交才去的。”叶蔓蔓说。
    “那得谢谢妳给了我一个理由躲开那些人。”陆开冷着语调,说得平静。
    叶蔓蔓垂眼,陆开便不忍再说什么,他问起朱英杰的情况,见她摇头不语,眼角发红,心便也跟着拧着疼。
    说些让她伤心的话,到头自己也得陪着。
    那些药他自然一进门就看到,助眠药,止疼药,胃药。
    她哪里是什么普通胃病,叶主管真是个大骗子。
    陆开已经在她回来前自我疏导一番,气又不能骂,心疼又有什么用,人家稀罕吗?
    他沉默了会,去把碗筷都收拾了,说反正提前两天回来,就当是休假,明天他去医院守着。
    叶蔓蔓不知怎么,想到的却是句:那朱英杰醒来第一眼瞧见的是你,不得再气死过去。
    想着就笑了下。
    刚拉开厨房门的陆开转身,对她挑起一边眉角,“呦,还会乐呢?”
    叶蔓蔓笑咪咪,也厚了一次脸皮,“见着你就会了。”
    陆开于是撇了撇嘴,非常无奈地认命刷碗去了。
    叶蔓蔓在那张低矮的小沙发上,只能透过半开的窄小门扇,看到一点点她男朋友忙碌的侧影。
    自己似乎总是这样,毫无长进。而他在这点上倒真的更有耐心,可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该让他一直等。
    他陆少爷本不是个被动的人,怎么要让他这样憋屈?
    陆开再出来,叶蔓蔓仍在那张小沙发上含笑等他,只桌上多了三支药瓶。
    这次他没有坐到地毯上,他坐去了她身边,跟她由同一视角看那三瓶药。
    叶蔓蔓还是要虚弱地强调,她的神经性胃炎真的已经好了,就真的是胃被折腾得落了病根,普通胃病而已。但朱英杰这件事太大,她也不是铁打的,得允许她稍微复发是吧?
    陆开拿起那瓶助眠的药,只有那瓶的盖子是新的还没被打开,这才是他气的原因。她吃些胃药,吃止疼药,有什么用?
    “既然开都开来了,为什么不吃?”他晃荡那小瓶子,给叶蔓蔓晃得口干。
    “我怕听不到电话响……”
    陆开给他气笑了,“妳这样的情况,还指望能睡得多沉?”
    他指腹扫过她下眼敛,那里的皮肤薄而脆弱。看她这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样子,失眠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
    难怪他偶尔很早给她发消息她都能及时回复,很晚发的时候也总是回得及时。
    叶蔓蔓轻轻将他手拉下,少见地主动运用她的颜值武器,做出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娇娇弱弱对他眨巴那双浅浅的眸。
    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不行,妳不能这样,没用的。”他侧过头,这个战术太卑鄙,他不能就这样中了圈套。
    叶蔓蔓夸张地出了口气,“现在都已经好多了,神经性胃炎伴随失眠,最严重的时候还要吃抗抑郁的药……陆医生,我差点要成了你的病人,你不能对我这么凶。”
    陆开闭上眼咬了咬槽牙,“妳吧……”
    “每天都疼,一睁眼就疼,胃疼肚子也疼,不吃东西都想吐。”叶蔓蔓一股脑地絮絮叨叨,照着他的神经将话砸了过来,但她眼神平静,一如往日。眼睫煽动,她叹,“就像呼吸一样疼,却没法像习惯呼吸一样去习惯,结果就连觉也睡不着。陆医生,我要是有天真成了你的病人,你得救我。”
    她的话有几分破罐破摔,又十足的真心。陆开却久久看她,摇了摇头,“陆医生医术有限,救不了妳。”
    他一口气缓过来,在她眼睫落下一吻,然后是脸颊和鼻尖,到粉而干涩的唇。
    “但是妳的男朋友可以。”
    他说,“男朋友救妳。”
    叶蔓蔓揽上他肩膀,顺从地窝进他怀里。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说能救她。
    陆开没问她这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了解这种病,他也了解叶蔓蔓。她一直瞒着自己并不是恐惧面对她身体方面的问题,而是怕他知道更多,就要去乱想更多。
    跟你没关系。
    她的每一句推脱和不常见的撒娇都在隐喻着这个中心。
    这跟你没有关系。
    陆开甚至无法想象,当她再次点头,和他在一起时,她的心中已经历经多少山峰与沟壑。
    陆开下了飞机直接来了她家,行李都是现成的,赶是赶不走的。
    梳洗过后,他换上舒适睡衣,窝在叶蔓蔓那间小卧室柔软的床上,万分不见外地盖着她的被,将被的另一半铺好在床空着的另一半,就差再贴个条写“请君入瓮”。
    叶蔓蔓洗好澡出来,被他这份认真逗笑了。
    屋里只开着床头灯,陆医生倚着床头,一本正经刷手机,一点没有入侵了别人家的羞涩。
    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过了一辈子。
    叶蔓蔓就在门边看了会,陆开却催她快将门关上,冷。
    “我发现你脾气变大了。”叶蔓蔓说着,将门关好。
    “妳这标准也太高了,我只是让妳关个门。”陆开收了手机,想她不会无故冤枉自己。
    “哦,我还以为你仍在生气,要使唤使唤我才解气。”
    陆开就感叹,女人就是女人,心思百转起来总能牵着你走。想问他是否还在生气直接问就可以了,要不要转这么大弯。
    不过这也说明,叶神要用试探掩盖心虚,是真有在反省?
    觉得她偶尔这样也挺可爱,可要每次可爱都建立在先将他气出个好歹的基础上,那倒也不必……
    陆开斟酌下,并不打算插科打诨地将这件事划过。显然,她也是不想。
    “我也庆幸自己及时回来,但同时也很害怕,总有一次我不能及时发现,”他看她,“我知道妳是为我着想,妳有妳做事情的原则,妳是独立个体并不时刻需要一个靠山。而我也总有忽略一些事的时候,更可能会有明明发觉却也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不可能永远将精力集中在妳一人身上。我应该更多地相信妳,而妳也该更试着来依靠我。”
    陆开颇为恼火,得出了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结论,“我们对对方的了解足够,可仍要学习该怎样同对方相处。”
    他们不是天作之合,以前不是,现在更加不是。他们不会是契合的拼图,他们只能凭着一股真心去磨损自己,恐怕也免不了要磨损对方。
    那也要在一起。
    叶蔓蔓歪头,“错的是我,为什么你还要反省自己?”
    陆先生面无表情,“我不想让自己因分离焦虑而发展成一个控制欲十足的变态然后被妳甩将妳关起来互相折磨变成一出跨度十年的惨剧。”
    “……”好的,很有说服力,她已经有画面了。
    陆少爷“哼”了声,就问妳怕不怕。
    叶蔓蔓自然保证她以后再不会这样,遇到事情会和他商量。反正说得好听,陆开对她的执行力表示怀疑。
    他的心疼还没有过去,见她洗完澡竟然一直光着脚,又是一口气没背过去。
    最近身边的男人都要死要活,真要愁坏了叶主管。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
    陆开就见她绕过床,在小书架的书缝间抽出张纸,然后翻身快速入了瓮。
    他旁边被子一鼓,带着水气香喷喷的女朋友就拱进他怀里。这感觉太好,陆开没出息地发现自己已经气不起来。
    如果她一开始就采用这种战术,他可能不会发展成一个变态,但肯定会是个昏君。
    那张被珍惜塑封过的纸张跟着人一块来到他眼前,陆开一看就笑了,说妳还留着呢。
    “是啊,就等着有一天能用这个哄你高兴呢。”纸被另只手拿了过去,叶蔓蔓在他脸颊亲了亲,小声说,“我不会再逞强了,真的。”
    陆开头一歪顺势靠在她头上,指着画上那简短一行字问她,“认得了?”
    “在学习方面我还没有服过谁。”
    陆开就笑说好吧,这话对妳倒不算逞强。
    叶蔓蔓跟他头凑着头,看那幅少女在红色钢琴上起舞的画,给他讲他们公司的俄罗斯考察团翻译失踪,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查出她是跟国内一个网友私奔的八卦。
    叶蔓蔓讲起了八卦,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陆开结论,在那张画上弹了下,“俄罗斯,爱与烈酒还有死亡。”
    叶蔓蔓点头表示赞同。
    他稍侧头,在她嘴上亲了下,说睡觉吧。
    桌头柜上就放着那瓶助眠药,叶蔓蔓还是很抗拒,她其实很害怕那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陆开将药和画一起放了回去,不吃就不吃,男朋友在这。
    他关了灯,翻身将她压倒,在一片黑暗中透出些不怀好意的笑,说,“想要入睡,方法很多。”
    “你确定你这种有用?”有些虚弱的女声,带着点让人脸红的喘息。
    “见效前,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
    桌上手机屏幕亮了下,照到画纸上那一行小字。
    红色的字在冷光下,像要烧起来。
    ——ya zgarau ot lubvi
    ——我身浴烈火,因爱燃烧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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