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淮河畔。杨柳扶青疏影斜,东风历历重楼下,亦作沧海桑田。
    距陈国都城历阳已不足五十里。
    营帐中烛火微微跳动,原是刚商议完攻克历阳的对策。明日,便是一切的结束,不必再见这样多无辜的鲜血。
    自两月前,元朝出兵南境,本就与北帝胶着的陈国受到元北两朝的夹击,更是节节败退,连连失策。只消两月,便被两军攻到了都城。虽说是商议对策,可众人都心知肚明,无论强攻与否,依着陈国如今的兵力,又如何能撑过叁日?
    迟敬在布帛上写着传回上京的战报,复又想到什么,唤起身旁的卫兵,“传我令,明日攻入历阳,直取帝宫。所有人,不得焚烧宫室,不得抢掠库藏,不得欺辱妇女,违者,杖百棍。”
    卫兵听得将军这样讲,却是面露难色,“将军您也知道的,太尉他早先答应过只要攻入历阳,凡可自取。何况……”
    那卫兵瞧了他一眼,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一直下笔疾思,又道,“弟兄们也都是精壮男子,对那些还是有些渴求的……总不能一直都自己解决吧。再说,不过都是些亡国奴而已……”
    迟敬瞥了他一眼,将笔置在案上,“就算如今是亡国奴,可迟早也是元朝的子民。”
    他想了想,又道,“到时会从里面划拨一部分出来犒军,不必急于一时。”又正色道,“明日的功夫,务必按照我令。若有违抗,决不轻饶。”
    那卫兵知道迟将军是说一不二的人,他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便立刻出帐传令全营。
    尽管是六月天气,历城竟还似春日一般。
    此一战,既无压城黑云,也无瑟瑟西风。一路行来,倒是难得的晴朗风光,和着淮河这般清亮的水,也不知今日会否被染为深红。
    午时,历阳破,比想象中要迅速的多。
    迟敬按着原先计划,率领中军,直取帝宫。路上不见陈兵抵抗,竟是畅通无阻,是以很快便到了历阳王宫。原来,那守城的兵士已是陈国最后的残兵败将,即便誓死守卫,也不过负隅顽抗而已。
    满庭凄然,卷物而逃者有,惧而抵抗者有,苟然求生者有,羞愤自尽者有。
    迟敬虽心中颇动,也只唤了一队人沿途制服,毕竟,要取得,是陈厉公的首级。
    观政殿。
    宫门大开,厉公端坐于王位之上,眼无惧色。
    见是迟敬提剑而入,倒是有些意外,“我只当今日取我性命的,会是北朝人。没想到,将军倒是先来一步。”
    迟敬将剑收入鞘中,神色坦然,笑道,“若厉公愿降,我等也自然不会为难与你。吾皇仁厚,只要你上与降表,想来也可得数城封地,自立为王。”
    厉公虽已做好了难逃一死的准备,可听此轻慢之言,也难免羞愧,稍有恨意。
    迟敬见他并不答话,又上前几步,行至玉阶下,温言道,“厉公这又是何必?为了王后一人,颠覆这一朝?其实,早一点将齐旦交出来,不就没有这些祸端了么?”
    “呵?他们要的只是这陈国,即便没有齐旦,也还会有其他的借口。再说,至少……至少如今,我还对得起她。”
    “厉公当真同王后情深意重,可你对的住她,又如何面对你的子民?”
    四目相接,尽是杀机。
    厉公叹了口气,缓缓道,“所以啊,我面对不了,只好赴死。”他忆起自己刚迎来北朝和亲的公主时,也是一身的不情愿。可后来在平日相处间,才知她是这样好的一位女子。他苦笑道,“请将军答允我一件小事。”
    “若力所能及,下官自当做到。”
    “请将军放王后一条生路,不要让她被北朝的人抓住,最好隐姓于世……”厉公虽极力遏制,可眼里的希冀与渴求是藏不住的。
    迟敬淡淡道,“好。”
    见他答允,厉公倒是放下心来,从那王座上缓缓起身,行至玉阶下,笑道,“既然将军如此爽快,那我也送一谢礼。”
    迟敬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并不阻止。其实,这么多的周旋又是何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北帝不会饶过他,难道元琅就真会赐城,留下祸患?
    剑刃轻薄,锋利无比,是以见血封喉。
    梦中未与青山见,夜暮忽闻子规啼。
    歧路断,淮河一觉,踏过来路几许?
    一场战乱,便是一城的祸乱。
    战后叁日,迟敬与北朝的将领在观政殿议事,商讨这划定边界一事。
    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人也不得贪心。两方各让一步,淮河以北,已占之城,尽数归北朝所有,其余地方,包括历阳,归为元朝。
    秦方看着眼前划分地界,快笔疾书的迟敬,不禁想到前日他率中军,先行占领王城。其人,野心不小。后来虽说对自己后卫辅助报以谢意,言语里却尽是以城外数万精兵相胁。他从北面攻来,持续叁月之久,若再战,怕是要折在了这历阳,也就答应了这盟约。此后,再无陈国繁华都城,只有,元朝边城。
    连着两月的战争终于到了尽头,是夜,迟敬下令犒赏叁军。他也被孙岐和部下灌了不少酒,被卫兵扶到主帐时,已是头痛不已,却见自己席上坐着一名女子。
    红巾翠袖,倩影秀姿。
    那卫兵低声道,“都说陈女窈窕,这名女子姿色上佳,特意挑来送与将军的。”
    迟敬笑了笑,并不多言,那兵士会意,便快步出了帐门。酒意甚浓,他将那玉玦解下,扔到案上,摇摇晃晃得朝席畔行去。
    “怎么,不知道怎么侍奉人吗?”迟敬有意调笑。
    那女子并不出声,只一味得抱着席上的薄被发抖,像是不敢回头。迟敬见她瑟缩着,一时竟想到,要是这里坐着的是卫影该有多好?
    如此不干系的想法。
    他靠的愈近,那女子发抖的越加厉害。他没什么欲望,即便是一位很美的人儿。
    他故意将那被子一角拽住,往前一扯,假意借势要躺下去。那人被吓到,终于回过身来,眼里全是惊惧,嘴里还喃喃得说着些什么。她抬起头,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哪里有半分翠袖佳人得模样?看清了眼前人,两人均是一怔,竟会是她?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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