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女儿家一生多半困于宅院方寸之间,不似男儿有诸多寄情之物,若是林斓也如佑宁公主那般对某人情根深种,来日一旦被辜负,即便依旧锦衣玉食,也是深渊万丈。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
    这些话林相后来也曾遮掩着同林斓说过,林斓虽觉着他说得有些道理,却也有诸多不赞同之处。
    “阿爹,”林相尚在叹息,林斓已然摇了摇头:“您这样说对却也不对。小时候祖父教我们读书,提过因噎废食的典故,用在此处岂不也正正好?”
    “夫妻一体,相敬如宾自然好,可若是能如您和阿娘这般得以与心悦之人白首偕老,岂不才是人间至乐之事?有些人不好,辜负了枕边人一腔情谊,却不能说情谊不对。况且你总说要找个待我比我待他更好的,那这岂不也是辜负?”
    “且寻一自己不甚喜爱之人,伤人伤己,夫妻相伴百年,岂可那般马虎儿戏?不然脾性不投,心思各异,同床异梦才是真正难熬。”
    林斓说得面色坦然,林相与罗夫人也听得十分用心。虽然世人大多觉得这些话不该出自女子之口,他们一家人说话却没有那些讲究。不然日日只固守着世俗礼法规矩,真心话一个字不能提,活着又有何意思。
    比起那些虚名,林相与罗夫人都更在意儿女们的心意,盼着他们喜乐顺遂。
    “两情若要长久,总要有来有回,不然再热的心肠都要冷,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懂得。我实不想教人辜负,也不想辜负了旁人。”
    想到贺芝,林斓眼中便盈满了笑意,看得林相眉头紧锁,显然是猜中了林斓心中正念着的那个人。
    林斓眨了眨眼,对林相比了个抚平眉心的动作:“不过有一桩您说得极是,这世间万事讲究个缘法,我虽心悦如意,他若是变了心换了主张,我自然也断了情思,只当自己一片真心喂了恶狗,断不至为他疯癫。”
    “只是在那一日之前,我却不应拿莫须有之事闭锁心房,而是应当还君以瑾瑜,与他携手同心,才不至负了他赤诚之心。”
    林斓想起自己一波三折的终身,忽而半垂着眼眸露出个清浅的笑意。
    当年初识杨鹤鸣,杨鹤鸣生得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偏生对林斓格外顾念,连他的亲妹妹杨静姝都要退一射之地,又有那样可怜的身世,林斓也觉着该寻个看重自己多些的,便在杨静姝帮着传话时点了头。
    结果才刚刚开始过六礼,杨鹤鸣偷偷养在城外庄子上的外室就得了人指点,当街寻到了林斓,苦苦哀求,亲事自然就此作罢。
    庆国公杨泊远登门求了几回皆不中用,也就彻底跟林家成了仇,显德帝那边又挑中了林斓,同林相商议着想把她聘给三子贺朱。
    林相于后宅之事知道得不甚详细,林斓却知贺朱早就与陈家的表妹通了心意,如何愿意做这个恶人,白白拆散一对有情人。她同林相一说,林相便婉拒了此事,使得显德帝准备的一肚子劝说陈皇后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
    后来谢家有意使下作手段帮着二皇子贺清屏强作亲事,林相断然相拒,林斓还趁机带着人把谢家两个郎君捆起来一顿好打,两家当时闹得不可开交。
    再之后便是刘家。
    林斓经了杨鹤鸣那一遭,又见识过了谢氏子弟与贺清屏这位天潢贵胄的手段,便对所谓翩翩佳公子生出些不以为然,因缘巧合之下听说了刘文杰在酒宴上刚直不阿驳斥谢氏轻浮子弟的言语,便觉此人品行尚可。
    刘家有军功,刘侯当时又是一副忠君的耿介模样,刘文杰又多有不以出身论英雄、且论今朝的言谈,林斓本就觉得亲事扰人的很,听说显德帝期盼世家与寒门新贵互通姻亲,又听了父兄于时务的诸多考量,便顺水推舟应了刘家的求娶,却不想刘家父子在外在内两幅面孔,只当女眷娶进了家门便任由他们磋磨,直如揭了面皮的恶鬼。
    当时林斓心中有失望有恶心也有愤怒,与刘家人对峙时却不会心伤,直等到带人搬出刘家后听到贺芝的肺腑之言,林斓才知晓自己一直以来错得有多离谱。
    夫妻是一世共枕之人,岂能如她先时那般草率行事?不过误人误己罢了。
    当时有许多事未必当真看得开,可回到京城,有了家人相伴,又有贺芝百般示好,林斓才觉心中当真放下了前尘旧事,就连曾经最是在意的杨家兄妹,再忆起时也不过一笑置之。
    林相撇了撇嘴不肯说话,罗夫人却笑得十分欣慰:“娘的阿斓只要欢喜,娘便觉得好,你跟如意都是极好的孩子,这次定能顺顺当当。”
    林斓最爱听这话,闻言立即笑眯了眼:“阿娘说的很是,女儿这回定会诸事顺遂,不会再叫阿爹阿娘操心担忧。”
    林相心中酸溜溜的,可他也知道贺芝当是女儿的归宿。他虽已为女儿定过两回亲事,却也还是第一次在女儿的眼中见到这种光彩,那种即将与所爱之人相守的欢喜之意灼得他也情不自禁想要露出几分笑意,只能强行按捺住。
    他不说话,林斓便小心翼翼挪动双腿换了个坐姿,对着罗夫人软声撒娇:“阿娘!祖父前日不是捎信回来说是不日就要到了?咱们家也开个宴吧,到时候把如意也请来,让祖父也瞧瞧。”
    林斓幼时由林老太爷养大,祖孙情分十分深厚,林斓便想叫祖父看看她的心上人。罗夫人也觉得此事极好,不理连连轻咳的林相就定下了此事。母女二人正说到兴头上,外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门帘尚未卷起就听到下人报喜之声。
    “老爷,夫人,姑娘!咱们老太爷和颜家六房一同结伴到了关定县,传信回来说明儿就能进城呢!”
    这样天大的喜事,郭管家也不用其他人跑腿,自己亲自喜气洋洋过来报信,林相等果然大喜,连声吩咐叫赏,又让人叫三个儿子早些回来。
    林斓笑眯眯听了一会儿,听林相罗夫人二人将诸事安排妥当了,还不忘促狭地招手让阿玉过来,让她快些寻人传话给大哥林文。
    她大嫂一家终于来了京城,长途跋涉诸多劳顿,怎么能没有半子登门拜访?
    第76章 此消彼长   命好之人
    林老太爷带着长房的一对侄孙一路游山玩水, 又到几处钟灵毓秀的自然造化之地拜访了几位不问世事安心颐养天年的老友,足足将两个月的路程延至四个月,抵京时市井之间多已换上了轻透衣衫。
    林、颜两家车队汇做一处, 又带了林老太爷一路上添置的许多物件儿, 首尾足足有一里多长,林文与颜家在京仅存的一房的嫡长公子颜戎带着家丁仆役打马迎上当先两位护卫头领时,林老太爷的马车还在半里之外。
    颜家式微日久,如今承嗣的颜戎之父算起来与前朝时的嫡长一脉不过是同祖,可惜颜氏在战乱中子孙凋敝,承重一房尽皆横死,曾经赫赫扬扬的颜氏嫡支六房只余下了几个老弱妇孺, 与林文定下亲事的嫡六房幼女颜椿娘此番携弟弟随母上京完婚,也只能去信给京中仅存的一房亲族,暂住几月。
    颜戎之父不过是个散官, 莫说林相这位御前第一人, 便是较之林文这位能在御前行走说话的晚辈都差之远矣, 只有比林文高了半品的品阶能用以遮羞。为父的尚且每日里不过是去公房点卯吃茶, 各家消息都未必有善于到各家交际的妻子李氏灵通, 颜戎就更没了指望,读书时靠着堂妹颜椿娘的情分得林文推荐附了学堂, 为官也连着两年卡在六品上不得寸进。
    昨儿听说能跟林文一同出城迎自家堂妹和林家的老太爷, 颜戎之母李氏、其妻王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选好了颜戎这一身衣裳, 就盼着他能借机入了林文的眼,多攀谈几句。
    可惜林文待颜戎虽客气, 颜戎自己却颇为拘束,对着心底顶顶敬佩的林文手脚都有些不知往何处放,不过依礼寒暄了几句就讷讷垂了眼, 肚子里滚过多少句话都觉着不合适不够清雅,不配说与林家玉郎听,实打实把自己闷成了个锯嘴葫芦。
    几番相见颜戎都是如此行事,林文只当这位妻舅本性沉默寡言,倒也不以为意,依旧不时说两句时节、农桑与往年见过的各处风景,再夸一夸颜氏祖地的风景山河,礼数极为周全。
    颜戎深恨自己才识浅薄,口笨词拙,小半日光景里几乎是林文说什么他都简单的应上几句,后来两家车队到了,林家的护卫头领上前给林文与他两个请安问好,颜戎下意识就想下马将人扶起来。
    林文不想颜戎如此客气,忙拦了一下,含笑劝道:“二郎也太过折煞他们,祖父与颜家伯母妹妹都在前头等着,不如二郎先与我一同过去问候一二何如?”
    颜戎庶出的叔父先得了个儿子,颜戎便行二,是以林文称他二郎。颜戎人虽木讷,却也听出了林文话语中的期盼,与提及颜椿娘时的缱绻温柔,忙板正了身子,与同林文分别策马小跑到林老太爷与颜椿娘一家的马车前,下马行礼。
    林老太爷目力极佳,方才前头一停下他就瞅见了林文等人,一早便掀了帘子等着。这几个月来他看遍各地春景,品过诸方佳肴,精神矍铄,身体也极为健旺,看到素来看重的长孙便笑弯了眼。
    顾不得抚他那一把越发飘逸的美髯,林老太爷直接踩着贴身老仆眼疾手快塞来的脚凳,利落的下了车,把住了林文的臂膀,示意他不必大礼拜见:“这儿路上灰多土多,大郎你便省些力气,留着家去跟你爹娘弟妹一起拜我就是,先见见你这两个妹妹。”
    林家真正嫡脉的大老太爷一脉三房皆蛰伏不出,有意遵大老太爷之训韬光养晦,三代以后再图其他。可大老太爷之幼子,也就是林斓等人的五叔父当年为助父兄脱身而死,身后只余一双幼女,大老太爷与几个儿孙商议许久,还是想为她们姊妹寻上佳人家发嫁,在祖地挑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大老太爷年轻时是长辈最为看重支应门庭的栋梁,那是何等意气风发,膝下诸子又皆时才华洋溢,尤其是长子更是安邦定国的英伟男儿,可惜择错了主,技不如人,勉强留下了性命香火已是不易,往昔荣耀更是不忍回想。
    这些年来林老太爷对长房多有庇佑,几次回乡祭祖都特意登门探望,大老太爷却称病数年不出,心里颇有些无言面对兄弟的滋味,可为了最亏欠也最疼爱的一双孙女,他还是由次子扶着亲自求到了回乡养病的林老太爷跟前,郑重托付。
    林老太爷心中一直明白大老太爷先前为何避而不见,好在他生性豁达,体谅长兄人生际遇曲折,从不放在心上,听说兄长有意让他带两个侄孙女到京城配门好亲事,他一口便应了下来,一路上更是拿长房的林溪、林泉当亲孙女一般疼爱。
    林文也在林老太爷身边教养过几年,启蒙时用的大字都是林老太爷花了数月心思写成,他对祖父的脾性可谓一清二楚,闻言便晓得祖父是想他多爱护这两位堂妹,笑着上前几步走到后头车前与端坐车中的林溪林泉姊妹见了礼,又拿了先前备好的玉饰来送与她们。
    大房这对姊妹的出身不必瞒,也瞒不住,她们若要嫁到一户尚可的人家,婚后能挺直腰板与婆婆妯娌相处,就少不得林相一家撑腰爱护。林文以林相长子身份对二人爱护有加,自有人会看在眼里。
    林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发了慈悲,笑着吩咐道:“得了,我与你妹妹你都见过了,我一把老骨头也不多留你,你且去见见你颜家伯母,替我问声好,咱们也该回府了,我许久都没见着斓丫头了。”
    再老成持重、君子端方,林文听到这话也不由微微露出几分欢喜之意,又行了一礼拜过林老太爷就脚步轻快的去了颜家那边,站在颜家母女车边的身姿都比平时挺拔了几分。
    林溪方才见过礼就放下了车帘,这会儿却从后窗纱帘缝隙中瞧了林文一会儿,眉宇间颇有些疑惑,打量着随车伺候的几个仆婢离得都不算近,才凑到了林泉耳边:“泉娘你瞧,咱们这位文堂兄当真对颜椿娘用心的很,那颜氏都没落成了什么样子,颜椿娘人品还不如你我姐妹,六房孤儿寡母的,也能攀上二房大伯父一家。”
    林泉这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总是恹恹提不起精神,见姐姐林溪又行偷窥之事也只是懒懒说了一句:“你要看就好好看,君子淑女目不斜视,你小心叫这边的伯父一家瞧不起,传回去气坏了祖父。”
    也不知是不是年幼之时听了流言碎语的缘故,林溪行事总有些偏。长房一脉虽避居不出,她身为祖父最疼爱的孙女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掌上明珠,长辈偏爱,姊妹们也都极为和气,许多事她皆可光明正大去看、去问,可她却偏偏喜欢拐弯抹角,偷偷查问,为此大老太爷还特意写了几卷箴言给她。
    林溪面上都改了,离家几月,却又发作了老毛病,惹得林泉也不由连连叹气,幸亏林老太爷这个叔祖不计较。
    “你觉得颜椿娘叫人纳罕,殊不知旁人也觉得咱们家稀奇?我虽尚未见过咱们那位堂姐,却也晓得她的本事那颜椿娘拍马也及不上。”
    便是从前朝立 国时数到当下,再嫁降公侯之家的公主有,以二嫁之身为皇子正妃的却独有林斓一人,以至于林泉这打小八风不动的木头人在林老太爷身边听管事一路快马赶来禀报消息时都有些失态,露出了愕然之色。
    林溪方才听妹妹言语傲慢的指摘自己品行还有些挂不住脸,听她说起林斓倒也十分服气,撇撇嘴点了点头:“那也是堂姐命好,父兄得力。”
    她不过无心之言、随口一提,不想却是直直戳了林泉的肺管子,惹得林泉面色微凝,嘴角下压的厉害。
    林泉爱读史,也曾从寡母处听过些许父亲亡故的缘由,心中从不像林溪那边羡慕林相一房的富贵煊赫,反倒对他们有丝淡淡的抵触。
    当初林氏一族嫡脉两房各为其主,显然最后定会是一支兴旺一支落拓甚至家破人亡的结局。在林泉心目中,林相一家的高位都是踏着他们这一脉,特别是她父亲的骨血得来,她又如何能如林溪那个痴长年岁不长心肝的草包一般,毫无芥蒂赞他们一句命好。
    这世人想要命好,怕是总不免要得些旁人的气运才能如愿以偿。
    林泉垂眸不语,林溪也习惯了自说自话,不过眼瞅着几个侍婢离车子近了些,林溪也就收起了那一肚子的牢骚指摘,拿捏着名门闺秀的风姿安稳与林泉对坐。
    入了城,林颜两家马车很快分开,林文不舍得回望了颜家的马车一眼,便护着祖父堂妹回了府,随母亲弟妹一同大礼拜见过林老太爷。
    林溪林泉慌忙躲到一边,罗夫人恭敬的请林老太爷上了软轿,便把一手一个把她们拉到了身边轻声安慰:“好孩子,以后只当这府里是自己家一般就是,千万莫要拘束,等一会儿老太爷歇下,伯母便陪你们去看院子,有什么事儿要是觉着与我说不方便,找你们斓姐姐也是一样。”
    罗夫人面容慈爱,身上却熏着她们只在香方上见过的含卢香,衣裙也皆是夜生霞光的云侬纱,林溪林泉眼皮轻轻颤了颤,一同退后深深福了一礼,语气真挚的道了谢,又与林斐林斏林斓三个同辈相互见礼。
    林斐兄弟一向对妹妹林斓之外的女孩敬而远之,礼数周全的回了礼之后便站在一旁闷头不语,林斓倒是对这两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堂妹很是欢喜,一面走一面就同她们介绍了园中景致,又问她们路中情形,直道辛苦。
    第77章 联姻   吃力不讨好
    林氏乃一郡之望, 数代人于祖地累世经营,且兼避过了战火纷争,大半得以保全。大老太爷一房归乡后虽不肯回祖宅, 只在城外一处庄园中居住, 其中古朴雅致之处,也绝非一般人家可比。
    林溪林泉姊妹两个得长辈偏爱,她们自小住着的望乡居里,甚至还有一眼热汤泉,冬日里都能在房中养出盛放的铃兰。
    可再多积年的宝物,灵秀的山水,却又同京中林相府里处处带着京都风流的富贵锦绣不甚相同。她们也是来了此处, 才终于明白为何小叔曾私下幽幽感叹,道是她们一房只有昔日荣光,二叔祖一脉才是家族之望。
    林斓发觉这两位堂妹不住打量着院中新修葺的几处亭台与几盆新换上的盆景山石, 眼神好奇中还带着些许歆羡, 稍稍一想伯祖父一家的近况, 也就多少明白了她们的心思, 说话时语气更和软了些, 唯恐触着了旁人的痛处。
    其实林泉不错眼瞧了一会儿走廊一旁那块形貌极润极正,又极有雅意的一人多高的太湖石, 就发觉自己心思太过外露, 怕是已经叫人瞧了去。她从小便是个十分自尊自爱的性子, 连姐姐林溪大事上都要听她说话,没想到头一回进叔祖家的门, 她不但没看好姐姐,反倒自己也露了怯。
    事先再如何有成算,林泉今年也不过将将十二岁, 回过神后就微微僵了身子,再一听林斓话音比方才刚进门时还要软和,她便晓得自己姐妹的模样都叫这位堂姐瞧了去,丢人丢到了外头,难过羞窘之下,来时路上的踌躇满志竟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别开眼默默红了眼圈。
    虽然祖父说二房同她们也是骨血至亲,可以放心倚靠,可她们二人孤身随二祖父离乡,连身边伺候梳洗的四个丫头都是在路上现买的,就算一人有五千两压箱银钱,却是来日备嫁所用,又如何能让这天下第一等富贵之处的人瞧得起?
    本已沾了个贫寒,巴巴跑来人家家里打秋风,偏偏眼皮子还浅,林氏叶大根深,便是他们这一支再不肯沾手,这些年来求上门来的族人也有不少,林泉林溪自己也分外看不上这样人,姊妹两也曾拿这些事情说笑,可是一朝易地而处,可她如今竟就是这样人了。
    大堂妹忽而面色讪讪,小堂妹干脆不再瞧人,林斓诧异之余,渐渐也品出了一二分。说是堂姊妹,其实这些年来许多事裹挟在一处,两边长辈有几年险成死仇,她今日也才第一次见着林溪林泉二人,说心中有多亲近自然不可能。
    可只一想她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便被打发到了离家千里之处,为的还是婚嫁这样的大事,一路过来又没有贴心亲近的长辈在旁宽慰开导,林斓心中也不禁对她们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林斓稍一想,便对跟在轿旁的阿玉使了个眼色,阿玉会意,便含笑指了一事,借口先去灶上看看几样家乡的小吃备得如何了,身姿灵巧的退了下去,转过回廊才折身去了为两位姑娘备下的青松阁。
    先前家里一收到老太爷的书信,道是要给大老太爷那边的一对女孩儿说亲事,林斓就陪着罗夫人布置好了院子,样样色色都是同林斓一样的用度,有几样少见的摆件还是从倚岚院里搬出来的。
    阿玉到时,分到青松阁里的两个管事嬷嬷正带着一众丫头细细洒扫,二层的绣楼内窗明几净,门前两溜十八盆牡丹争相吐艳。
    见是林斓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亲至,嬷嬷们忙迎了上来与阿玉互相见礼,垂眉顺目恭敬请示可是姑娘有吩咐。
    阿玉仔细打量了这一会儿,心内已是暗暗点头,赞叹这二人果然得力,又含笑将林斓的打算细细说与她们知晓。
    一是房内摆得玩得,除京中时兴样式之外,再添些林氏族里每年送来的精巧玩意,乡土志也摆上几本,衣裳首饰也照此处理,二是屋子里伺候的再添两个,人手大致与倚岚院那边相当。
    其实林斓之前也有意这般安排,不过是罗夫人觉着两个侄女年岁尚小,老太爷信中也说是娇憨天真的性子,她便想着小孩子都爱个新鲜,只拿些祖地有的东西不够郑重,遂只让人在老太爷与林相父子从家乡采买回来的稀奇物件里取了几个林斓兄妹也都十分喜爱的石雕摆件放在林溪林泉的院子里。
    不过既然两位姑娘似乎并不似信中所写那般单纯不知俗务,她们姑娘一片好意准备了许多日子,总不好再叫人误会了去,吃力不讨好。
    阿玉亲盯着两个嬷嬷一人领着丫头们更换部分摆设,一人拿着阿玉送来的对牌去管事那里领了两个在别处当差的小丫头过来,又勉力了众人几句,方随着来寻她的阿月一块儿回了倚岚院。
    她走了没多久,林斓便替罗夫人送了林溪林泉过来。即便林老太爷毫不掩饰对这两个侄孙的怜爱,林斓也尽力处处体贴周到,可惜林溪林泉两个却总不见开颜,甚至离青松院越近,林泉面上便越见忐忑。
    直到由林斓拉着手领到青松院正房分左右坐下,不经意间瞧见几处家乡独有的山石摆设,与自小玩到大的绸布滚球等物,林泉面上才蓦地一松,而林溪眼中已然浅浅露出一点笑影。
    等院内供她姊妹使唤的一众丫头嬷嬷上前拜见,听到为首的两个嬷嬷禀告说众人还未分等,林斓也说由她二人做主,林泉才真正露出了几分少女的娇娇之意,矜持的说了句按原来的规矩便可,林溪则开口让伺候了她一路的丫头翠翠做了贴身的一等,得了妹妹一记眼刀。
    林斓只当没瞧见二人的眉眼官司,又含笑陪着说了会儿话,见她们确实还算满意,才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林溪林泉两个性子虽大不同,却都觉着初入府时的举止太过丢人,有意找补一二,是以即使林斓已经带着人走了,她们一时之间也有些放不开,只贞静娴雅地携手倚坐在东厢的炕上听两个嬷嬷说些京中的趣闻,并府里各个主子的喜好。
    一面听一面记,不知不觉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林泉正想吩咐人去倚岚院找林斓问一声何时过去林老太爷养身的志亦阁,便听着院外似乎远远有些喧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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