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召身穿玄色衣袍,静坐在席间。他的面容冷峻,气质本就阴冷,此时比以往更冷硬几分,眉宇间都是散不开的郁气。
    似有所感,他抬眸,与谢书目光对上。
    谢书没有收回视线。她想起不久前他散出的那个谣言,缓缓将目光落到他空荡荡的左袖口上。
    季召似是察觉到,谢书眼尖地看到他放在桌案上攥紧的手指,以及愈发阴沉的神色。
    若是没有那个流言,谢书也许还会继续装下去,装作喜欢他,装作顺从,避免打草惊蛇。
    然流言过后,季召的无耻实在让她恶心。某天夜里,她想起前世发生的一切,再忆及今生与季召的虚与委蛇,忽然不知,再继续与他做戏有何意义?
    前世是她蠢,轻信于人,将一手好牌打烂,然今世再蠢,也不会蠢过前世。
    谢书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因前世之事,她潜意识里对季召心生阴影,觉得他是季淮称帝之路,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劲敌。
    以为他很强大,故恨意间夹杂惧怕,然秋猎之时,那般容易让他废了只胳膊,不管是否有运气之故,都足以说明季召没有她想象那么厉害。
    莫说季召现在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即便没有,惊了这“蛇”又如何,她怎需怕他?
    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外祖父曾是太子的太傅,而她嫁的夫君恰是当朝太子,并且她重生而来,所知必然多于前世。
    思绪在一瞬间豁然开朗。谢书不想再与季召做戏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去理会那般无耻恶心之人。
    于是她笑盯着季召袖口,余光瞥见他右手背暴起的青筋,笑容愈发灿烂。
    终于她盯够了,转眸公主也已下了场。谢书继续吃着桌案上的食物,许是因为心情转好,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她轻揉了下腹部,估摸着宴会还有会儿才结束,便侧身对着季淮轻声道:“殿下,臣妾想出去消消食。”
    季淮瞥了眼她微鼓的小肚子,了然笑道:“吃撑了?”
    谢书略微不好意思地点头。
    季淮盯着她,眉眼带笑,也没说行不行,而后抬手揉了下她的肚子。
    在谢书羞且惊的目光中,他神态自若,道:“去吧,出去后像这般自己揉一揉。”
    谢书连连点头,在他将手拿开后,红着耳根从后殿出去。
    来到殿外,冷风将面上的热度吹散。谢书立在廊檐下,下意识轻揉腹部,而后她走下台阶,身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书——”那声音很沉,隐隐有点冷。
    谢书怔住,转身看到向她靠近的季召。她神色不变,随口道:“王爷怎出来了?”
    “找你。”季召立在她面前,目光很沉。
    方在大殿上,只是隐觉得他的气质比往常阴郁,此刻才真正感受到。
    “怎不叫我阿召了?”他上前一步,逼得谢书向后退去:“上次你不是还很心疼地唤我阿召?”
    既然决定不再与他做戏,谢书的声音也冷下来:“宫廷之内,你我身份有别,请王爷自重。”
    “呵——”季召冷冷嗤笑一声:“身份有别?你之前缠着我的时候,还有上次半夜来看我时,怎不觉得身份有别?”
    “我看你是……”说着,季召的面上有了怒意,他微眯起眼,转了话语:“你这是背叛我了?”
    他又逼近一步:“喜欢上季淮了?所以同他谋害我?”他指着空荡的袖口道:“我这般可有娘娘的功劳?”
    谋害他?谢书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她拉开与季召的距离,道:“与殿下和本宫何干?王爷难道不是自食恶果?”
    显然没料到她会回答得这般直接,季召愣在原地,没再上前,过了片刻才阴沉道:“娘娘终于不装了。”
    不装了!谢书越看他,越觉得恶心。而且听这话,她已经败露,也就更没有再装的必要。
    于是谢书看着他的目光中,情绪毫不掩饰。
    被她眸中如此巨大的厌恶和憎恨惊住,莫名地,季召心里有一抽,似有什么早已无形消失,再难寻回。
    他忽略心底涌上的古怪情绪,狠狠拧紧眉头,沉声问:“谢书,本王自问未曾伤害你。你何至于憎恶本王至此?”
    说完大步向前,眼底一片猩红:“你主动纠缠本王四年,我明明答应成事后会娶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他抬手紧紧攥住左袖口,而后飞快地握住谢书手腕,强迫她触上自己的断臂:“因为季淮吗?他许了你什么条件?”
    季召按住谢书挣扎的手,一字一句道:“害我变成这样,你不愧疚吗?”
    谢书的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可他力气太大,完全挣脱不开。于是她放弃挣扎,望进他的眼睛:“本宫只恨你还活着。”
    季召力道下意识减轻,而后将她的腕骨攥得更紧,眼底也愈发猩红可怖。他狠狠咬牙道:“谢书,你很好——”
    谢书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轻皱了眉,道:“放手。”
    “放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书转眸看去,看见了季淮。
    季召转眸,手上的力道松下。谢书顺势挣脱,跑到季淮身边,侧眸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季淮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走到季召面前,勾唇的弧度很淡:“安王伤势恢复得可好?”
    随即他瞥了眼季召的左袖口,自答:“应该还不错,可惜……”可惜什么,他顿住,话有余音。
    季召听出来,神色愈发阴沉得吓人。
    季淮若不觉,看眼季召的右手,继续对他温和笑道:“莫难过,一只手虽说不太方便,但到底比没有要好。”
    他再从季召左袖口扫到右手,最后直接转身,朝谢书走回,带着笑意的声音散在空气中:“好好保护你另一只手,莫再断了。”
    季召看不见季淮的神情,谢书却将自家殿下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虽勾着唇,眸色却是冷的,直到走到她面前,神色才回暖。
    “殿……”她顿住。
    季淮垂眸拉过她的手腕,而后手指轻抚过她微红的肌肤。
    谢书不自觉一缩。
    季淮抬眸,温声问:“疼?”
    谢书摇头:“不疼。”就是被摸得有点痒。
    “嗯。”季淮点头,声音愈发温和:“待会儿回东宫擦点药。”
    待会儿可能就好了,谢书心道,却是弯唇颔首。
    “宴会还未结束,再进去呆会儿。”季淮说着,避过她微红的手腕,拉她进了内殿。
    夜色中,季召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眸中满是阴霾。
    *
    宴会结束后,谢书与季淮从辰茗殿出来,迎面换回常服的西域公主,领着身边侍女,向这边来。
    她径直来到季淮面前,而后躬身行了个大梁的礼节,开口声音如玉珠落银盘:“多谢殿下这些时日的帮助。”
    谢书站在季淮身边,心里在开始冒酸泡泡。
    季淮若有若无地看了谢书一眼,而后转眸对公主笑道:“娘娘不必客气。”
    娘娘?谢书抓住重点,疑惑偏头。
    没有替她解释,她继续满头雾水地看那两人客气地说着话。而后终于说完,公主将目光挪向她,并对她弯唇一笑。
    谢书下意识回她一笑。
    两人莫名其妙地相视笑完,公主侧身看向身后侍女。
    侍女上前,谢书这才见到她怀里蓝眼睛的猫儿,比那日那只要小些,像是那只的缩小版。
    公主解释道:“这是兰拉的孩子。”
    兰拉,那只蓝眼睛的大白猫。
    谢书还是困惑,却又隐约意识到什么,接着便听公主道:“此次献舞成功,多亏殿下带我去了解京都舞风,再次谢过殿下。作为回报,请收下这只猫儿。”
    公主看向谢书,继续道:“之前殿下对我说,他的夫人很喜欢我那猫儿,只是兰拉伴我多年……若太子妃不嫌弃,请收下它的孩子。”
    侍女将猫儿递出。
    谢书接过那软乎乎的一团,垂眸看见它圆溜溜的眼睛,再听它软软地“喵”了声,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地。
    好可爱啊,这小猫。
    公主走后,谢书开口:“殿下……”
    “喜欢吗?”季淮打断道,而后走到她面前,手指轻点了下她怀中猫儿的脑袋,再笑言:“公主想在寿宴为父皇献舞,所以孤带她去了清尹阁,看来她练得很成功。”
    “所以公主……不,”季淮改口:“该唤她丽妃娘娘,方才你不在,父皇亲封的,现在从名义上她也算我们的母妃。”
    大概是想到这位母妃与自己年纪相仿,他轻笑了下,当再看向谢书时,那笑容便带了些调侃意味:“现在孤能知道,在落云楼那日,阿书因何落泪吗?”
    谢书的脸刷一下红了。
    第34章 日常   沐……沐浴!
    她哪能不知自己吃错了醋, 在季淮布满笑意的眸光下,她红着脸低下头,不自觉后退一步。
    季淮抬步上前, 将距离越来越近, 而后笑着垂眸,缓缓溢出一声问音:“怎么?”
    谢书避无可避, 接着忽默默将怀中猫儿举到面前, 遮挡住季淮的视线。
    忽腾空的猫儿,先是茫然地眨了下蓝眼睛,而后努力扭过脖子,想去看主人,只瞅到乌黑的头顶, 猫儿作罢, 转回满脸,对着季淮软软地叫了一声。
    似是在替害羞的主人告饶。
    季淮看着将脸躲到白猫背后的谢书,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能看到她轻提着白猫的细白手指。
    听着猫儿一声叫,细细软软,和它新主人的说话声微似, 季淮不禁笑出声。
    他不再逗她, 动作轻柔地将猫儿从她手中接过,而后顺势将她的一只手裹进掌心。
    一手抱猫, 一手牵谢书,把两只都领回了家。
    到东宫后,季淮把猫交给宫人,方才还在装死的谢书,瞬间恢复生气。她小跑着过来, 把猫从宫人怀里接过,而后用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季淮。
    “殿下,它今晚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睡。”
    她说完,怀里的猫儿若成精似的,也将大眼睛看来。
    一大一小,两双水灵灵的圆眼,眨巴着注视季淮。
    季淮却是摇头,他温声道:“若不注意,我们会压到它的。孤让人给它备了窝,你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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