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推开,喧嚣雨声传进来,寂静的屋子变得吵闹。
    青枚快步走进来,福了福道:“公主殿下,陛下宣您去乾安宫。”
    祁明长道:“我也去。”
    “父皇又没宣你,你去做什么?”祁丹朱抿了抿唇上的口脂,站起来道:“外面正下着雨,你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祁明长拧眉,不甘寂寞地嘀咕道:“明知下雨,父皇还召见你。”
    祁丹朱弯唇,亲自拿了条锦丝绒被盖在他的腿上,又找这两个小玩意塞进他手里,“你先在这玩会儿,等雨停了再有,我如果没回来,你就自己回去。”
    祁明长看着手里的两个小玩意,无奈道:“阿姊,我已经长大了。”
    祁丹朱曲指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含笑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下着,习绿跟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柄青色油纸伞,油纸伞举过她的头顶,宫女们依次跟在她们身后。
    冷风阵阵吹在裙摆上,祁丹朱仰头看着昏暗的天色,轻声道:“天快凉了。”
    “是,殿下,夏天快过了。”习绿将雨伞往她那边挪了挪道:“不过冬日也没什么不好。”
    祁丹朱看着面前的雨幕,笑了一下,“春日可踏青,夏日可赏荷,秋日可看景,冬日可观雪,确实都是好的。”
    习绿轻轻笑了笑,“人若如意,便四季都是好时节。”
    两人静静地往前走,绣花鞋踩在水上,溅起点点水花,因为是雨天,路上的人很少,整个皇宫里显得有些压抑。
    乾安宫,朱漆楼台,金碧辉煌,殿内左右立着两根殿柱,殿柱上盘旋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头探出,嘴里含珠,龙尾延伸,盘旋而上,双龙互辉互映。
    锦帝一身锦袍坐在桌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他长得眉眼舒朗,五官端正,但鬓边早生华发。
    他是乱世之君,前朝昏君当道,战火四起,他本是世家子弟,却被前朝皇帝迫害得家破人亡,他在乱世中揭竿而起,征战八年才一统大祁,登基为帝。
    早年他四处征战的时候留下不少病根,积劳成疾,身子受损,登基后这十几年,他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把大祁治理的井井有条,但自己的身子却自顾不暇,早已有了苍老之态。
    宫殿幽冷,高大的御座显得威严而肃穆。
    祁丹朱抬头看向高坐于御座之上的锦帝,低头行了一礼,“父皇。”
    锦帝抬头,笑了一下,将笔搁下,道:“快,赐坐。”
    “父皇,儿臣站着回话就好。”祁丹朱讨喜一笑,“说了您莫见笑,儿臣今日清晨不小心吃多了,正好站会儿消消食。”
    “能吃是福。”锦帝目光欣慰地看着她笑道:“一转眼,丹朱都这么大了。”
    祁丹朱再次福了福,甜笑道:“多亏父皇照顾得好。”
    锦帝身边的太监张全忍不住笑了笑,谄媚道:“陛下,难怪大家都说您疼爱小公主,小公主真是处处可人疼,让人一看便觉得欢喜。”
    锦帝舒爽大笑,“这丫头就是嘴甜。”
    祁丹朱低垂着眸子,弯唇笑了笑。
    锦帝从旁边拿过一个锦盒,道:“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张全躬身接过锦盒,双手递给祁丹朱,祁丹朱神色流露出些许疑惑,伸手揭开盒盖。
    盒盖里的东西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锦帝看似随意地开口,“这是丽妃给朕的,说是你丢的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祁丹朱动作顿住,面露惊慌之色,她抬眸看了锦帝一眼,才抿了抿唇,继续将明黄的锦缎掀开。
    锦盒里躺着一条淡粉色的绢帕,绢帕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丹鸟,丹鸟引颈展翅,却没有高飞,而是静静地待在金玉锦绣窝里。
    祁丹朱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纠结,沉默了片刻,才窥着锦帝小心翼翼道:“父皇,此绢帕确实是儿臣的,儿臣也不知道何时丢了、丢在何地,多谢丽妃娘娘帮儿臣寻回来。”
    锦帝看着祁丹朱,语气寻常的道:“不是丽妃帮你寻回来的,是沈厚捡到送进宫的。”
    祁丹朱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睛转了转,“那可能是月夕节那日儿臣出宫赏月时,不小心将绢帕掉到了哪里,正好被沈公子捡到了。”
    锦帝没有再追问绢帕的事,而是笑道:“提起月夕节,朕听李尚书说,你最近喜欢调侃一位书生?”
    祁丹朱闻言,一改刚才的小心翼翼,爽朗的点了下头,声音朗朗道:“回父皇,那书生是个小古板,总是一本正经的,逗起来甚是有趣,儿臣便忍不住多逗了他几句。”
    祁丹朱脚尖微微翘了翘,露出几分羞赧的模样,说起君行之时,双眸明亮,一副少女怀春之态。
    锦帝打量着她的面色,指着她,语气无奈道:“你啊!还是这么调皮。”
    祁丹朱笑了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儿臣不过是凭仗父皇疼我罢了。”
    锦帝大笑两声,对她撒娇的话极为满意,语气笃定道:“月夕节那日书生也在吧?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揽月楼去。”
    祁丹朱面露羞涩,抿唇笑道:“儿臣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父皇。”
    锦帝看似无意道:“朕也是听丞相说起沂临县的事,才偶然听说的。”
    祁丹朱皱了皱鼻子,“沂临县那几个村民好生讨厌,扰了儿臣赏月的兴致。”
    “朕听说他们一开始是想找你帮忙,后来才辗转找到魏丞相和李尚书?”
    祁丹朱微微撅着嘴,眉眼嫌弃地说:“是的,父皇,不过儿臣才不想管他们的闲事,倒是丞相家的嫡女魏沁雪,她不但喜欢管闲事,还来管儿臣,她当众质问儿臣为何不体量民生疾苦,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儿臣留。”
    祁丹朱说完之后,眨着眼睛看锦帝,就差把‘儿臣在告状’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锦帝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一声,点头道:“魏家嫡女确实不懂事,竟然胆敢当众质问朕的女儿,丹朱要如何才能消气?朕将番邦上次送来的那些珠宝和锦缎给你如何?”
    祁丹朱眼睛一亮,明显就是一直在等锦帝问这句话。
    她迫不及待道:“父皇!儿臣不要赏赐,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那魏沁雪惹儿臣生气,归根结底都是魏丞相没有将女儿教好,不如您就让儿臣跟魏丞相讨一个人回来,相抵如何?”
    锦帝挑眉,一脸了然道:“你看上的那个书生,就住在魏相府吧?”
    祁丹朱一脸被戳穿的尴尬表情,讨好地笑了一下,“父皇明鉴。”
    “行。”锦帝弯唇,爽快地应承下来,“朕明日便告诉丞相,让你去丞相府随便挑一人回来做补偿,到时候你要挑谁,朕管不着,你有时间直接去丞相府要人即可。”
    “谢父皇!”祁丹朱眉眼弯弯,声音清脆。
    锦帝看着她的笑脸,不知想到什么,倏尔叹息。
    “不知不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他看着祁丹朱,语气怀念道:“你母妃如果能亲眼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一定很欣慰,可惜天妒红颜,你母妃过世的太早。”
    祁丹朱眸色微滞,沉默须臾,安慰道:“母妃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父皇身体康健,定然也很欣慰。”
    锦帝展露笑颜,想起柔妃,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她活着的时候最疼爱你这个女儿,临终之前还在叮嘱朕,让朕好好照顾你……”
    锦帝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你如今已经及笄,朕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托付。”
    锦帝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语气不知是悲是叹,比平时的声音要低沉一些,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沉冷。
    祁丹朱垂眸,语气无波无澜道:“母妃当初多虑了,父皇如此疼爱儿臣,她就算不叮嘱,父皇定然也会好好待儿臣的。”
    锦帝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空洞道:“你是朕的女儿,朕当然疼爱你,你能理解父皇疼爱你之心,父皇很欣慰。”
    祁丹朱抬眸,唇畔含笑,轻轻颔首。
    锦帝将手边的奏折放到旁边的书案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轻皱了皱眉道:“这雨来得急,让人心情烦闷。”
    祁丹朱回眸看了一眼,屋外大雨瓢泼,竟然比她来时的雨势还要大上几分。
    “太子过世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锦帝忽然道。
    他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显得有几分寂寥,雨声混乱,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很少提起太子,太子几乎是整个皇宫乃至盛京的禁忌。
    张全听到‘太子’二字,不由背脊一僵,将头埋得更低,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祁丹朱垂目道:“父皇节哀。”
    她从未见过那个传闻中的太子哥哥,在她降临在这人世的时候,太子已经消失在人们的口中。
    这是不能提起的禁忌,每每提起,锦帝都郁结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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