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不能用你的脸!”环珮慌忙捂住自己的面孔,强自挑衅似地瞪她,“不仅是你这张脸,就连你现在坐的这个嫡夫人之位,原本也该是我环珮来坐!将来他进位为王,我便是他的王后,享受天下无上尊崇与荣耀!”
    听着地上的女子发疯般叫嚣,阿笙眉梢一敛,不禁一声嗤笑。
    “本夫人年少便随曹孟德四方征战,经历多少生死艰难,几次从鬼门关闯过来,方才坐了这个位置。”
    她换了自称,继续朝前缓步而行,发间步摇清脆的哗响震得环珮浑身一抖,骇得当即踉跄爬开,试图远离她紧锁自己的目光。
    “你问问你自己,”她微微倾下身,眼神从上往下扫过环珮全身,声音冷峻如冰,“想和我平起平坐,你配吗?”
    趁对方愣神间隙,阿笙手腕顺势一动,靠在环珮脸边的锋利刀刃瞬间划破表面那层皮肤,随后她用力一揭,那张人皮顿时一层层抽丝剥茧般撕开来,以极快的速度脱落着,到最后露出里面本身的面容。
    由于多年被埋在面具之下,眼前这副原本的五官扭曲痉挛,脸上的神经血管陡然暴露在空气之下,迅速被风干成僵硬的痂疤,使得整张面孔看上去狰狞可怖,状若孤魂野鬼。
    “鬼,鬼啊!”婢女吓得当场尖叫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环珮闻言忙不迭满地去找铜镜,一面摸索着,一面嘴里不停嚷嚷:“青画,青画,快拿镜子来,给我看看我的脸。”
    青画哪敢给她看,胆战心惊地拼命将眼神撇向别处,装作糊涂敷衍:“镜子不是被夫人您摔碎了么,难道您忘了吗?”
    “没用的东西!”她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突兀的疤痕,摊开掌心,上面全是陈旧的褐色血印,刹那间心栽进了谷底。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快把我的脸还给我!”她边仓惶地吼叫着,边俯伏在地上去捡散落的人皮碎片,却是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来了。
    “这就是你恬不知耻的代价。”阿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嘴唇悠悠开合,“买卖物品尚且需要用钱币去交易,你既然想要一张和我相似的脸,就只能用你自己的脸来换。从你做出选择之日起,你就应该清楚后果。”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卞笙,一定是你给我下了毒,害我容颜尽丧,你果然好手段!”
    她轻笑一声,“本夫人可没下毒那个本事,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过这样看来,你死了倒还不如活着难受,本夫人不妨饶你一条性命,你再好好想想,你现在所经受的一切,是不是你从前作恶的报应。”
    “你凭什么主宰我的生死,卞笙,你莫太嚣张了!”
    “因为我是大夫人呀!”阿笙笑吟吟地看向她,“本夫人坐着你梦寐以求拼了命也得不到的嫡妻之位,就是有权力嚣张,有资格跋扈。”
    语罢她不再看咬牙切齿的环珮一眼,缓缓道:“你记住了,你永远都只会是本夫人的替代品,但是本夫人,无可替代。”
    她拂起长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语罢她转过身,任凭身后环珮如何气急败坏地大叫,只径直往外走去。
    **
    “快,得赶快把这银耳汤给夫人送去,否则凉了便失了药效。”刘妈抱着刚浣的厚被子准备去晒,一面催促端碗的红蘋。
    见红蘋摇摇晃晃的手脚不稳,她不禁提心叫道:“罢了罢了,让我来吧,你去把这被子晾在衣绳上。”
    红蘋刚要回头应是,谁料脚下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整个身子突然猛地直直朝前绊去,手上的碗盏瞬间摔成碎片,里面的汤水随之倾翻了一地。
    “不长眼睛的贱婢,竟敢冲撞我?”她还未从地上爬起来,耳边骤然响起尖利的辱骂。
    “啪”一声,耳朵倏而爆开嗡嗡的鸣声,红蘋下意识捂住自己被打的半张脸,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低头收拾被打碎的破碗,颤抖着抬起头去瞥面前这位盛气凌人的女子 。
    迎面对上一张内美艳却凶狠的面孔,柳眉高竖,张口又冲她骂道:“还不跪下!”
    红蘋认出这是最近极受丞相宠爱的何氏玲珑,当即心中一惊,慌忙跪地磕头哀求:“何夫人饶命!奴婢适才不慎踩到了您的裙角,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了奴婢吧!”
    “不是故意的?”何玲珑身旁的侍女春儿狐假虎威,拧眉大叫,“大胆贱婢,撞了我家夫人还敢顶嘴了不成?”
    红蘋吓得直哭,只顾拼命磕头哭喊:“奴婢不敢……奴婢真的只是……”
    耳边再次挨了一记巴掌,整张脸瞬间蔓开火辣辣的疼。
    “多嘴贱婢!真是副贱骨头!”春儿放下手,鄙夷骂道。
    红蘋呜咽大哭,这时听到刘妈充满愠怒的质问:“何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着和我说——”
    何玲珑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顷刻被堵回了喉咙,取而代之的是两记更响亮的耳光,一声比一声更清脆。
    “你又算什么东西?”一声冷笑随之响起。
    闻言几人都不禁大吃一惊,抬头朝那声音的主人望去,赫然见是阿笙。
    单单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的神色,唯有明显到无法忽视的嘲弄,嘴角微勾,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何玲珑。
    她的气势天生带有压迫感,逼得原本不可一世的何玲珑此刻亦下意识闭了嘴,低下头默然无语,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阿笙瞧她这副狼狈的模样,笑意更甚:“打本夫人的人,你胆子也真是大。”
    红蘋和刘妈见是她来了,缓过神后忙俯身见礼:“卞夫人。”
    何玲珑和侍女春儿一听这三个字,当即面如土色,本来还欲争辩的口齿立刻乖乖关紧,哪还敢回半句嘴。
    刘妈见状,不动声色地附和:“狗不长眼,怎么主子也不识礼数,见了主母还不跪下?”
    “见过卞夫人。”纵是再不情不愿,那何玲珑也只得屈腰躬身,语气恭敬地向她行礼。
    她转身冷冷示意刘妈,轻声吩咐:“嬷嬷知道该怎么做。”
    刘妈会意,点头应道:“老奴这就教她们学学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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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一更了。
    阿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披衣起来,独自一人借着月色闲步,在池边的亭榭里坐下。
    这时她听见旁边的台阶上响起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偏过头去看来者,却见是一身常服的泓雪。
    阿笙也好久没见到她了,不禁惊讶起身:“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也不知怎么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突然就想起了你,于是就趁着这么好的时辰来找你说说话。恰好相府门前守夜的侍卫认识我,就放我进来了。”
    泓雪端了壶清茶在她身边坐下,又带了两只碗盏,借着那点稀微的月光给她斟了杯。
    茶水汩汩地淌进盏中,映入头顶那枚浅白色的月,仍然还温热着。
    亭榭中央有一张形如棋盘的小桌,大理石表面反射出锐利的光亮,许多道刻下的白线纵横密布,可惜从未有人在这里布过棋局,放在这儿也不过是个摆设。
    “陪我看看天上的星。”阿笙将目光从棋盘上挪开,低声说。
    泓雪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里只余几颗三三两两的星辰,看上去寂寥而冷寂。
    她不禁叹息:“这几日天色都晦暗得很,全怪这坏天气,似乎也没什么星可看。”
    “因为星也会陨落。”阿笙似是喃喃自语,也不管泓雪听没听清,“它不会一直长在天上,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寿命,不会特意为了谁而保持虚妄的永恒。”
    泓雪听愣了,情不自禁侧头打量了她好几眼,方才道:“你真信命数天定了?”
    “我信天命,但也并非全信。”她语气很慢,“他们说人到了一定年纪,终会把世事看得更加明白。可我发现最近自己愈发害怕离别,心里隐隐约约地总是感到不安,觉得像是将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却又无力去阻止。 ”
    “你说的……不会是丞相吧?”泓雪不禁猜测,“那你告诉我,你还爱他么?”
    阿笙失笑:“他既不爱我,我还爱他做什么。”
    “你这脾气倒还是丝毫未变,不过我觉得啊,丞相原来还是很爱你的,而且跟你挺像,都不喜欢把世间的常定规则放在眼里。你看,你说起来也是平民出身,还在乐坊待过,他还执意让你做了相府的大夫人,这不就是……”
    阿笙眉眼一抬,打断她的絮絮:“他的确是不喜欢规则,他要自己制定秩序,把整个天下运转于股掌之间,我可没这样的野心。”
    “但你至少足够理解他,不会质疑他所做的选择,是么?”
    “是。”阿笙没有否认,“他想要的时代里没有鲜血和杀戮,而这正是我的愿望,所以即使我再恨他,也不可能横加阻挠。”
    一片落叶恍然坠入她的怀中,像一只枯黄的蝴蝶耗尽了最后的短暂生命,看上去疲惫而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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