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春娘捏着帕子,慢条斯理道:“咱们都这般岁数了,从前的种种再斤斤计较起来着实没看头,你有也好,没有也罢,女人的事就此打住。”
    叹了口气,程春娘莞尔的续道:“我嫁过人,你娶过妻,咱们扯平,至于所谓的后宫不后宫的,我话放在这,我今个既来见你,想来你该懂我的意思。”
    柳持安眼睛发亮眉飞色舞,嗯嗯点头道:“我明白,我自当洁身自好守身若玉。”
    说完还意犹未尽的替自己叫屈:“前些年是我不好,因庶子的事和你错过了十来年,可我在西北真的没有跟女人们鬼混,我——”
    程春娘脸上漾出笑意,打断柳持安:“我不是说了嘛,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柳持安红着脸闷闷低语:“春娘好生霸道,连让蒙冤的人解释两句都不成。”
    程春娘不自在地咳两声,暗道男女这种事多问无益,她始终认为柳持安当年一意孤行的要庶子,想来和别的女人…
    算了算了,她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给自己添堵,既决定重新接纳柳持安,再紧抓着从前的事不放又何必呢?
    柳持安也暗自叹气,他真的没有,至于庶子的事…等以后找机会再解释吧。
    重逢后,两人说了好些话,程春娘等着柳持安问她是怎么从京城过来的,然而柳持安却始终避而不谈。
    两人白日虽共处一室,但到了夜里,寒症渐好的柳持安将屋子让给了程春娘。
    再有三天就是仲秋,程春娘望着清冷漆黑夜空中高悬的圆月,知道儿子过两日就会来接她回京城。
    柳持安大抵也知道,这两日柳持安绝口不提仲秋,而是拉着程春娘在玉山周围四处玩耍,追牦牛逮小兽。
    程春娘在外这般畅玩的时间很少,脚虽有些累,但脸上的笑容比往日要多很多。
    -
    盛言楚带着无比震惊的华宓君穿过骫骳山来到西北寨子时,程春娘刚从深谷温泉回来。
    柳持安提着湿漉漉的衣裳走在后边,乍然看到风尘仆仆的盛言楚,柳持安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黯然地喊:“楚哥儿,你来啦。”
    华宓君迎上去挽着程春娘的手臂,侧头觑见婆母眉眼生春,华宓君便知婆母在西北的这几天过得很舒心。
    甩了个眼神给丈夫后,华宓君和程春娘相邀进了屋里。
    大树下,柳持安拧干衣裳的水渍,盛言楚背抵着树,手指不停把玩着腰间佩戴的印章络子,喊了声巴叔后便没再开口说话。
    柳持安吃逼不过,忍不住找话题:“听春娘说,你家儿子要抱回来养?那卫家同意吗?”
    盛言楚抻了个懒腰,闲闲地瞥了眼柳持安,笑答:“还不一定,不好说。”
    寥寥几语将话聊死了,柳持安蹲坐在地,嘴唇嚅动两下,然而抬头见盛言楚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柳持安到嘴的话一下咽了下去。
    屋里程春娘已经穿戴好,戴好斗笠,华宓君和程春娘走了出来。
    “春娘——”柳持安蓦然站起来小跑到程春娘身边,神色复杂:“你要回去了?”
    程春娘点了点头,儿子儿媳都在,程春娘羞与柳持安说交心的话,不成想柳持安脸皮厚,一把将程春娘拥进怀。
    华宓君别开脸赶紧逃离,盛言楚也移开了视线。
    柳持安有数不清的话要跟程春娘说,程春娘含蓄地拍拍男人的肩膀,眉眼弯弯:“咱们还会再相见的,不急于这一时。”
    柳持安缓缓松开程春娘,站定了几息后,柳持安往盛言楚这边走,半含讨好:“楚哥儿,咱们爷俩谈谈?”
    盛言楚跟着柳持安去了田野另一头,两人聊了足足半刻钟才朝程春娘这边来,回来时,盛言楚嘴角微翘。
    见两人相谈甚欢,程春娘一颗悬着心终于落回肚子。
    在寨子里提前吃过一顿团圆饭后,柳持安这才亲自将三人送至寨口。
    出了寨子后,柳持安就没有再往前走,柳持安心中大抵能猜到盛言楚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柳持安很庆幸盛言楚有,唯有这样,他才能时常见到春娘。
    -
    从西北回京城只需几息的功夫,两个女人都对此叹为观止。
    回到盛家的当晚,盛言楚摒退下人,将自己的秘密大大方方地说给华宓君听,不仅仅是小公寓的事,还有他穿越之前的事。
    华宓君闻之目瞪口呆,盛言楚以为华宓君会惧怕他,没想到华宓君来了一句:“楚郎,你不会是没喝孟婆汤吧?”
    盛言楚:“……”
    不至于。
    华宓君笑嘻嘻地抱着盛言楚:“老祖宗常跟我说世上的怪闻奇谈,坊间不少道士僧人为了拿捏老百姓,就喜欢往自己身上套罗汉转世之类的神话…”
    盛言楚来了兴致:“那宓儿觉得我呢?”
    华宓君:“你刚不是说了吗?你上辈子才二十来岁就死了…”
    盛言楚耐人寻味地笑笑:“你就不怕我拿民间道士僧人的借口搪塞你?”
    “没必要骗我。”华宓君坐起身,目光兴味:“我有什么值得楚郎拿这种事哄骗?钱财?盛家各处的铺子蒸蒸日上,还没到动用我嫁妆的地步。”
    盛言楚唔了声,华宓君酸涩一笑:“至于我这个人…以楚郎的身家,想要倾国绝色的女人轻而易举。”
    盛言楚虽在恋爱上很小白,但他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些话安抚,手指绕着华宓君的长发打了个圈圈。
    “都说读书人多是薄情郎,我看多是误传。”
    华宓君捶了下盛言楚的胸,咬着牙:“误传?换言之就是有咯?”
    盛言楚笑容可掬,歪着脑袋道:“要说读书人中没有绝情寡义的,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的意思是,大部分读书人都不会在高中后,对原配结裡的发妻做出陈世美的举措。”
    华宓君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何以见得?”
    盛言楚舒适地靠躺着侧,温声开口:“想走科举路的,大抵要从五六岁就开蒙,人之初性本善,从小对着书本耳濡目染,当知长大后要敬重正妻,嫡庶有别,便是再怎么喜欢妾室,也万万不能越过正室,庶子再如何有才,家产也该由嫡子继承。”
    华宓君握着团扇轻摇着,闻言插嘴:“楚郎不忍我再有生育之苦,我为之欢喜,可这儿——”
    团扇反握,柄端对着心脏,华宓君说得很轻:“这儿慌得很,我好怕哪天你从外边牵一个女人回来。”
    盛言楚笑了,忽对着华宓君的耳畔低语了两声。
    “真哒?”华宓君愕然捂嘴,艳羡道:“世间竟有不准纳妾的朝廷?”
    盛言楚:“千年之后,咱们的后代也会发展到那一步,我瞧着咱们官家私心里就想奉行一夫一妻制,可惜百官不准。”
    华宓君咬唇,踌躇半晌才问:“那你呢?”
    “我?”盛言楚反指向自己,笑意浮起:“我又不是官家,逍遥自在的一个小商官罢了,要三宫六院的美人作甚?”
    “娘也不会由着我胡来,你知道的,她最是讨厌那等以色.诱君的女子。”
    华宓君眸中流光溢彩,打趣道:“你这话莫不是埋汰我没有容貌?”
    见华宓君挥舞起拳头作势要打人,盛言楚忙捂着头蜷缩进被。
    夫妻俩闹了一场,期间女儿锦姐儿哭嚎醒了过来,盛言楚陪在孩子身边的时间少,也就这段时间才恍然发现夜里带小孩有多么艰辛。
    望着妻子抱着女子在屋里来回走动,盛言楚更加坚定了不再生养的念头。
    -
    和华宓君交代了前世的秘密后,两人不知为何黏得如胶似漆,吃早饭时,就连程春娘都发现了面前这对夫妻比以前更腻歪。
    要盛言楚说,夫妻就该彼此交心,这样心和身才能彻彻底底的交融,如此才能真正的相濡以沫。
    吃过饭,三人带着住在盛家的棠姐儿以及江知樾前往卫家。
    仲秋是百姓团圆的大日子,卫敬这一天也歇在家中,知道义子一家人要过来,卫敬早早的让杜氏将绥哥儿抱来。
    卫家的千金卫羲和已经会走路,梳着可可爱爱的包子头,见到卫敬,小姑娘嘚吧着小短腿,伸出双手冲卫敬奔去。
    卫敬心软成一滩水,刚要抱女儿就收到了杜氏威严的警告:“才一路抱过来的,你别惯着她。”
    卫羲和小嘴一撇,倔强的不让卫敬抱了,而是乖巧的抱住卫敬的腿,软糯糯地问锦姐儿什么时候来家里。
    卫敬笑着一塌糊涂,捧着女儿的小脸问:“绥哥儿日日在咱们家,有弟弟陪着,羲和为什么还要想锦姐儿呢?”
    卫羲和往母亲杜氏怀里看了眼,低头垂手,小小声告状:“绥哥儿太闷了,他不爱搭理我…唔,不对不对,他连娘也不搭理,就只顾睡觉。”
    卫敬抚须哈哈大笑,杜氏将睡得不知早晚的绥哥儿交给乳母,对女儿招招手。
    将女儿头上半松开的红绳紧了紧,招呼大丫鬟带女儿去院中玩后,杜氏这才抬眸看向卫敬。
    “绥哥儿这孩子乖,抱进我屋里之后,除了刚开始哭嚷着要宓丫头,这些天便不再闹了。”
    卫敬端茶轻呷,闻言肃然侧身:“我瞧着未必是不再闹了,而是那孩子乖觉,知道闹了也于事无补。”
    杜氏一窒,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信,他还那么小,哪里懂这些心机弯绕?”
    卫敬翘起二郎腿,目光透过窗格落到院中女儿欢快的小身影上,眉头尽展:“每回宓丫头过来,绥哥儿立马就会醒,你不信我的话,今个拭目以待就知道了。”
    杜氏低头思忖,耳畔传来女儿银铃般的笑容,听着叫人心悦,杜氏抿唇而笑,可一想膝下无儿……
    卫敬悉知杜氏心中的顾虑,扭头认真道:“听我的,把绥哥儿还回去。”
    杜氏不语。
    卫敬不无叹息:“如今我已是二品大员,将来羲和长大了我定会帮她寻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胆敢对羲和不好,我要他好看!”
    杜氏白了卫敬一眼:“你要你未来女婿好看?我的好夫君,再过十五年,你早就致仕归乡!连李帝师都护不住外孙女,你一个白了胡子的兵部老尚书又有什么能耐?”
    “要我说,羲和该要个兄弟才好,知我卫家女的父兄在朝得力,男人才不敢造次!”
    卫敬也朝杜氏翻了个白眼:“若只要个帮扶的兄弟,十五年后,楚哥儿在朝正是鼎盛,羲和好歹喊他一声哥哥,他能不护着羲和?”
    杜氏被怼的背过身去,卫敬忙软语道:“我有羲和这么一个女儿,此生已足以,我一个大男人都不介意子嗣后代,你何须想那么多?”
    杜氏瞬间红了眼,若那年妾室的孩子不死,她何至于现在抱着盛家的孩子不撒手,百年之后,也不知卫家的祖宗会不会怨她绝了卫家的后代。
    卫敬似是猜到杜氏所想,接着道:“你甭胡思乱想,那孩子身子本就弱,不是你的罪过…”
    顿了顿,卫敬叹道:“楚哥儿官途亨达,他对羲和又十分的宠爱,羲和有他这么个哥哥已然够了,咱们将楚哥儿的孩子揽在卫家,日子久了,难保楚哥儿和咱家起嫌隙。”
    杜氏面色晦涩:“真要因为这个结仇,那只能说当初你认他做义子就是瞎了眼。”
    卫敬:“人心难测啊,我也就说说罢了。”
    斜倚在椅上,卫敬忽来了句:“这事就按我说得办,待会楚哥儿来了你将孩子抱给人家——”
    杜氏蹭得站起来,卫敬破天荒又来了一句:“咱们女儿的事,我亦有了想法,十五年后,老子给她招婿!”
    杜氏脚一崴,深吸一口气道:“你来真的?”
    卫敬在椅子上扭捏了下,颔首道:“你也说了十五年后我就是个老头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精细地养着,然后就拱手给别人家做端茶倒水的媳妇?没门!”
    呸了声,卫敬捶桌霸道开口:“她得给我这个老父亲养老送终呢,到时候择个俊俏小伙回来,羲和若受了什么委屈,我这个老父亲拼死也能替她挡着不是么?有我在,量那负心汉也不敢对咱们羲和伸毒手——”
    话音刚落,院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嘹亮的叫喊:“羲和妹妹!”
    卫敬只闻其声便知来人是江知樾,才坐稳的身子嗖得火急火燎往院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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