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窗外已经天色全黑,车河里霓虹和车灯闪烁,将这房间的窗户,映得流光溢彩,两人拥在一块儿,睡意还浓,彼此都不想说话,明天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将他们压得筋疲力尽。
    杨妮儿理智回笼,推了推陈拓,“天黑了,再不走,就没车了。”
    陈拓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有那么一刻,理智告诉过他,该起身返程了,可他忽然就疲了,就倦了,他躺在今生今世没办法放手的心爱的女孩儿身边,忽然智商就消失了。
    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单手捉住杨妮儿两只手的手腕,陈家老二,头一回求个低到尘埃里的女子,“或者这样,我答应你,我和吴书记结婚之后,不和她同房,只是名义上的婚姻,好么?妮儿,好妮儿,这样行吗?”
    杨妮儿气急,狠狠掐他腰侧的肉,“你当我好骗啊,你同她做那种事情,不来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当我三岁小孩儿那么骗吗?”
    陈拓气馁,将杨妮儿抱在怀里,徒劳的挣扎,终究是惘然,他终是放弃,在那一瞬那,他豁然开朗,天秤的两端,孰轻孰重,其实早已明明白白,只是他一个人在痴人说梦罢了。
    ………………
    隔日的早晨,吴美人在民政局同前夫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在自己车里坐了会儿,满以为胸有成竹的事情,忽然就有了些担心。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够,她已经放下姿态,允许陈拓带着情妇同她结婚,要知道,一个小时前还是她老公的那个男人,不仅得忍受她男宠众多,自己还得同任何一个女人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
    日头一点点挪动,渐渐就到了中午,春天已经临近尾声,开得花儿也都谢了,柏油马路烘晒得直冒热气,吴美人哪里受过这样的闲气,几乎想把车子都翻过个个来。
    手机到底还是响了,她刚把大哥大换掉,找人去韩国买了个轻巧型的,陈拓的号码备注一大早就被她换成了“老公”两字,可是此刻看着这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颇有些讽刺的味道。
    她不是二十岁出头的任性女孩子,电话还是要接得,不管怎么样,话总是要说清楚。
    “陈总。”
    “吴书记。”
    略显苍白的开头,吴美人便不再开口说话,陈拓欠她一个交代。
    “对不起吴书记,我想我不能和你结这个婚了。”
    “为什么?”
    那头沉默。
    吴美人追问,“是因为你那个秘书?”
    陈拓没有回答,只说:“吴书记,我们二十岁出头就认识,希望你能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谊份上,彼此留个相见的余地。”
    吴美人冷笑,“你以为要不是这十几年的情分撑在这里,我还会接你电话吗?”
    陈拓的声音低下去,“对不起美人,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将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吴美人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和妆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此刻已经平复心情,她最后只问了一句。
    “陈总,最后一个问题,婚儿结不成,没事,我认栽,那从今往后,我和你,还有没有之前那个来往?”
    陈拓几乎是没有一点犹豫,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吴美人彻底被惹毛,她将电话按掉,很快拨通另外一个电话。
    “蒋黑爷,从前听人喊您这个外号,我觉得不置可否,可这些天,看您翻云覆雨的这些个手段,我算是领教了,谁能做您对手?陈高鹏一死,您这是要天下无敌呀。”
    那头深沉一笑,“我这种半只脚埋进棺材里的人,哪有那些个野心,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吴美人笑道:“好一个顺势而为,当初你把陈建民弄进局子里,也是顺势而为?”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好在蒋建志很快调整过来,只是声音没了方才的大局在握,“吴书记可不要胡乱猜测,陈建民是被王浩男告发,这才进了局子。”
    吴美人笑得发颤,脸上那颗大痣抖动,古人笑话东施丑陋,其实吴美人也不相伯仲。
    “黑爷,王浩男究竟是自己用脚走进局子里的,还是您派人拿刀架进去的,您可瞒不了我,陈拓和他秘书以为自己玩了一把离间计,谁知道这事可刺激不到王浩男搭上身家性命,您在后面顺水推舟,将罪过推到陈拓身上,真是好一招一箭双雕啊,说起来,我还要跟您好好学习学习呢,孙子兵法,我没您用得溜。”
    蒋建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吴美人亮出底牌,是被惹急了,他明白今儿个招惹这位蛇蝎丑女的绝不会是他,所以他换了话题。
    “吴书记,您今儿个这么生气,是陈家二少爷招惹您了吗?”
    吴美人“哼哼”冷笑两声,摆明不愿提及这个名字,只是说道:“打电话给您,就是知会您一声,从今天开始,您陈家的事,我再不会插手,接下来您就是翻出滔天巨浪来,我也只作壁上观。”
    蒋建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好嘞,等得就是您这句话。”
    ………………
    陈拓打完电话,将手机塞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杨妮儿有些担心,拉着他的手,“那个丑八怪说什么了?”
    陈拓被她逗笑,捏捏她的面颊,“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两人十指相扣,去吃了港式早茶,计划着下午坐车回去,可谁也不肯动,都知道回去的局势,陈拓没了靠山,蒋建志和陈建词还有王思丽,三人结成的阵营滴水不漏,要是他们没有狼子野心,谁又会相信。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同风水师傅道别,两人坐了电车,寻着来路找到地方,逼仄的路边小楼,鳞次栉比的商铺牌子,楼下各种的菠萝包和叉烧,还有衣着暴。露的站。街。女,他们相视而笑,只觉得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只要身边站着对方,似乎哪里都可以生下根去。
    这边才刚刚对回去的境况有些释怀,那边上到楼上,却看见表外甥的房子房门大开,里边桌椅凌乱,各种垃圾横飞,不过旦夕之间,竟然大变模样,两人愕然,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忽然上来一人。
    “总算把你们等来了。”正是风水师傅。
    他拍了拍陈拓的肩膀,“我被骗了,哪里是我表外甥,是个冒名顶替的。”
    杨妮儿喃喃,“怎么会这样?”
    风水师傅摇头叹气,一日不见,人似乎老了十几岁,头发花白凌乱的不成样子,“二少爷,徒儿,我怕是害了你们了,我刚才想来想去,想通了许多关节…”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陈拓双手插袋,一下子颓废了下去,“是蒋叔对吧?人是他找来得,骗你们过来,就为了引我过来对吧?”
    风水师傅点头道:“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行这一步棋。”
    陈拓心中了然,却也只能苦笑,那笑,比哭还要难看,“为了搅黄我和吴书记的关系。”
    第71章 逃不掉的宿命(六)……
    陈拓用最快的速度从香港赶回西宁市, 他让杨妮儿回“拓展实业”主持大局,自己则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心中忐忑难安, 总有种预感, 今日便能揭出谜底来。
    果然,等他到了“高鹏集团”, 老刘把车开进厂区, 他还没踏进办公室,已经感觉到异样的气氛,集体大办公室里人人正襟危坐, 目不斜视, 陈拓大步从他们身边经过,再没有了往常的唯唯诺诺,但真要他说出哪里不对劲来, 他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拓进了自己办公室, 才刚在自己座位上坐定,办公室主任就进来请他去会议室开会,陈拓问说是什么会,办公室主任答,“董事局会议。”
    陈拓吃惊,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我是最大股东,我没有召开董事局会议, 谁可以发起?”
    办公室主任冷着一张脸, 她向来就是蒋建志派系的,陈拓早就想动她,只是苦于时机未成熟, 如今眼睁睁瞧着她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坦然说道:“蒋总发起的,您怕是要过去一趟才行。”
    既来之则安之,陈拓将几天没处理的案头文件整理了一下,这才去了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双层玻璃门,里面的气氛倒是一派轻松祥和,没有多余的人,都是陈家自己人,蒋建志和陈建词,两个人正在抽烟聊天,聊得内容更是无趣的紧,大概意思就是赖明莉跑来闹了几次,说是陈建民关在局子里,陈家没有一个人相帮,她母子三人失去了经济来源,就快要流落街头了。
    陈建词问蒋建志打算怎么做,蒋建志笑笑,“闹多了影响不好,大家也都有自己的底线,老爷子给他们的不动产和动产他们几辈子都花不完,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的纵容也是有限的。”
    陈拓就听到这里,觉得后面也没什么意思,陈建民一家四口的去留他管不着也没精力管,他推开门,三个人三个方向,六只眼睛互相望着,时间在那一刻凝固,男人间的博弈,一触即发。
    陈拓随意拉了条椅子坐下,他没有带任何文件,蒋建志和陈建词也没有,彼此都空着手,心里却明白,今天是一场恶仗。
    陈建词先开口,“二哥,这会儿喊你来,是有些事同你说,大哥关在牢里,父亲又刚刚去世,只剩下我们两兄弟,本来不该兵戎相见,你要是愿意主动让位,或许我们还能留下日后好相见的情分。”
    陈拓临到头上,倒是冷静下来了,他冷冷瞧了眼陈建词,“父亲尸骨未寒,你同蒋叔便已联手,若是父亲泉下有知,怕是连眼睛都闭不上了。”
    陈建词倒是不怯他,笑着反问:“若是父亲真的如二哥所说那样泉下有知,瞧见二哥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哥倒是说说看,父亲的眼睛能不能闭上?”
    董事局的会议室还是陈高鹏生前亲自主持装修的,金色的大理石,从墙壁一直铺到地上,陈高鹏生前酷爱收集石头,光是集团里就专门有个仓库放他那些从天南海北淘来的石头。
    后来装修这个会议室,陈高鹏把那些石头全部拿出来,找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幅画,那幅画长十多米,高两米多,从左往后,用十张图拼接而成,依次介绍了陈氏家族的起源,发展,壮大和巅峰,里头几乎涵盖了陈氏家族所有功成名就有名有姓的人物。
    这幅画在九七年的时候就估价超过两千万,一直是“高鹏集团”的象征,被陈高鹏特地挂在董事局会议室里,却在此刻,极尽讽刺,画下三个人,对峙到火花四溅,全然不顾整面墙上几乎涵盖了陈家从有家谱开始的所有列祖列宗。
    会议室的门却在此刻被推开,王思丽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抱着厚厚一叠文件,走进来。
    她毫不避讳,走到主席位置上,却并不坐下,只把文件放下来,挑出其中一份,煞有其事地念起来。
    文件冗长,是最新的公司法的几章几条,陈拓听了个大概,意思是多人股份公司,如果表决时候两边各人所持总股份相同,则以人数判定结果,结果采用人头数多的那一方。
    王思丽念完,放下文件,陈拓不傻,早就明白其中关键,却还是故意问出那句将要撕裂兄弟情的话。
    “那么今天,喊我来,是要表决什么?”
    王思丽代为作答:“罢免现任董事会主席。”
    毫无停顿,王思丽接着宣布,“下面进入表决程序。”
    陈拓站起来,“三人成虎,你们这是拿着我玩儿呢,恕不奉陪了。”
    王思丽离着陈拓最近,眼看着他就要开门走掉,当下顾不得其它,只是侧身拦住他的去路,撕下面皮道:“陈总慢走,按照刚才的表决结果,您已经被动卸任高鹏集团董事局主席一职,您的股权部分,希望您能够念在让公司平稳运行的份儿上,配合公司进行交接转让。”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陈拓认得清眼前局势,他侧了侧身,避开王思丽的阻拦,只留下一句话,“可以,你们准备好资料,我会签字。”
    大门缓缓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王思丽收拾起文件,鞠躬致意,也随后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蒋建志和陈建词。
    多年的准备,不过只为这一刻,蒋建志挺直的腰板竟然在这几分钟里垮塌下去,他同陈建词面对面坐着,刚才的对决,不过是前奏,他们之间,有许多疑问和待解之谜,陈建词的耐心早就耗尽,这一刻,他终于将心中谜团合盘问出。
    “蒋叔,这些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蒋建志看着他,眼中精光收敛,浑没了搅弄风云的王者之气,余下的,只有一个长辈的慈爱。
    “建词,这件事,本可以不让你知道,只是这些年,我年纪大了,总为自己后继无人而遗憾,所以我下了决心,有生之年告诉你真相,将你的姓氏改回来,要你认祖归宗。”
    陈建词只觉得双手手心冒汗,胸口起伏不定,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口。
    蒋建志看出他的紧张,将位置换到他身边,坐下来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一如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婴孩。
    “建词,你都不知道,这三十三年来,我多想像现在这样同你亲近。”
    陈建词一点点地转动眼珠,惊愕和不敢置信几乎将他身体凝固。
    蒋建志将他肩膀搂住,黑白两道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爷是真的动了情,浊泪横流,他说,“建词,我才是你的生身父亲啊。”
    第72章 逃不掉的宿命(七)……
    杨妮儿在“拓展实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坐了班车回到自己公寓,一开门, 就看见陈拓的鞋子脱在门口, 摆放得倒是整整齐齐, 但却总是透出些那么不寻常的意味儿来。
    住得公寓不大,客厅里没人, 果然便在房间的窗台边坐着, 窗台上放了只烟灰缸,里头的烟头满得几乎溢出来,脚边上一圈烟灰, 傍晚的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烟灰便在地上旋转不休。
    杨妮儿喊了陈拓一声,他回过头来,着实把杨妮儿吓了一大跳, 眼圈下青黑一片, 眼眶凹陷,下巴上冒出些胡渣,而两鬓,竟有些见白的趋势,他才三十六岁,不过分开了几个小时,杨妮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竟让这个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现了颓势。
    她慢慢行到他面前, 挽住他的手臂,将自己依偎在他肩头,夏天已经到了眼跟前, 天色黑得晚,窗下的小区溢满了孩子玩耍的欢笑声。
    陈拓似乎就在听那些笑声和吵闹声,听得入神,杨妮儿也不去打扰他,两个人只是这样依偎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黯淡下来,陈拓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只手伸到杨妮儿身后,将她搂在怀里,悠长地叹息,似乎有浓浓的情绪在里面。
    “两年前,我记得也是夏天,我们遇着了 。”
    “是啊,那时候你是金枝玉叶,我是滚落尘泥,总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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