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女人语气轻缓,神态十分柔和。
    颜初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顺理成章地跟着苏辞一块儿要走,李芩得知苏辞会送颜初回去,立时开开心心向苏辞道谢,原本她还想帮颜初叫个车,这下也省了。
    有苏辞在,李芩不担心颜初的安全。
    颜初和苏辞向李氏一家人告别,到前院取车,眼下刚过十点,天乌黑黑的,雪没停,下得挺大,在院子里走两步,头发肩上便点缀上碎盐晶似的雪。
    院内只亮了一盏灯,灰蒙蒙的白光照着,勉强够看清地面上的坑洼,远没有后院人多热闹,在寒风拂面的雪夜中清冷得有些萧索。
    苏辞的车就停在院墙边,女人从包里掏出钥匙,遥遥按下车锁,车灯轻快地明灭两下,照亮了空中打旋飘落的雪花。
    “这天儿太冷了,雪好像又大了点。”苏辞拉开车门,冷风夹杂着莹亮的冰晶飘进车子里。
    颜初顺从地坐进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女人从另一边上了车,熟练地扭动车钥匙,打开车上的空调,车门一关,暖风驱走身上的湿寒,颜初冻得微红的指尖这才恢复知觉。
    李芩家住在城郊结合的路段,是独栋的小别墅,楼与楼之间间隔比较远,周围环境清幽,车道也比较宽敞,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一些颜初叫不出名字的草木。
    从李芩家出来有一段车少的沿江路才到城区,到育林七中还得大半个小时,苏辞询问颜初的意见,开了车载音乐,柔和的轻音乐在不大的空间中舒缓流淌。
    车外路灯树影纷纷后退,隔江可以看见对面市中心繁华的夜景,虽然夜幕幽深,但远处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宛如在水下藏了一条璀璨明媚的星河。
    颜初还是头一回在这么远的地方眺望阜都城区夜景,感受有些新奇。
    车内没有人说话,却也不拘谨尴尬。
    上车的时候颜初还想着难得有机会独处,打算没话找话同身旁的人聊聊天,可真想说什么,才发现她们好像没那么熟,稍不注意,话题就可能逾矩,从而显得过分冒昧。
    苏辞对她处处关照大抵不光是因为李芩的嘱托,还有最初相遇时欠下的人情。
    除去这两层关系,她和苏辞之间,本没什么特殊的联系。
    是她不甘心,亦或出于别的连她自己都辨不明的情绪,才总念起这个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真要说她对苏辞有什么想法,也不尽然,苏辞模样生得好看,性情又温和包容,本身就是一个极其亲和的人,容易引人注目,叫人心中生出好感。
    在街上遇见喜欢的衣服或者饰品,即便不买,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颜初自然不例外。
    她没有深究心底那一点隐晦的心思,不叫烦扰的情绪占据内心,放空思绪,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但令人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颜初飘忽的心神。
    铃声的来源是苏辞放在储物盒中的手机,有人打了电话来,手机屏幕亮起,指示灯不停闪烁,在原本静谧的环境中,听着有些着急。
    苏辞还在开车,在平日放耳机的地方摸索一番,没找到要拿的东西,而铃声还在继续,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串没保存的陌生号码。
    正要上绕城高速,不方便单手接电话,见不是要紧的联系人,她就顺手按了免提。
    颜初只在刚才铃声响起时回了下头,苏辞调低音乐的音量,接通电话,她就把脑袋转过去,对电话内容并不上心,也不打算细听。
    岂料下一秒,车厢里响起一道令颜初耳熟的女音,隔着不知多远的空间,在电话另一端轻唤了声“苏辞”。
    苏辞在升降杆前踩下刹车,但信息录入杠杆杆抬起之后,车子仍未启动。
    车停了好一会儿,后边跟来的车鸣笛催促,她才松开刹车,又点下油门,缓慢将车驶上高速,淡淡地回答:“有事?”
    语气算得上疏离,没用柔和包容的表象做伪装,态度明明白白,告诉对面的人,她不想听这个电话。
    但她并未取消免提,一来是开车时单手接电话不安全,二来,她觉得没那个必要,显得她多在意,多不得了似的。
    期间,颜初没有回头,保持着倚靠车门望向窗外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我换了手机号。”对方仿佛没有听出苏辞的情绪,语气平静地像在和朋友聊天,“之前打给你,你都不接。”
    苏辞一时没有说话。
    电话对面的女人曾在她的人生里占有极重的分量,就算删除了联系方式,也删不掉记忆中那串熟悉的号码,既然已经断了,在她能坦然放下过往之前,她都不想让有关于对方的一切打扰自己,所以她一直能避则避。
    颜初依然偏头望着窗外,额角抵着车窗,仿佛睡着了一样。
    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远处的城市夜景被道路两旁的树木遮挡,只剩下深沉的夜幕和散落在天空中飘絮似的落雪。
    雪下得更大了,几片重叠的雪花落在车窗,触之即化,只留下一点水痕,风一吹,这细微的痕迹也所剩无几了。
    对面的人说完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过去了半分钟,苏辞终于有所回应,却是冷冰冰的四个字:“有事说事。”
    苏辞向来温和,颜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态度,更没看见她跟谁甩脸子,看来她上次的猜测一点没错。
    她识趣地保持安静,继续一动不动当个透明人。
    对面也沉默了好长时间,久到苏辞不耐,说:“没事就挂了。”
    今天她没有喝酒,头脑十分清醒,冷静而克制,绝不会像上次ktv那样,对已经失去的东西恋恋不舍,糟践自己。
    说完,她伸手就要按掉电话。
    就在这时,听筒中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下个月一号,我要结婚了。”
    下个月一号,是元旦节。
    颜初感觉车身陡然晃了下,油门发出细微的异响,车速略有加快,右侧轮胎压了线,眼看就要偏离车道。
    苏辞不再出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
    她松开油门,车速很快平稳下来,车子也回到道路中间。
    颜初被刚才的变故稍微吓到,她有点愣怔,下意识担心苏辞,想回头看看女人的状态。
    但她忍住了没有动作。
    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她不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此时不管表现出惊讶还是疑惑,都会让苏辞难堪。
    可她心中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躁怒,平白无故地使她心情低落,如鲠在喉。
    雪还在继续下,越来越大,车灯照耀的路面上空浮着密密麻麻的雪花,更多的雪拍击在挡风玻璃上,苏辞不得不打开雨刷,保持驾驶位视野敞亮。
    又平稳地驶过两个弯道,她才稍垂了下视线,语气平淡:“恭喜。”
    这祝福很难说是否出于真心,颜初没转头,看不见女人的脸,更无从判断她的情绪,只能从比平时更低的声线中隐约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压抑。
    连带着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心情。
    话题本该到此结束,这一通电话打来,两头的人都不愉快。
    可对面的女人不知出于何种执念,竟继续把话说下去:“滨江街景缘酒店,我希望你能来。”
    这一次,苏辞没有耽搁太久,冷静自持地回答道:“当天有空的话,我会考虑。”
    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她话未说满,尽可能心平气和,为彼此保留一点体面。
    可车厢内,刚才静谧和谐的氛围已荡然无存。
    颜初这时才偷偷朝身侧看了一眼,苏辞没有觉察她的视线,抿着唇一语不发,看上去神色还算平静,似乎刚才那通电话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颜初却明显感觉到,女人的情绪很不好。
    她见过苏辞醉酒后伤心落寞的样子,哪怕此刻女人伪装得再好,透过一系列的蛛丝马迹,她也能猜到苏辞心里绝不如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苏姐姐的朋友吗?”她听到了,不必假装没听到,何况刚才的对话并没有透露更多敏感的信息,苏辞也不知道她曾接过这个女人的电话,所以她还可以利用无知者的身份旁敲侧击。
    女人对待电话对面的人冷漠,可回答颜初时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字句比以往简短:“不算。”
    苏辞显然不打算多说,颜初也不再开口。
    她没有立场了解,更没有身份宽慰,只能和女人一样保持沉默。
    这沉寂的氛围一直没有缓和,直到轿车停在育林七中校门外的马路边上。
    颜初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推开车门,和驾驶位上女人打了个招呼:“苏姐姐,谢谢你,我回去了。”
    有风灌进车里,车前的小铃铛发出比以往更清脆的声响。
    苏辞没有立即将车开走。
    颜初将要转身之际,身后的人突然唤她:“颜同学。”
    “嗯?”颜初立即停步,双手揣进衣兜看回来。
    女人思量良久,终吐出一口白蒙蒙的气息,小声说:“十三号那天,承蒙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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