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暮色四沉。
    李元悯久未听得府中倪英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间便觉几分奇怪,只未往其他处想,以为这孩子又躲在府中哪处贪玩了。
    待晚膳时候,仍还不见倪英踪影,李元悯便有些不安,立刻遣了小厮去问,不到片刻功夫,小厮便来回话,说是倪英与那一群孩子都还未归来。
    李元悯不由皱眉,日头已经下山了,岭南地界多有流寇,巡台府早已颁布市坊宵禁令,庙会理当早就结束,何以酉时已过,这些孩子都还没回来。
    心下便起了疑,忙唤来张龙,命他速派两人前往街西庙会去探探情况,却是回来报称庙会早已结束,找了街西各处皆不见这几人踪影,连周大武派去跟着的四个府兵也不见人影。
    往日里这些少年也有贪玩的时候,但至少念着猊烈的严酷惩戒,自不敢在外头逗留太晚。李元悯心道不好,急匆匆赶往前厅,召集十来位近卫,分头去探听消息。
    他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支着额,心下不安,各般念头都转了一圈,眉头愈发紧蹙。
    待猊烈风尘仆仆带着众府兵归来,便见数名王府近卫神色凝重匆匆踏出府门。
    他皱了皱眉,掣住缰绳,随便叫了个人过来问话。
    那近卫拜首,忙一一回答了。
    猊烈眸色一紧,立时调转马头,
    “左右营听令,兵分十路,往各个街坊去找!”
    众府兵得令,依言分头行动,数百人的队伍,转瞬间便分为十纵队,井然有序分头去了。
    正待拉了缰绳,猊烈想到什么,与那近卫吩咐道:“你且去禀告广安王一声,令他在府中安心等消息,其余近卫不得再出府,守着广安王。”
    近卫得令去了。
    猊烈深深看了看府门方向,扭头叱了一声,拉着缰绳往反方向飞奔而去。
    广安王府内,四处皆已掌灯,李元悯焦急踱步。
    夜色愈发深沉,派出去的人都未探得有用的消息回来,那些孩子们至今也未找到,李元悯在前厅干等了许久,心间的忧虑愈盛。
    待戌时的梆子声传来,终于有近卫带回了消息。
    说是倪英等人冲撞了巡台大人,这会儿正拘在府台官监。
    ——巡台大人,不就是那位刚刚上任的袁崇生。
    李元悯眸色一沉,感觉事情愈发棘手,又听得那侍卫道,猊烈已领了五百府兵,正与郡守军在官监前对峙着。
    “什么?”
    虽知猊烈不是那等冲动之辈,然而若是对方有意设下陷阱,一力挑衅,事态必然恶化。
    “快备马车!”
    他匆匆步出前厅,一边吩咐道:“遣两人跟随本王,速速前往府台官监,其余人等在府中待命。”
    想到什么,他停住了脚步,快速步行至案台前,疾笔写上片刻,交给一旁的近卫,“送去巡台府。”
    又吩咐道:“去后院库房将那十坛西凤酒一同带上。”
    侍卫得令,匆匆遣人去办了。
    府台官监前,火光冲天,滋啦滋啦燃烧着的火把将四处照得亮堂堂的。官监重地,自是少有人来,此地已多年未曾这般热闹了,但见黑压压的两众人马紧张地对峙着。
    郡守军参领何翦擎着缰绳,微眯着眼睛盯着眼前挺括之人:“总掌大人好大的威风,竟来劫官监了,也不怕巡台大人去御前参上一本!”
    摇曳的火光中,猊烈面无表情,显得肃杀:“广安王府的人若是有罪,自有三堂会审,入法典籍,再行定罪,何故如此随意发落,匆匆落狱,难不成这府台官监,倒成了袁巡台的私监了!”
    何翦面色一紧,叱道:“我乃郡守军参领,自是听从地方郡守官的指挥,猊大人可不敢往末将身上泼这脏水!”
    “国法当前,有法不循,在下倒是想问问参领大人!”猊烈冷笑,一字一句道:“您是朝廷的官,还是巡台大人的奴!”
    “黄口小儿侮我!”何翦登时生怒,立时抽刀而出。
    身后刷刷刷的一片刀刃尖利之声。
    广安王府府兵们齐齐列阵,面色肃严,亦是严阵以待。
    却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辆挂有广安王府府灯的马车匆匆往这边赶来。
    片刻功夫,那马车便停在官监门口。
    猊烈抬手一挥,身后的府兵们齐齐让出一道来。
    一只纤细冷白的手探了出来,轿帘一掀,一个头束玉冠,身着月白襕衫的贵人在近卫的搀扶下自马车下了来。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各色目光齐齐集中在他身上,广安王府的府兵久经猊烈调·教,已不敢轻易多看他们的主子,倒是郡守军众位官兵,目中一片惊艳之色,更有甚者,眼神发直来。
    猊烈当下脸色黑沉,翻身下马,站在李元悯身后,冷冷的眼神噬人般扫了一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移开了大部分。
    “这是干嘛?”
    李元悯倒是不以为意,只视那些炙烈目光如无物,走近前去,眉梢稍抬,道:
    “原是何参领,可有段时日不见,不知一切安否?”
    “承广安王关心,一切安好。”
    何翦翻身下马,合掌虚虚一拜,抬起头来,目光不动声色往他脸上转了一圈。
    一年多未见,这广安王当真愈发……看着眼那一张勾魂夺魄的桃花面,他心间猫抓似得,偏偏面上不敢露出分毫不敬,毕竟曾是吃过亏的。
    李元悯点点头,他环顾了一周,笑道:“这阵仗看得怪吓人的,阿烈,快快让人退了,不知道的还真当以为我们劫囚的呢。”
    猊烈看了看他,李元悯微微颔首,他喉结动了动,扬起手示意,身后众兵士听命,齐齐收刀,全退去一边。
    何翦自然顺阶而下,也命身后的郡守军士退下,拥簇的官监前顿时开阔不少,何翦看了看那昳丽非常的侧脸,喉间一动,凑上前去,俯身一拜,语气甚是诚恳:
    “殿下莫要怪罪,并非末将不识好歹,只这官监重地岂能擅闯,便是贵胄也一样……这厢多有得罪了。”
    “原不是什么大事,”李元悯瞧了眼那紧闭着牢门的官监,抖了抖下摆,随意似得,“本王府上这些孩子素日里顽劣,巡台大人代为管教管教也是好事,又怎能因这区区小事为难何参领。”
    “广安王如此体恤下峰之难,末将不胜感激。”
    离得这般近,更是看清那脸上如脂似玉的白腻肌肤,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钻入鼻间,更是激得他喉间一片干涩,何翦呼吸不由粗重了几分,目光至那薄唇上移,蓦地背后一凉。
    那人身后一双几要吃人的骇怖目光,何翦心下一跳,立时将目光移开了来。
    轻咳一声:“即是如此,末将这便告退了。”
    “何参领留步,”李元悯唇角微微一扯,“方才本王送了拜帖至巡台府,何参领若无要事何不一同前往。”
    “十坛上好的西凤清液,”李元悯虚虚一指马车,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何参领可莫要辜负了!”
    “这……”
    何翦迟疑片刻,稍稍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眯,当即拜首:
    “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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