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亮,池镜就睁开了眼。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作为军阀世家的孩子,自幼就被规定早上六点就得起床晨练。而在军中数年,他对自己的要求越加苛刻,将每日锻鍊的时间从一小时拉长了一半,强度也较尚在军校时增加不少。
    只是今天――他在起身时犹豫了片刻。裴书延熟睡的侧顏靠在他的臂弯上,唇边噙着甜蜜的笑,像是正做着世上最为美妙的梦境。
    实在不忍惊扰酣睡的Omega,池镜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今日的晨练。他放在裴书延后腰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凝视近在咫尺的美貌青年。
    他想起了两人初遇的那天。
    正值气候最为怡人的春日,帝国军事学院周遭也一别平日的冷清,在重重人群的到来下喧闹起来。
    「阿镜,这里这里!」闵行胜站在一堆同样来报到的新生里,朝站在大门处张望的好友用力挥手:「看得见吗!」
    池镜看看他乱翘的头发,和嘴角沾着的芝麻粒,极度想装作不认识这个打从穿尿布起就认识的邻居:「看见了,你这副尊容是怎么回事?司机送你来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啊?」闵行胜挠挠头:「陈叔就笑着看我,让我入学以后好好读书啊。」说完将手里拎着的烧饼在池镜面前晃了晃:「吃吗?早上买多了,吃不完,你拿一个唄。」
    对大咧咧的好友无言以对,池镜摇摇头:「我吃过了,你留着吧。」他现在总算知道闵行胜脸上的芝麻从哪来了,都是吃烧饼黏上去的。
    「真的不吃啊,这家可是名店呢。」可惜地嘟囔了句,还没说完就听见一边有人在喊「新生按照系别来集合」,闵行胜这下顾不上推荐美食了,将烧饼往包里一塞:「走,看看来带我们的是学长还是学姐。」
    他走得飞快,衬得池镜步伐特别不紧不慢――不同于闵行胜这种祖上叁代都是学者,只有他离经叛道按照个人意向报考了军事学院的来歷,池镜家里从高祖父就是在军队里头待着的,是以他家的人除了参军以外没有想过其他选择,他也是自幼就奠定了进入军事学院的志向,经过十几年的憧憬和耳濡目染,早已过了对军校好奇心旺盛的阶段。
    他慢悠悠地走着,校前广场早已挤满人潮,几个穿着制服的少年少女站在前头,头顶上有着写着系名的光球,想必就是各系派来迎接新生的代表。
    闵行胜看清了机甲系的领头人,是个不苟言笑的男性Omega,脸色霎时垮了下来:「啊……不是学姐啊。」
    「机甲系的女性数量本来就比别系少一点。」池镜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去吧,他在盯着你了。」
    愁眉苦脸的闵行胜叹着气站到牌子前的队伍里。
    看完好友的好戏,池镜收回嘻笑的心思,端正了脸色,在一排光球中寻找战略指挥系的名字。
    他是个Alpha,还是个生得英俊又身材挺拔的Alpha,收敛起神色比平日里又引人注目几分。周围的Omega新生们感应到优秀Alpha的气息,目光纷纷朝他这里转来。甚至有几个特别大胆的,竟然脱离了自己系的队伍,转而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想试试能否和他要到联络方式。
    池镜对此毫无所觉,只是兀自朝终于找到的战略指挥系前行。尚未走到,一个个子高挑的女性Omega停在他面前,对他展露微笑:「你好,你也是今年的新生吧,我是――」
    被搭訕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就打断了Omega的自我介绍:「康芸,回去政治系的队伍里。否则我不介意在入学日就记你一支警告。」
    女性Omega停下了话头,有些哀怨地看了池镜一眼,飞快地转身而去。
    一直到此时才察觉刚刚自己是被勾搭的池镜下意识「啊」了一声:「我――」
    我不打算在就学期间谈恋爱的,不然会影响我提早毕业进入军队的计画。池镜看着已经远去的女孩身影,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来人却还没离开,见他愣愣地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理所当然地将那个未竟的「我」曲解成挽留的意味。他蹙起眉头,又极快平復,对着池镜用一贯的漠然声线道:「这位刚入学的新生,进入军校是来学习知识的,不要只想着谈恋爱。」
    池镜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人在,他顿了顿,转过身去,正想开口向这位听语气像是教授的人解释自己没那意思,可目光才移到他身上就傻住了。
    那人比他矮上颗头,目测在175左右,四肢纤细,身材修长。肌肤是透着莹润光泽的奶白色,短发鸦黑,羽睫纤长得不似人类,杏核般的眼眸水色汪汪,鼻樑生得挺直,玫瑰色的唇瓣红润妍泽,这样的五官生在秀气的巴掌脸上,配上小巧的下顎,池镜找不出除了「完美」以外的词来评断这张脸。
    竟然有人可以长得这么漂亮……?池镜的心脏砰咚咚地鼓动着,有些结巴地朝他解释:「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和那位同学说,我不打算在就学期间谈恋爱。」
    这个答案显然令他有些意外,来人杏眼微瞠,约莫是出于误会眼前Alpha的尷尬和歉意,他的耳尖泛红:「……抱歉,是我想当然了。」
    眼帘低垂,掩住一双湿漉漉的眼,让纤细的人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引人垂怜的脆弱。池镜屏息盯着他,生怕自己一用力呼吸就会让眼前的人溜走。
    可他小心翼翼也没用,在其他队列的嘈杂声下,漂亮青年很快就恢復了镇定,朝他微微一笑:「报到时间要结束了,快去自己系上的队伍吧。」
    只顾着欣赏美貌的池镜傻呼呼地呆立原地,直到他走远以后才恍然回神,接着就是无尽的懊恼。
    自己是不是傻瓜啊,为什么只知道发呆?应该问他的名字和联络方式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让自己心跳加速的对象,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走了人,除了能推测出他是政治系的学生以外,眼下对他的资讯一无所知。
    早已将不久前说过的「我不打算在就学期间谈恋爱」远远拋在脑后,池镜在入学一週内靠着在政治系大楼前蹲点和多方探听,总算知道了他日思夜想的青年名叫裴书延,今年大四,身为政治系系代表的同时也是全校Alpha的梦中情人的事实。
    就算竞争者很多,他也得试试。池镜咬紧牙根,开始了每日一下课就到校园另一侧的政治系门前等待的追求者生涯。
    第一次干这事的时候他紧张到不行,捧着两个纸杯不断在心底默念:「学长这是想请你喝的咖啡谢谢你那时替我解围」,但一看到裴书延抱着书出来后就瞬间忘了所有背下的台词,在他疑惑的眼神下一点也不流利地说着浓缩过的台词:「学长,喝咖啡吗?」
    裴书延看看他,大概是想起来上次误会他的事情,神色有些赧然,抿抿嘴,摇了摇头:「我不喝咖啡的。」
    Alpha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是笨蛋吧。池镜绝望地想,居然连人家不喝咖啡都不知道就跑了过来,这下学长一定觉得我不但莽撞还很没诚意。
    无顏再待的他落荒而逃,跑出几步后又站定了脚步,踌躇着回头望向还停在原地的青年:「那、学长你喜欢喝什么?我明天再买来!」
    裴书延大概是没料到他逃跑后还会有这么一问,微怔片刻,抬起一隻手遮住嘴边的笑意:「我喜欢莓果汽水。」
    得到答案的Alpha对他露齿一笑,急匆匆地跑回了宿舍。
    两杯咖啡最终进了闵行胜的肚子里,他打了个饱嗝,苦口婆心地劝着竹马:「阿镜啊,第一次追人就挑这么高难度的目标,万一失败了会造成多年阴影的,你换个对象怎么样?」
    池镜想起今天回头一瞥时那对鹿眼中的笑意,坚定地否决了好友的忠告:「我就喜欢他。」看裴书延对他的眼神,虽然远远称不上繾綣,可至少不是厌恶,说明他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好吧。」闵行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拍拍他的肩:「祝你成功。」
    隔天下课,池镜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校外咖啡店点了一杯莓果汽水和一杯咖啡,脚步轻快地走向政治系大楼。
    还没走近就看见门口处站了十几个男性,大多数是Alpha,还参杂两叁个Beta,每个人手上都拎着杯饮料,提袋上印着他刚去的咖啡店商标。
    池镜脑海里的警鐘鸣声大作。
    这些人,该不会都是――
    还没想完,政治系的学生鱼贯而出,池镜眼尖地发现了那道走在最后的瘦削身影,正想趋前,那些提着饮料的人却比他快上一步,瞬间就以裴书延为中心绕成个圈,阻止了他接近心上人的脚步。
    「听说你喜欢莓果汽水,我――」
    「等等,是我先来的,书延,喝我买的――」
    「我这杯才是最好喝的――」
    位在争执中心的裴书延面无表情,冷淡地就像周围的人们不是为了他而聚集在此:「不好意思,麻烦让我离开。」
    周围的人见他哪杯都不接,神色遗憾的同时似乎也并不意外,听话地稍微朝外散开了些。
    被挡在人群外的池镜看看手上的两杯饮料,垂头丧气起来。
    看来昨天觉得传说中的高岭之花对他稍微柔和的态度都是幻觉吧,说不定昨天说不喝咖啡也只是想让他碰个软钉子罢了,只是他的思考模式一向直来直往,没能领会到裴书延的委婉拒绝,还将他的托词当了真。
    不想当面被心上人再次推拒,池镜默不作声地随着准备散去的人群往旁边走,想回宿舍后再找找别的方式打动裴书延,孰料走了几步后就被人喊住:「你――那个新生,等一下。」
    池镜看了看身边,除了他以外没有半个人是刚入学的新生,他心头一跳,依言转过了身。
    方才还满面不豫的人往他的方向走来,不知是不是池镜的幻觉,他觉得裴书延脸上似乎带着一点彆扭的羞涩:「……我的汽水呢?」
    池镜反射性地将装着莓果汽水的袋子递给他,青年接过以后看了看上头贴着的「半糖微冰」标籤,眼角染上一抹柔意:「谢谢。」
    「啊、不客气!不对,是我要谢谢学长才对!」喜出望外的结果让Alpha语无伦次起来,尤其是在看清裴书延陡然柔和的神情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要到达临界线了:「谢谢学长之前帮我解围!」
    裴书延看看眼前笨拙地冒起汗的少年,微微抿唇,将笑意压回心底,眼中像盈满了揉碎的星辰般,亮如宝石:「……我的本意也不是替你解围,不用那么客气。」
    Alpha笑起来,挠了挠头发:「学长也回宿舍吗?」军校规定四年都要住校,也不得外宿,刚开学也不是去图书馆复习的时间,他问这话其实有些故意:「可以一起走吗?」
    「嗯。」青年抬眼看了看像隻大型犬般对他发射期望眼神的池镜:「一起吧。」
    池镜发誓他听见了周围情敌们崩溃的嘘叹。
    走回宿舍的路不算太长,即使两人的速度不快,住宿区还是在五分鐘内映入眼中。池镜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和Omega搭话,等他总算想到话头后两人却已经到了目的地,眼看裴书延对他微微頷首,就要转身走进他那幢宿舍,池镜终于鼓起勇气出了声:「学长,我明天还能送饮料给你吗?」
    夕阳在他身后迤邐出暖橘色的阴影,橙黄的光照在裴书延动人的美貌上,比平素更多几分顏色。
    漂亮的青年微啟双唇,对他说:「不能。」
    池镜像颗洩了气的皮球,宽肩重重垮了下来。
    「因为我明天没有课。」被他坦率而强烈的情感表达逗乐,裴书延微不可觉地笑起来,旋即又拉平了嘴角:「等你下课再去那家咖啡厅一起喝饮料吧。」
    Alpha的眼亮了起来:「真、真的可以吗?」
    「嗯。不能只接受你的好意,我也该回请你。」裴书延微微侧首:「你的名字是?我总不能就喊你『那个新生』吧。」
    「池镜!池塘的池,镜子的镜!」陷入心上人主动约他喝咖啡的不真实幸福感中,池镜结结巴巴地趁胜追击:「学长、我可以和学长要通讯仪号码吗?」
    裴书延犹豫了一会,就在池镜以为他要回绝时,他轻轻张嘴,唸出一串数字。
    看着唇齿间隐隐显露的小舌,池镜的喉结动了动,手忙脚乱地掏出通讯仪,将数字输入储存。
    「平常也可以传讯息给学长吗?」宝贝地收起通讯仪,池镜再次摆出大型犬摇尾讨好的姿态:「我才刚入学,对学校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遗忘过去一个礼拜以来学到的所有军校常规。
    裴书延神情淡淡,脸蛋却被火红色馀暉映得通红:「可以,有问题就传讯息来吧。只是我也许会回得很慢。」
    得到首肯的大型犬拼命点头:「谢谢学长!」
    直到回宿舍吃完晚餐,池镜还抱着通讯仪傻笑,他的下舖纳闷地看着他,问其他两个同寝的Alpha:「他怎么回事,才入学一个礼拜就傻了?」
    「啊?不会吧?疯得这么快?」
    「你们才傻吧,他脸上明明都是恋爱的酸臭味。」
    「什么!」
    「这么快?!」
    池镜半点也不关心震惊的室友们如何分析他的精神状态,他看着通讯录里排在第一位的「000书延」,想了想,克制住激动,传了一条讯息过去:「学长,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吗?今天和室友去吃了右边那条路的炒麵,份量又少又贵,心好痛。」
    讯息成功传送后他就巴巴地盯着通讯仪,期待着裴书延的回覆。可从九点等到晚上十二点,宿舍都要熄灯了,通讯仪的通知栏依然冷清,唯一一条讯息是闵行胜问他要不要上线一起打游戏,被满脑子只有心仪Omega的池镜一口回绝。
    ……是不是传讯息的口吻太自来熟了?还是想用这个话题藉机约学长吃饭的背后目的被看穿了?池镜越想越觉得自己过于急躁,毁了他和Omega之间的光明未来,沮丧地将自己的头从被褥里抬起,准备熄掉床头灯蒙上被子睡觉。
    就在他绝望地想放弃时,通讯仪闪起了微光。
    肯定是闵行胜那个游戏宅又想拖他熬夜打游戏,池镜意兴阑珊地拿起通讯仪,想回上一句「说了不打  我要睡了」,在看清发讯人和内容后猛地从床板弹起身,头顶重重地撞上了天花板。
    「嘶!」撞击带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痛呼,想起这是在宿舍后又连忙收住声。
    幸亏室友们都是觉深的类型,除了皱了皱眉以外没有半个人被吵醒。池镜揉着头顶坐直身躯,看着通讯仪上显示的内容,压抑住自己想大笑的衝动。
    「抱歉,晚上看着书就睡着了,现在才醒。附近好吃的店用描述的不怎么方便,明天我带你去吧,五点鐘校门口见。」
    是学长要跟他一起吃晚餐的意思吧?池镜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得晕乎乎的,飞快回起讯息:「我会准时赴约的!学长早点休息,晚安!」想了想,又忐忑着加了句:「学长看书也不要看太晚了,注意身体健康。」
    裴书延这次回得很快:「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晚安。」
    怀春少年池镜看着那句晚安,想像着以后美貌青年被他环抱住说这句话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睡了。
    「……小镜?」裴书延刚张开眼就看见伴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将头靠到精实的胸膛上蹭了蹭,緋色唇办微微噘起:「小镜,我肚子饿。」
    池镜恍然回神,看着正对他撒娇的Omega,眼里漫开的爱意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想喝汽水。」刚睡醒的裴书延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一隻毛茸茸的猫爪,在池镜心头来回刮搔:「要莓果口味的。」
    池镜咬咬他的耳尖:「怀孕不准喝汽水。」郑医师交代过他尽量避免让孕夫摄取糖分过多又容易引起消化不良的碳酸饮料,所以这几个月池镜里一直交代厨娘将以前裴书延囤下的莓果汽水藏好,就怕孕夫嘴馋偷喝。
    「一点点就好嘛。」Omega亲着他的下巴撒娇:「一杯,只喝一杯。」
    池镜动摇了,摸摸他的肚子,又坚定了决心:「不行。乖,我们喝气泡水吧。」
    小美人委屈地扇着长睫看他,眼珠湿漉漉的,让池镜觉得他要是再不答应,下一秒Omega的眼泪就要顺着白嫩的脸颊蜿蜒而下。
    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对着捧在心尖的宝贝举起白旗投降:「好,就一杯。」
    裴书延甜甜地笑了,将脸颊凑上去蹭蹭他的:「小镜最好了。」
    搂着Omega的池镜露出无奈的笑――真是,都在一起几年了,自己还是拿裴书延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作为他的手下败将,池镜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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