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中年老男人声情并茂、风趣幽默,教室里阵阵笑声过后,学生们又会不由自主的顺着他指引的思路,陷入对人类行为与心理的深刻思考。
    如果穿越回到几天前,再与林莫讨论蹭这门课的理由的话,许思名或许得纠结的挠心挠肺了,内容是好内容,可讲师的人格魅力太具有蛊惑性,这挺危险,毕竟...林莫曾经也是在课堂上这么仰望着自己,望着望着...便动了别的心思的。
    然而,他这警报压根儿没机会拉响,便已哑了火,因为小半节课过去了,林莫依然没有出现。
    许思名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他挺了挺后背,以最小的动作幅度掏出手机,给林莫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儿呢?
    回复倒是很快:
    ——学校啊!
    紧接着又是一条:
    ——先不跟你说了,我要专心听课了!
    许思名再次抬起头,心有不甘的将教室里一排排的脑袋又深度检索了一遍——依然没有!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轻而易举的抓住他的眼球,然而...确确实实没有。
    许思名轻微的拧起眉,与热络的课堂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但令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的是,他并没有愤怒的夺门而出,然后打电话质问那个满嘴胡话的人究竟在哪儿,而是就这样,在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皮伪装下,心烦意乱的一直呆坐到下课。
    许思名在教室门口拦下了高翔,如同一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偶遇,与他寒暄起来。
    “哎呀许老师,没想到今儿还能在学校碰见你,诶不对啊?选课那会儿没见着你工作日有排课啊?”
    “对,原本是没课,今天是过来办个交接,后头几周得帮刘老师代一下课,她休产假了!”
    “哦哦,刘老师啊,我知道的,上学期还选过她的课呢,大喜事儿呐!”
    “嗯,是啊!”许思名看着高翔热情洋溢的脸,敷衍的应着,随即又不动声色的问道,“对了,林莫最近有联系你吗?”
    “他呀,挺久没联系了吧,他好像挺忙的,怎么...是有啥事儿?”
    “哦,也没啥要紧事儿,就...前阵子还托他帮忙问来着,你们啥时攒踢球的局子!”
    “啊?这小子没跟我说啊...哦对了,他前阵子是给我发过消息,不过问的不是这事儿啊!”
    “嗯?那是什么事儿,该不会是你记差了吧!”
    “不会不会,这怎么可能记差呐!”高翔力争清白,“他好像就是问我刚刚上的那堂是什么课,我当时还挺奇怪的,以为他对这课感兴趣呢,结果他说只是随便问问!”
    “.........”原来,那人压根儿从头到尾都没来上过课,许思名只觉着胸口发闷,脑子发木。
    “那小子,估计是忙忘了,许老师是想踢球了?没问题啊,我回去问问大伙儿,张罗一下,就不知道你啥时有空呐?”
    “......倒也不是多急的事儿!”许思名回过神儿,“要不等林莫有空的时候咱再商量,他可能确实有要紧事要忙!”
    “成啊,哎~咱们这帮子人,还真挺不容易的,呵呵呵!”
    两人告别后,许思名立马给叶昊凡发了消息,要了他之前去的那家酒吧的地址,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他以为的乌龙事件,现在看来,怕还真不是个巧合!
    ***
    soul love大概与许思名概念上的酒吧不太一样,算是一个清吧,没有嘈杂不堪的喧闹声,没有劲爆的重金属音乐,也没有衣着暴露搔首弄姿的红男绿女,但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以示自己内心的抗拒。
    许思名瞥了一眼此刻正在巴掌大的舞台上献唱的女歌手,对她时尚酷炫的装扮和深情投入的演唱浑然不感兴趣,他径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无视waiter热情卖力的推荐,随手点了一杯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饮品,然后不动声色的观察起这里的环境,还有人。
    虽然与那种闹腾的吧相比,这里堪称清净雅致,还算让人身心舒适,但不知是这种昏黄迷蒙的灯光特别营造出的氛围,还是人们刻意做出的贴耳低语轻笑的姿态,让衣冠楚楚的人类源自本性的躁动虽遮遮掩掩,却从未停息过。
    曲毕,尾音缱绻绕梁,掌声与欢呼声低调隐晦,几处隐没在暗处的目光却直白露骨。
    这时,就见一个男人顺手将桌上装饰用的红玫瑰拔出,步履款款的走向舞台,笑出满面油光,向正准备退场的女歌手献花。
    女孩儿显然有一瞬儿怔愣,但很快又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标志性笑容,她微微欠身接过玫瑰,又在片刻迟疑后,回搭住男人向她伸出的手,然后随他回了座位,台下一阵儿起哄。
    许思名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自然也心知肚明,这俩人显然不认识,无论是消费和被消费的关系,还是仰慕和被仰慕的关系,成年人的世界你情我愿你来我往,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成就一段佳缘,但其实极大概率是一场充斥着铜臭味儿的镜花水月。
    虽然与己无关,许思名依然觉得不舒服,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很不舒服,直到此刻,他仍抱着一丝侥幸:林莫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他撒谎一定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然而下一秒,现实像是笃定了要与他对着干,彻底瓦解了他最后那点儿倔强与坚持——林莫,抱着一把吉他,出现在了舞台中央。
    许思名怔在那里,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不愿有的猜测落成事实,他一时仍是无法接受,甚至还抱有“只是长得像”这样的残念,直到林莫对着话筒极简洁的介绍了他的曲目,然后干脆利落的拨动琴弦,开嗓哼唱,自此与台下再无任何交流,更像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许思名隐匿在昏暗的角落,心已沉至谷底,他死死盯着台上的人,即便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却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过,不仅仅是他与往常判若两人的装扮、神情,更要命的是,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许思名显然是完全搞不懂了。
    “先生,您的饮品!”waiter欠身将一杯淡蓝色的鸡尾酒放在许思名面前,“还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啊?哦,没了!”被waiter打断了心绪,许思名一时没回过神儿,然而下一秒,他又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对方,“诶等等,可以...问你个事儿吗?”
    “可以啊,您说!”
    “台上那人...是在你们这儿驻唱的吗?”
    “哦~你说小莫啊,对啊,他在我们这儿可受欢迎了,长得帅吧,不过就是有些冷漠,不怎么搭理人!”
    “......”许思名很难想象“冷漠”这俩字是怎么安在这人身上的,“那...他来你们这儿多久了?”
    “您是刚来我们这儿玩的吧,小莫几年前就在这边儿唱歌了,比我还早来几个月,不过后来,好像是...跟客人闹的不太愉快,就走了,前阵子又突然来找我们老板,说想回来......”
    “为什么?”许思名打断了他。
    waiter愣了愣:“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我们这些在这儿打工唱歌的,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讨生活啊,听说他白天也有工作,可能是急着用钱,想再赚些外快吧!”
    许思名只觉着胸口阵阵发堵,一时无言以对。
    waiter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赶忙又道:“嗐,我都瞎猜乱说的,这个...我确实也不知道啊,先生,我得忙去了,您要是真对他感兴趣,不如自己去问问?只要他肯搭理你,咱这老顾客都懂的,喜欢归喜欢,一般都不轻易招惹他,不过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他看你顺眼呢!”说罢,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许思名一番。
    许思名脸色不怎么好看,咬着后牙槽说了句:“你没看见他手上戴着婚戒吗?”
    waiter又是一愣,还真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即笑了:“嗐~搞艺术的戴几样饰品不稀奇,再说了,来这儿玩的,哪还分什么已婚未婚,有对象没对象的,你说是不是?”
    “......行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好嘞,那您先玩着,需要续杯随时叫我就成!”
    waiter走后,许思名更是心绪烦乱、躁气难耐,他抓起桌上的马提尼杯,仰头将里头的蓝色液体饮了个干净。
    灯光下那个帅气的男人还在继续哼唱着歌颂爱情的旋律,就像那晚一样璀璨夺目,令人着迷,他的目光始终安分的守着面前那巴掌大的空地,只不过多出几分克制而缱绻的意味儿,也不知此刻,他正想着谁......
    或许这也正是与那一晚的不同:那晚,表达爱意的旋律,唱给了眼前人,此刻,只唱给心里的人。
    可将一杯清甜爽利的鸡尾酒喝出了五味杂陈感的许思名,现下并不能与他共情,压根儿也没那心思,他只觉得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极不舒服,看到那人在台上似有若无的勾唇轻笑不舒服,看到台下一道道意味深长、贪得无厌、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更不舒服。
    他猛的站起身,极力克制住自己冲上去将人强行拖走的冲动,结了账,头也不回的奔出了酒吧,只当是...给彼此都留些微薄的颜面了。
    ***
    唱完了最后两首,林莫像往常一样,换了身衣服,钻进卫生间,对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细致的冲净头发上定型用的发胶,胡乱抹了干,这才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他刚从酒吧后门出来,便看到了许思名发给他的微信留言:
    ——我在门口等你!
    林莫有些茫然,回道:
    ——什么门口?
    然而短短几个字的回复却让他大脑一懵,愣在了原地:
    ——酒吧门口!
    林莫不得不在慌乱中揣着万般疑虑,绕回到酒吧正门。
    许思名正坐在距离酒吧门口不远的一处石墩子上抽烟,烟雾缭绕中是那人精致俊美却阴郁异常的脸。
    “思名...你怎么会在这儿?”林莫硬着头皮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许思名坐在那儿屁股都没挪一下,只撩起眼睑盯着他,冷冰冰的反问道。
    “我......”
    “你可真行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牛逼,扯个谎眼都不带眨一下的,那天叶昊凡跟我说,我还觉着荒唐,压根儿就没信,一丁点儿都不信,更何况...你这个当事人自己都否认了,否认的还那么义正言辞,呵呵,好嘛,现在打脸了,也不知道是打的我俩谁的脸!”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思名,我只是...只是给朋友帮两次忙,我......”
    “你他妈到现在了还给我编!”许思名“噌”的一下从石墩子上窜了起来,抖落的烟灰被风一卷而过,“林莫,我真的好怀疑你以前跟我说的话到底几句真几句假?你这样我真的觉得好可怕!”
    他狠狠嘬了一口烟,强行压制住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我今儿满心欢喜的到你那个什么行为心理学的班上找你却扑了个空,然后高翔还告诉我你从来就没上过这课,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呵对哦,这课倒不是瞎编的,怎么,怕我查学校排课表啊?”
    “哼,帮忙?足足帮了一个多月?还是说你几年前就在这儿帮忙了?”
    “......”林莫目瞪口呆,唇角微微发起颤。
    “都这份儿上了,还当着我的面儿编胡话,林莫,你怎么想的,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傻子吗?”
    “不是的,思名,你听我说,我不是存心骗你的,一开始我拿不准你的想法,而且这活儿也没占我多少时间,就想先瞒着,等以后这份儿收入稳定些了,再找机会慢慢跟你解释,可那天你那态度...我更不敢跟你说了,怕你担心,更怕你会觉得膈应......”
    说到这儿,林莫不由自主的向前探出一步,仍在极力挣扎着解释:“但是哥,你刚才应该也进去看过了,这儿只是个清吧,没有那么乱,客人也好应付,我都是唱完直接拿钱走人,从来都不会多待的,我真的......”
    “林莫!”许思名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你到底是有多缺钱?都到了要在这种地方卖唱卖笑的地步了?里头都是些什么人,都什么心思,你当我瞎看不出来吗?是不是哪天哪个大老板甩给你一捆钞票,你还敢爬人家床啊?!”
    “.........你!!”林莫瞠目结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能说出这种话。
    许思名也怔了怔,大概也意识到这话说的太过了,他别开目光,重重呼出口气儿,压下嗓音找补:“以前你一个人担子重,想着法儿谋路子,这我能理解,过去的就算了!可现在是怎么个意思?我都说了林芊的病我俩一起担,花多少我们都能应付,不带怕的,你踏踏实实做你的店长,读完你的课业不好吗?空了闲了,你是要参加你那些培训还是什么比赛的,或者旁听你感兴趣的课程,我都支持,你说你做什么不行,非要上这种地方......”
    “那只是你希望我做的吧,以一个配得上你的形象!”林莫幽幽的开了口,投射出的目光已然冷却,正如他已经沉下去的心,“吉他和唱歌是我的爱好,说实话,我没觉得我在这儿驻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以前熬的那么苦也都这么过的,唱的场次比这还多!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在这儿既没出卖过□□,也没出卖过灵魂,只是想力所能及的赚些快钱,又没耽误正事儿,有什么不对的?”
    “赚快钱?果然还是为了钱,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视财如命呐!我也没说你的兴趣爱好不好,但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也考虑下我的立场和感受?!”
    “呼...是啊!”林莫只觉得胸口憋闷的生疼,“我一直就这样儿,钱这玩意儿谁不爱啊,谁不想多赚点儿!”
    “那你他妈就说个数儿,要多少,我给你!”
    林莫冷哼一声,用幽怨的目光盯了他片刻,意味深长的抛下一句:“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养的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吗?”
    “......你什么意思?”
    林莫显然已不愿再争执下去了,他一言未发掉头就走。
    许思名怒不可遏的骂了一句,回身一脚狠狠踹在石墩子上。
    走远的林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鼻腔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大概以前疲于奔命讨生活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过吧!
    ***
    林莫彻夜未归,许思名辗转反侧,不归就不归,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反正这人他是管不了了!
    许思名突然发现他俩的一些想法还真的差挺多,怎么就放着正儿八经的日子不过,非要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应付些不三不四的人和事儿?是让他挨饿受冻了还是无家可归了,跑去赚的哪门子狗屁快钱?
    想想真挺火大!
    黑漆漆的卧室里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呼吸,他下意识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良久,才发出一声无奈又复杂的长叹......或许,分开冷静一下也好,等彼此都心平气和了,再好好沟通这事儿,他这样想着。
    然而三天过去了,林莫还是没回过家,连半个字的短讯都没有,许思名有些坐不住了,他暗搓搓给林芊发了条消息,拐弯抹角的打听到那货这些天在她们那边儿住着,方才松了半口气儿,当然,也毫无意外的被这直肠女调侃了一番。
    冷却了这么些天,许思名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林莫那样做是出于怎样的脑回路,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那天一时恼火口不择言,态度呛人不说,一些措辞也确实过分了,怪伤人自尊的,许思名有些心软,却也拉不下这面儿,摸着良心说错真不在自己,光蓄意编谎骗人这一条,那货就应当被好好教训一通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许思名索性看了一整个下午的店铺装修方案,是包小凡那个做室内设计的发小帮忙给做的,因为这层关系,出图的效率不知高出多少,他心里琢磨着,或许尽快让那小子有份儿属于自己的事业,他就不会再想着用那些乌七八糟的方式赚钱。
    傍晚,许思名实在有些秉不住了,便装腔作势的给林莫发了条消息:
    ——你还不回来认错吗?
    过了许久,手机才有了反应:
    ——什么错?错在身份低贱配不上你是吗?
    许思名眉头一皱: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找你吵架的,能不能就事论事!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许久......
    ——其实你心里还是挺看不上我们这种人的,对吧?
    ——我没有!我那天话是说的过分了,但我真没这么想过,你也别说这种气话了,行吗?
    对着干巴巴的文字,许思名一时有些拿不准林莫的态度,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今晚回来吧,我们聊聊!
    ——今晚有事,回不去,改天吧!
    许思名:“......”
    这算什么意思?还没消气呢?
    许思名认怂的叹了口气儿:
    ——那我明天去店里找你!
    林莫那边儿却没了回应。
    许思名有些丧,叫了份儿外卖把自己打发了,然后开始寻思明儿过去见了面怎么聊,连威胁他二十万不还了这阴招都想了,不过最后还是觉得,干脆直接带人去看看那店面更行之有效些,什么周年礼物、惊喜不惊喜的就先做罢了,毕竟解眼前燃眉之急更要紧些。
    他回到电脑跟前,想把看了一下午的设计图关了,却发现邮箱里又进了一封新邮件,但很奇怪,是封匿名邮件,附件看格式是几张照片,许思名没有深想,下意识的点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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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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