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今她进来了,他依然纹丝不动,甚至连侧首看她一眼都没有。
    顾玉磬蹙眉:“怎么不点灯?”
    她声音很轻,细微柔软,这声音犹如一根丝,在暗黑的房间中萦绕,萧湛初清宽的肩略收紧了。
    顾玉磬无奈了,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是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他太过卑微谨慎,可当时好好的啊……
    她只能小声埋怨:“这么黑,你在做什么?”
    她说完这话好一会,他才终于侧首看过来。
    并不能看真切,但顾玉磬知道,他那双黑眸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咬唇,怔怔地看着他。
    犹如一潭死水,安静得很,屋外那么多丫鬟侍女,但是没有人发出丝毫声响,就连那簌簌而起的秋风,仿佛也在这没有月亮的夜晚停歇了。
    夜如沉墨,他仿佛站在无尽的黑暗中。
    她这个时候也有些怕了。
    她怕失去他。
    其实到底怎么样,突然觉得可以不在乎,他不想提,也不想让她问,那就不提好了,如今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他也确实对自己好,那不就行了?
    谁没有秘密呢,她不是隐瞒着上辈子吗,他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己隐瞒着这么大的秘密,岂不是也心寒?
    屋子里很冷,没有烧地龙,也没有熏炭,她浑身冰冷,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指尖甚至轻轻发抖。
    她深吸口气,动了动唇,勉强发出声音:“你……”
    却在只发出一个字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好在,他也终于开口了,声音艰涩而遥远:“你不是离开了吗?”
    顾玉磬大脑中一片茫然的空白:“离开?”
    萧湛初定定地望着她:“我以为你走了,不会回来了。”
    顾玉磬嘴巴张开,又合上,她愣愣地看着他半响,终于道:“你巴望着我不回来?”
    谁知道这话音刚落,他原本凝固的身形瞬间震裂,骤然动了起来,她眼前一花,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了。
    清冽的男性气息瞬间笼罩了顾玉磬,她被他有力的胳膊环住,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越发无奈了,喉咙发出呜咽之声,睁大眼睛道:“疼,疼!”
    然而萧湛初却没有放开的意思,他低首,用几近疯狂的低哑声音道:“你没走?你回来了?你不会扔下我?”
    顾玉磬抬眼看过去,接着窗棂投射进来的稀薄灯光,她看到了他墨黑的眸底,犹如海面滚动着的滔天巨浪,挣扎着疯狂的恐惧和惊喜,好像要将人吞噬一般。
    她有些傻眼了,也被吓到了,小声说:“我,我不是说我要回来的吗,王管家派人和我提,我就说要回来……”
    然而他却不听了,他低首,捧着她的脸颊,疯狂地吻上。
    ~~~~~
    入了秋,天就冷了。
    顾玉磬是一贯怕冷的,身子也经不起冷。
    没有烧地龙的屋子,冷得她指尖麻木。
    不过现在,她并不怕。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是一块冰,高冷清冽,墨黑的眸清越的线条都是冰冷,但是当他在床榻上动起来的时候,便是一团火,可以将她烧成灰烬。
    顾玉磬紧紧地攥住他的肩膀,开始时是咬着牙,后来便忍不住了,开始低低叫起来,叫声带着呜咽,呜咽被迫成断成了几段。
    夜色依然浓郁,屋外的灯已经无声地撤下,守候着的丫鬟仆妇也都尽数隐在了角落,万物寂静,寂静到仿佛这个世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无力地偎依着他,这个时候,脚趾头都是蜷缩的,像一只餍足而疲惫的猫儿。
    此时饱餐的午后人总是会昏昏欲睡一样,此时的顾玉磬大脑是混沌的,什么都不想去想,就想抱着他,也这样被他抱着,就这么一辈子。
    可偏偏他到底是开口了。
    萧湛初的声音清冷遥远:“陈佳月确实是我指使的,赵宁锦是我设下圈套让他钻,林红楠也是我命人寻来的。”
    顾玉磬餍足后所有的慵懒无力,在这一刻尽数冻结。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啊?”她埋在他怀里,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想,上辈子,赵家明明来赔礼道歉,结果赔礼之后过几天,赵宁锦便带着陈佳月私奔了,这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了,不然这事实在是不合常理,赵宁锦虽然混,但也不至于要置安定侯府和淮安侯府的名声于不顾,所以说来说去,就是他做下的了。
    萧湛初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想娶你,但是你又不正眼看我。”
    这话说出的时候,是浓浓的失落和委屈,好像她始乱终弃不要他了一样。
    顾玉磬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她想到他说出好一番道理,甚至他可以说,其实他拥有也许上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他要如何如何,或者说和赵宁锦有仇好了,总之都可以,她已经准备好了听故事,结果呢,他就这么一句。
    甚至说出的时候,还一股子理直气壮。
    她只能吸了口气,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凭什么要正眼看你,我和你又不熟,再说我也不知道你想娶我啊!”
    “不对,你最后给赵宁锦设下圈套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多大?你才十七岁啊,你这么小就有想法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干脆一个翻身,半趴着,仰脸打量他:“你对我,是什么时候有想法的?”
    萧湛初却别过脸去:“我不想说。”
    顾玉磬:“可是你得说,你凭什么不说?我招你惹你了,你竟这么对我?我们是有什么渊源吗?你何至于如此?”
    萧湛初抿着唇,眉眼间泛着一丝狼狈,不过他确实再不开口了。
    顾玉磬:“你说话啊,你得解释清楚!”
    萧湛初:“我已经说了。”
    顾玉磬最恨他这闭嘴葫芦的样子,拿着手指头戳他胸膛:“那你得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想娶我的?为什么想娶我?你早就心仪我了吗?”
    萧湛初却反问:“你觉得呢?”
    顾玉磬想了想:“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我容貌出众,燕京城里心仪我的男子多得是。”
    萧湛初听闻这话,脸都黑了:“是吗?很多吗?”
    顾玉磬看他这样,一个转身,背对着他:“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一个话吧,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萧湛初听她这么问,却沉默了。
    顾玉磬心里就不好受了,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也许不会告诉自己,毕竟之前,他那么排斥自己问,好像很怕自己问,但是现在他不说,她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夫妻之间,就是不能坦诚相待,自己有秘密,他其实也有。
    萧湛初却在这时,揽住了她的腰,闷声道:“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也不想告诉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想起那个黄昏,他在半人高的荒草中,和她拉勾勾,说好了的,说好了他以后走出那废弃的宫殿,会娶她当新娘子,她会教自己认字读书,还可以一起去吃燕京城最好吃的糕点。
    她忘记了。
    知道她是因为落水生病才忘记的,萧湛初没有了委屈,却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并不想一个人在那里独自回忆属于两个人的承诺,如果这样,她一定会在他说完后,睁着惊奇的眼睛说,真的吗,你确定是我吗,我怎么一点不记得。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他希望说起这些的时候,是那个牵着他手的顾玉磬,那一晚,晚霞是什么颜色,风是怎么吹,琉璃瓦是反射出细碎的光,草丛里的蛐蛐是怎么叫的,这些丰富的细碎,都不是语能说出,也不是一幅画能展现的,那应该是他和她一起的鲜明记忆。
    顾玉磬听到这话,再次愣了下。
    相比于之前的被呛到,她这次反应好一些了。
    她想了想,终于道:“那关于林姑娘的事,你总得说清楚吧?”
    她可以原谅他,真得可以原谅,他这么对自己,她认了。
    但是别人呢,他怎么可以因为设计自己,便把无辜的人他拖入其中?赵宁锦虽有错,但不至于被那么怪罪,还有洛少商何其无辜?至于林姑娘,那更是
    她深吸口气,看着他:“这个,你得解释清楚,不然我终究心里不安,我没害过人,我也不能接受,你因为我害了别人。”
    萧湛初听了,只能低声道:“她是罪臣之后,已经流落到花柳之地。”
    顾玉磬虽然隐约猜到了,但是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意外。
    她是不太喜欢这位林姑娘,之前还有些讨厌,但那种讨厌,是闺阁中小女儿家的讨厌,就像她不喜欢柳絮黏在身上,不喜欢吃茴香一样,可这不喜欢,是绝不至于到可以眼看着别人遭遇不幸她还能笑出来的地步。
    在她的感觉里,林姑娘再怎么样,也是出身大家,嫁不成洛少商,得了一笔银子,应该也有别的去处吧,更想象不出,她竟然曾经沦落到花柳之地。
    她低头难过了一会,之后才问他:“你把她救出来后,就设计她来找洛少商,毁掉我这门亲事?”
    她问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只是好奇一样。
    不过萧湛初知道,他若是说了什么她不能接受的,那她怕是真得不能原谅自己。
    当下唇边勾起一抹苦涩:“我还不至于费这个心思,其实她的下落,我因为别的原因,早就知道,当时看到你和洛少商要定亲,我也只是命人将她救出来,又给了她银两罢了。”
    这么一位林姑娘,得了自由,得了银两后,前去投奔洛家,会怎么做,以及洛家怎么应对这件事,就是一场赌了。
    这是赌人心,赌那么一位林姑娘的心性,也赌洛家的行事,最后他赌对了,一切都是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
    顾玉磬沉默了一会,她相信萧湛初说的。
    他可以不说,但如今既然说了,就不是骗她的。
    “那陈佳月呢?”
    “陈佳月什么人,什么心思,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也只是给了她机会而已。”
    顾玉磬顿时无话可说了。
    陈佳月早就对自己生了比较之心,也对赵宁锦有了觊觎之心,林姑娘则是经历过坎坷困顿后一心往上爬,而赵宁锦,一个经不住诱惑,一个怜惜林姑娘不想轻易毁诺,这都是他们本身的性子,萧湛初早就看出,所以从中推波助澜,为他们制造契机。
    顾玉磬知道,自己想这些,也许是在为萧湛初推脱,可她就是想原谅他啊,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恶,实在无可饶恕,她就是要原谅。
    把他和赵宁锦洛少商摆在一起,她心里其实还是向着他,人就是这么自私,就是这么护短。
    就在顾玉磬这么咬唇胡思乱想的时候,萧湛初一直不吭声,他就这么屏住呼吸等着,等着她对自己的宣判。
    顾玉磬瞄了他一眼,看出他的忐忑,他下巴那里都微微收紧了,正等着自己说什么。
    她想了想,终于说:“你既然说出这些,我自是信你,我信你不是居心险恶设下圈套,也只是推波助澜罢了,所以我可以不再提了,甚至不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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