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帝眼神顿时阴郁,“韩家?这么说你被埋到韩家的坟地里。”
    温若萱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看向萧笙祁和林贵妃,他们暗咬牙垂着头,竟直接避过她的目光。
    明弘帝侧头跟周免道,“给朕把韩明叫过来。”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边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进韩家的坟地,这要是真事,朕看他约莫是得了疯癫。”
    温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儿应话,她怯声说,“臣女不,不是这个意思。”
    明弘帝将夜明珠一放,“那是什么意思?”
    温若萱结结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韩家定过一门亲……”
    容鸢一下横过来眼,暗示她闭嘴。
    温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说。
    明弘帝将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弹出去老远,吓得一帮人都瑟缩在地上,他冲容鸢阴声说,“你不让她说,就你说!”
    容鸢只得撒谎道,“回禀陛下,原先家中确实和韩家定过一门亲,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时,老爷跟韩大人为大小姐和韩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韩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话说到这里,韩明带着韩启凌入内,将将听进耳朵里。
    明弘帝面上忽阴忽晴,斥问韩明道,“她说的当真?”
    即便不当真,韩明也只得认了,“回陛下,当年是差点和温大人结过亲。”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来,“所以老大还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坟里,给你儿子送老婆?”
    几人都呐呐不能吱声。
    明弘帝看着容鸢,“你嘴这么会说,你来告诉朕,她怎么就被老大埋到韩家的坟墓里了?”
    容鸢竭力把话圆回来,“大小姐和韩大公子的这桩亲事是老爷和韩老爷定下的,照着礼数也得让他们婚成……”
    明弘帝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说,“你是说,让温烔的那个嫡长女跟韩明那个夭折的儿子拜堂成婚,结果老大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嫡长女,还把她给塞进了墓里?”
    他手指着温若萱,面上已然是阵阵怒气。
    容鸢只能点头,“是,是这样。”
    明弘帝突然笑起来,“把活人嫁给死人,怪不得你们说不出口。”
    底下人都说不出话。
    明弘帝停住笑瞪着韩明,“温烔那个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温烔入狱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里,朕问你,是不是转头你就要替温烔求情了?”
    韩明瞬时回道,“陛,陛下,微臣岂是那等无耻小人?”
    明弘帝乜过他,“这些年过来,朕当你们韩家真老实,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让你那个死鬼儿子娶他大女儿,这样阴损的事也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不无耻的。”
    韩明当场哑声,想反驳都回不了。
    明弘帝扬声道,“你们这桩亲事朕看不定是温烔促成了,是谁在中间搭桥?”
    殿中几人各有心思,元空闲适的跪在一边看戏,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原本林贵妃几人是想一举将元空打倒,可情势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看出来,明弘帝对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却没留下证据,纵然有容鸢和温若萱两人说出事实,她们都是温家人,明弘帝潜意识就觉得是这几人串通一气诬陷元空,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为今之计只能隐忍。
    林贵妃朝温若萱递眼色,温若萱连忙指着容鸢道,“是她……”
    容鸢顷刻错愕,片晌明白过来,他们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递话,说韩家想给韩大公子做阴婚,妾身会过去和韩大人交涉吗?”
    明弘帝看她们狗咬狗,嗤的一声说,“你们说,温烔那位夫人和温昭是老大杀的,老大还装成温昭的样子去了韩家坟地,把温烔那个大姑娘救了,顺便塞了这个二姑娘进去。”
    他瞧着韩明,“朕的儿子都能操控你家中的阴婚了?”
    韩明支支吾吾道,“这,这事……”
    韩启凌接过话恭声说,“陛下,这事是学生私下跟温二夫人联络的,父亲并不知道。”
    他倒是机灵,直接将韩明撇了出去,这殿内都门里清,是人是鬼谁还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迁怒他道,“你跟温家私底下结阴亲,怎么牵扯到朕的儿子身上?”
    韩启凌给他磕三个头,正声道,“学生当时在墓地并没有看到大殿下,阴亲也结成了,后来听人说墓里有怪声,学生就打开了墓,里头人变成了温二小姐,她人已经晕了,所以学生才将她送回了温家。”
    韩明也匆匆叹气,“你个兔崽子简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来说见到鬼了,连云华寺的大师都不愿替我们驱邪,要真害了温大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第78章 七十八个大师   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一旁四人都颓倒在地, 这一唱一和就摆明了韩家不想出手帮他们,现在这情势都不用元空多说,他们已经自乱阵脚了。
    明弘帝懒得看这两父子做戏, 对韩启凌道,“你小子不好好呆在国子监修学, 暗地里干着邪门歪道的勾当, 横竖有你老子兜着, 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是吧!”
    韩启凌趴在地上不动,这回他栽了, 他们韩家也因着这个事丢尽了脸, 抬不起头是小事, 但他往后想入仕大概难了,终归是倒大霉,也是他自找的。
    明弘帝冷声道,“猫嫌狗憎的玩意儿,自己擦不干净屁股, 还顺带坑朕的儿子。”
    他厉声朝容鸢道,“朕看你说话颠三倒四,你说是老大杀了温烔那个大夫人和温昭, 又把结阴亲的事全推到温烔大夫人头上, 左右死无对证,凭你怎么说, 你都是无辜的,你和他暗地联络,温烔那个嫡长女没抓到,你用他的二姑娘顶也正常,横竖不是你的孩子, 死了便死了,出事了就往外一推,你们真以为朕的儿子好欺啊!”
    韩启凌老实装死。
    容鸢汗如雨下,“……二小姐被埋,她自己都说是大殿下做的,陛下即便您不信臣妇,二小姐方才说的也不会骗您。”
    明弘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瞥着温若萱道,“你说老大抓你进坟墓,韩家这个混账东西说没看到老大,你给朕老实交代,再撒谎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拉出去斩了!”
    温若萱吓得在地上磕头,哪儿还有胆子再往元空身上说,只一个劲儿指着容鸢道,“臣女晕过来后是她告诉臣女,臣女被大殿下埋到坟墓里的……”
    容鸢两眼一抹黑,挥开她的手吼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为着老爷跑进跑出,你们在府中悠闲,你母亲和哥哥被大殿下杀死,我不计前嫌帮着你们讨公道,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吵什么!”明弘帝怒斥一声。
    容鸢和温若萱匍匐在地战栗不止。
    明弘帝从座上下来,踱步到容鸢跟前,睥睨着她良久,直看的她冷汗冒出,才缓缓道,“朕听到现在,温烔的大夫人和温烔唯一的儿子都死了,还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一个人把这一群人耍的团团转,如今捅到朕这里,你还在辩解自己清白,你什么居心?”
    容鸢哭出来,“陛下,臣妇没有说谎……”
    明弘帝冷淡道,“你们内宅妇人惯来爱争斗,你一个毫无身价背景的妇人能在短短半年内成了温烔的平妻,说明你的手段不少,这件事里蹊跷众多,死了谁不好恰恰这么巧死了温烔的大夫人和他的嫡子,这两人一死,你这肚子要是争气些,生出个儿子,那岂不是温家往后就被你只手遮天?朕替你全想明白了,你把事情推到老大身上,朕要是老糊涂,这脏水泼在他身上洗不掉,老大也被朕贬走,温烔有机会出来,你还可以和老二拉近关系,一箭三雕的买卖,包赚不亏,那温家大夫人和温昭到底是谁杀的,朕看更像是你杀完了人凭空栽赃!”
    容鸢大张着眼愣住,俄顷她转头看林贵妃三人,他们都安静的不敢接话,她又看了看元空,他气定神闲,不笑不悲,俨然置身事外,她这时才明了,温水水之前说的要按律令处罚她是什么意思,她对她的怨恨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她扳不倒温水水,有明弘帝的偏爱在,元空永远是清白的,不用他做什么,明弘帝自己就会将他护住,她只是想让温家重新回到以前,她做了这么多却抵不过君王的偏宠,她一败涂地。
    容鸢声嘶力竭,“陛下,臣妇被大殿下囚在府中两日,大小姐和他沆瀣一气害了夫人和少爷,臣妇问心无愧,只求陛下替夫人和少爷讨回公道。”
    她还说着车轱辘话,可这话又跟先前林贵妃说过的有差别。
    明弘帝手发痒都想抽她,奈何看她是个孕妇才忍下来,怒道,“你们不是说温家的大姑娘是被老大掳走的吗?怎么现在又说她跟老大沆瀣一气,撒谎都圆不上,是真以为朕能被你们三两句话骗到?”
    他背着手坐回座上,长声道,“在你们自己宅子里兴风作浪还不够,还想搅和到朝堂上来,你们温家一堆烂事,温烔人还在牢里,你们自己就窝里乱,朕都替温烔心疼。”
    他支着胳膊跟周免道,“把这妇人压进牢里,暂且收押了,就跟温烔关一道,等朕空了再审温烔,他们温家宅院的事他自己管,这次朕大度,看在她还是个孕妇的份上就不动刑了,赶紧拉走。”
    周免冲两边挥手,就有小太监上前来压住容鸢,她大惊失色,挣扎着悲声道,“陛下!陛下!他们都在骗您,原先说好的事如今全推到臣妇头上,大殿下杀人,他们指使臣妇出头,臣妇出头了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求您开开眼!臣妇冤枉啊!”
    她很快被人拖走,殿内瞬间清净,明弘帝烦腻的朝林贵妃一帮人挥手,“都给朕滚下去思过,尽给朕整些幺蛾子,再要惹出些破事,朕定不轻饶!”
    三人颤着声称是,旋即慌乱退走。
    明弘帝又盯着韩明,“朕是你父亲一手教大的,说起来你们韩家朕也瞧着喜欢,这些年安分,比别家懂规矩,朕想着只要你们老实,什么有的没的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还舞到朕跟前来了,韩明,朕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事朕不予追究,但你这儿子给朕管好了,若是管不好,往后他就算得中进士,朕也不要!”
    韩明按着韩启凌连声跟他道谢,“微臣谨记陛下的话。”
    明弘帝将手一挥,他们也悄悄退出殿。
    大殿内就剩了元空,明弘帝没叫他起来,沉声说,“你和温家大姑娘怎么回事?”
    温水水暴露出来,元空已经做好了被他责骂的准备,他轻声说,“她确实在儿臣府里。”
    明弘帝凉声说,“温家的姑娘你想要,早先可以跟朕提,为何瞒到今日?”
    元空说,“不是有意瞒的,儿臣不救她,她就死在了温家。”
    明弘帝想到温家这般乌烟瘴气,也理解道,“倒是实话,她没亲娘护着,死也正常。”
    元空静默。
    明弘帝回想到向前在他府里看到的那个侍妾,“就是你房里的侍妾?”
    元空停顿了一下。
    明弘帝以为他尴尬,摆手道,“收了就收了,朕又没说不准。”
    元空肃声道,“她不是侍妾,儿臣想娶她。”
    明弘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片晌呛声道,“失心疯了吗?她家中那么个情况,你能救她就不错了,还想当你的正妃,朕不准!”
    元空说,“外祖他们都没有反对,为什么父皇不准。”
    明弘帝一甩衣袖,瞪着他道,“你不懂事,你外祖也是蠢蛋?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肖想正妃这个位置,你喜欢她,朕可以勉为其难的给她赐个侧妃当当,旁的没有!”
    元空一瞬抬头,“家世真那么重要?”
    明弘帝急走到他跟前,伸手戳他胸口,“你扪心自问,她要没那张脸,你要不要她?”
    元空合目,他想过这个问题,温水水如果不好看,性子不娇气,会不会他就不喜欢了,可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他最开始并不是因为她的脸心动,而是责任,起初温水水于他而言和觉尘很像,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在身边,后来温水水打破了这个僵局,她引诱他,拉着他沉沦欲海,她会趴在他怀里说好听的话,她很爱他,那种爱在有的时候会让他心疼,有的时候又是一种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如果退缩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和温水水是生长在一起的。
    所以她的脸重要,她这个人也重要,哪怕没有这张脸,他也会竭尽全力疼着她。
    元空又睁开眼,勾起唇笑道,“儿臣喜欢她。”
    明弘帝伸脚踢到他腿上,“你喜欢她,朕不喜欢!你想要老婆,朕明天就给你挑个出来,她只能给你做小的,能蛊惑你到这种地步,朕现在都想杀了她!”
    元空朝他拜了拜,“她很乖,也很听话,儿臣不想再让人进府了,恳请您放过她,也放过儿臣。”
    明弘帝冷着脸不接话。
    元空低声说,“她过的很苦,在温家时常担惊受怕,她三岁时,她娘亲怀着孕被温夫人用一碗堕胎药药死了,她八岁时又被温夫人身边的嬷嬷拉出去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她自己跑回府,等到她终于长大了,她身边的丫鬟都敢买通土匪劫持她,儿臣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的不清,温大人嫌弃她是个疯子,将她送到弥陀村再也没管过,她是儿臣救回来的,父皇,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他的表情很专注,眼神柔和,仿佛是能看到她在身边,面容也带着笑,他沉浸在自述中,已经不在乎明弘帝能否听进去。
    明弘帝听着他的话,忽然发觉他和温水水是一样的,他的母后被人诬陷自杀,明弘帝一怒之下将他赶进云华寺,这些年他生活在寺里,谁也不知他内心深处的煎熬,他离开云华寺后,又遭遇刺杀,这些苦和那个温水水相比,只多不少,明弘帝在一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护着温水水,或许不仅仅只是喜欢她,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温水水就是自己,她遭受了创伤,他想治愈她,治愈的不仅仅是她,也是自己,温水水是他的另一面,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
    明弘帝按着额头,“你回去,这话朕当做没听过,朕给你时间想清楚。”
    “儿臣想的很清楚,”元空道。
    明弘帝暴喝一声,“滚回去!”
    元空爬起身退走。
    明弘帝倒回榻上,合住眼都能感觉到手在抖,他想要一个杀伐决断的继承者,像这般痴情的孩子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可是他只有三个儿子,老三没用了,老二居心叵测又没有本事,只他最有能力,如今却毁在儿女情长上,终归是杨家出来的子孙,骨血里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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