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他听不出顾谨亦到底是想要他说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顾谨亦又低声道:“我都没要你哄,就自己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顾谨亦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含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身上穿着白色的柔软长衫,衬着肤白若玉的一张脸,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并没有责怪谢淮舟的意思。
    谢淮舟愣住了,本来准备好的,要对顾谨亦说的话也没了用场。
    他没有想到顾谨亦居然真的这样放过了他。
    即使在隔离室里,顾谨亦原谅了他,并且纵容了他完成标记,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立刻被宽恕。
    他以为顾谨亦多少要冷淡他一段时间。
    可是现在,他听懂了顾谨亦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背后的意思。
    顾谨亦是真的原谅他了,不再计较他所有的过失,也不会离开他。
    谢淮舟难得有点无措。
    他这一生有过那么多次艰难的时刻,生命垂危也不在少数,但好像所有的困境加起来,也没有此刻让他不知所措。
    而顾谨亦还在安静地等他回答。
    “我没有这样觉得。”他低声说道,“我只觉得我很幸运。你没有真的放弃我。”
    谢淮舟抬起了头,浓黑的一双眼,睫毛很长,在日光里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有种不同寻常的瑰丽和情深,直直地看着顾谨亦。
    顾谨亦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放弃呢,我就算溜到天涯海角去,也早晚会回来。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收敛了笑意,重新认真地看着谢淮舟。
    “可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也是认真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用掉了就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刚起床没多久,还有些软绵绵的沙哑。
    但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份量。
    谢淮舟就更是清楚。
    “不会了,再也不会骗你,”谢淮舟郑重道,眉眼间有种从未有过的顺从,“都听你的。”
    顾谨亦挺稀奇地看着谢淮舟。
    他从来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谢淮舟脸上。
    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颈后已经止血的标记。
    都说最终标记后的那几天,是alpha是忠诚度最高的时候,像温顺的大型犬,只知道眼巴巴守在omega身边。
    现在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顾谨亦想了想,对着谢淮舟伸出手,谢淮舟就乖觉地将脸贴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终身标记影响的并不止是alpha,他也一样逃不过。
    谢淮舟只是对他露出少许乖顺,他的心就软成了一汪水。
    他轻轻摸了摸谢淮舟的侧脸,那里有一道还没完全恢复的血痂,他问道:“忍了这四年,这么多次易感期,疼吗?”
    “还好,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谢淮舟一笔带过,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四年的煎熬都不值一提。
    如果顾谨亦没有亲眼见到他在易感期,有多歇斯底里,搞不好会相信几分。
    可他已经亲眼见到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心口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
    他问谢淮舟,“你这四年,就没有想过,要把我从楚觅云身边抢过来吗?”
    他不是在审问谢淮舟,只是按照谢淮舟的性格,即使以为他和楚觅云相爱,也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抢到身边。
    这才像谢淮舟会做的事情。
    可偏偏谢淮舟没有,他忍过了他和楚觅云的婚礼,又忍过了这婚后的四年。
    谢淮舟沉默了片刻。
    他刚答应了顾谨亦不能再说谎,所以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怎么会没有?我几乎每天都在想,想的都是你不会原谅我的事情。但我又怕你恨我,怕你来了我身边,也不会对我妥协。”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我再逼迫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怕他最终会把顾谨亦逼进医院,所以才什么也不敢做。一直到确定顾谨亦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他才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
    但没想到,在他行动前,楚觅云就先出了事。
    实在是是世事难料。
    但谢淮舟说到这儿,又有点轻微的懊恼。
    如果他那时就知道顾谨亦还爱着自己,他根本就不会忍耐这四年。
    顾谨亦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谢淮舟最害怕的,原来是他身体不好。
    他盯着谢淮舟看了一会儿。
    谢淮舟五官生得极为漂亮,只是平日里气势太冷,挡住了相貌的惊艳。
    但是他此刻神色收敛,眉眼低垂,五官的优越性就一下子凸显出来,哪怕是静坐着,也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谢淮舟,其实你挺笨的。”顾谨亦突然说道。
    谢淮舟不解地看过来。
    顾谨亦握住了谢淮舟的手,两个人的手掌并不是一样大,十指相扣的时候,却也天衣无缝。
    他将额头轻轻靠在了谢淮舟的肩上,笑得有点无奈。
    “你要真想挽回我,就不应该对我耍手段,耍心眼。”
    “你应该对我示弱,哭上一哭,我不就什么都答应你了?”
    在隔离室里,谢淮舟跟他许誓的时候就哭了,蓄在眼眶里,眉眼盈盈。
    向来冷心冷情的人落了泪,才会格外动人。
    他只是望了一眼,心防便顷刻间崩塌了。
    谢淮舟却拿不准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颇为不解地皱着眉。
    顾谨亦也没再解释。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有人敲了病房的门才分开。
    .
    谢淮舟的身体并无大碍,医院在观察了一天后,就表示他可以出院了。
    谢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跟顾谨亦道谢:“嫂子,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又敢叫顾谨亦“嫂子”了,嬉皮笑脸的,前两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顾谨亦也没跟他计较这个称呼,笑了笑,就算应了。
    既然谢淮舟没事了,也没必要留在医院。
    但他却有点拿不准,顾谨亦是不是肯跟自己回谢家。
    他已经知道顾谨亦这次来白帝星,就是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但是他没在顾谨亦身边看见楚小年。
    他很清楚,顾谨亦要是决定长久地留在白帝星,是不会把楚小年留在别的地方的。
    楚觅云留下的这个孩子,虽然与顾谨亦没有血缘,却说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羁绊。
    顾谨亦轻扫了谢淮舟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倒也没想在这事上为难谢淮舟,直接说道:“楚小年在曲溪那儿,我过两天准备去接他,你要一起去吗?”
    这一句话就把谢淮舟从不安中解放了。
    “去。”他回答得很快。
    .
    顾谨亦跟着谢淮舟回了谢家。
    都到这一步了,终身标记都印在颈后了,也实在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谢家跟他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变化。
    花园还是绿意葱茏,庄园里大得过于空旷,因为几个主人都不在,只有管家和佣人们尽责地维护着宅子的运转。
    看见顾谨亦跟谢淮舟一起回来,管家和那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小女仆都有些激动。
    顾谨亦跟他们打过了招呼,聊了几句。
    谢淮舟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参与谈话,却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
    .
    吃了晚饭以后,顾谨亦就跟谢淮舟上楼休息了。
    一场易感期过去,谢淮舟除了缺失症还没完全好,身体倒是康健。
    反而是顾谨亦,因为这阵子精神疲惫,又陪着谢淮舟度过了高压的易感期,身体有点虚弱,被医生再三叮嘱要多休息,又给他开了两支温和的补充剂。
    吃完饭后,顾谨亦不怎么情愿地把补充剂咬在嘴里,低头跟曲溪聊着天,告诉她自己现在一切安好。
    曲溪被他突然的音讯消失吓疯了,还是谢柯辗转告诉她,顾谨亦没有出事。
    现在听见顾谨亦在谢家,她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给顾谨亦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顾谨亦在聊天,谢淮舟也不打扰他,而是在一旁处理积压了几天的工作,时不时望他一眼。
    书房里的气氛堪称温馨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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