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版面上终于消停了。吃新闻饭的诸位也松口气,落得片刻清闲。
    灵感来源:谢赞泰先生的《时局图》
    第38章 车上闲聊天
    郑衍却又传来消息,说北平那边有出版社要出版《王大壮进城》,主编是赫赫有名的刘从武先生,有意要见一见“方霁天”。另外,这么久了,也该拜访一下鲁先生。让方晴收拾收拾跟他一起去。
    李先生最近心情好了不少,走了棒槌小吴,招了个兼职画工,一个还在美术学院上学的小伙子小王,嘴甜得很,对李先生毕恭毕敬,李先生浑身都弥漫着舒泰之气。有这个兄弟担着,再加上报馆最近不大忙,方晴很容易就得了四天的假期。
    方晴怀着去朝拜的心,激动地半宿没睡好,带着黑眼圈跟郑衍坐上去北平的火车。
    郑衍一副败家习性,买的头等车厢的票子。
    方晴笑道,“也是奇怪,怎么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二等车厢?”
    郑衍吞下了到嘴边的“孽缘”二字,想了想,“好像是头等车厢被人包了。”
    方晴点点头,难怪。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个最腼腆不过的旧式小姐——”郑衍故作感慨地摇头。
    方晴被郑衍挤兑惯了,并不生气,只笑眯眯地喝茶——郑衍的私房茶依旧一贯的中药汤子味儿,所以方晴专门买了蜜饯。
    “我还和益哥夸你呢。”郑衍说起他们第二次见面。
    方晴还记得那位韩先生,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便笑道,“我记得,你们帮我识穿了一个假首饰盒子。”
    “早知道就不多话了,要知道这在古董行里是大忌。”
    方晴挑眉。
    郑衍喝口茶,“反正你也不打算买。”
    方晴笑了。
    “他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一起给他接风吧。”
    方晴点点头,想起那个时候,轻轻叹口气。
    “怎么?哀民生之多艰?”郑衍拈一块蜜饯丢进嘴里。
    “那个时候真好。”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2郑衍戏谑地笑道。
    “年少则年少,却不轻狂,”在这坐的稀稀拉拉、走得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方晴发起牢骚,“郑衍,你说我,从小到大,一直兢兢业业地努力活着,从不曾懈怠,结果还活成这幅鬼样子,看来是天赋太差。”
    “也可能是运气使然。”郑衍道。
    “谢谢。”
    “不过那样更糟,世上没有比当倒霉鬼更坏的事了。”
    “你这种人,为什么没被人在暗巷里套上麻袋揍一顿?”方晴气笑。
    郑衍得意地说,“因为我从来不走黑漆漆的小巷子。”
    “真明智!”
    “来,跟爷说说,你怎么流落到天津卫的。我一直好奇着呢,按说你这种胆小狷介的,不应该这样啊。”
    方晴深悔不该跟他聊天,郑衍有时候倚熟卖熟贫嘴贱舌,真是讨厌。
    “我曾见过你和一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军官一起喝茶,莫非——和这厮有关?”郑衍眨眨眼,轻佻地问。
    方晴低头喝茶不理他。
    “难道是——”郑衍把“始乱终弃”四个字扣在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方晴斜了郑衍一眼,淡淡地说,“我是那军官曾经的乡下太太,他嫌弃我土气丑陋上不得高台盘,便离婚另觅如花美眷去了。”
    郑衍皱起好看的眉毛,沉默半晌道,“他叫什么?在哪支部队?”
    方晴抬眼看郑衍。
    郑衍等着方晴回答。
    方晴把本就剩余不多的火气散了个一干二净,轻叹一声道,“你莫不是想帮我找他晦气?那倒也不必,早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
    “真放下了?”
    方晴点点头,喝口茶,“我是觉得,你有这份心,还不如分钱的时候多分我些。”
    郑衍立马做起怪来,皱着面皮,“你怎么不割我的肉去煮汤?”
    “你看,你看,刚才还义愤填膺要替我报仇。”
    “报仇是割别人肉,分银子是割我的肉,能一样?”
    方晴撑不住,噗嗤笑了。
    郑衍也笑。经历这样的事,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真是个傻妞!又想起方晴说过的在南市摆摊的经历,她说话时微抬着脸,促狭一笑,一双凤眼弯起来,满脸都是得意洋洋,“嘿,一个不小心就引领了南市老人新风尚!”郑衍的心突然又酸又软。
    二人又说起要拜见的两位“大神”。
    “这些赫赫大名的人物,你怎么认识的?”方晴好奇地问。
    “也只有你小看我……”郑衍摆方晴一眼,颇有两分不悦。
    方晴敷衍地说,“阁下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郑衍无奈地摇头,“近则不逊,果然。”
    方晴笑眯眯地喝茶。
    郑衍不与她一般见识,提点方晴,“刘先生家的沙龙是很有名的,到时候不要露怯才好。”
    方晴实话实说,“露怯这种事,露着露着就习惯了。”
    “你说你能不能拿出点名漫画家的气势来?”郑衍恨铁不成钢。
    方晴露出梦幻的表情,“难道我已经是名漫画家了?”
    郑衍撸一把脸,抬手找茶房添热水。
    方晴笑得像外国漫画上贼忒兮兮的耗子。
    二人一路闲聊,时间过得分外地快。
    出了北平火车站,气氛一变,街上有不少荷枪实弹的军警。方晴惶惶地看郑衍,郑衍拍拍方晴的胳膊,轻声道“没事”。
    二人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两辆人力车,郑衍让方晴坐前面的一辆,自己上了后一辆,车夫问清了地方,便朝着钉子胡同奔去。
    郑衍曾告诉方晴,刘先生只今天在新文化出版社办公。先生身兼数职,是北大的教授,又要写书,还兼着两个出版社、杂志社的主编,忙得很。
    在胡同口下车,郑衍付了车资,带方晴往里走。
    方晴一眼便看见那簇新的牌子,白底黑字,“新文化出版社”,几个字秀逸古朴,方晴看郑衍,郑衍点点头,这确是刘先生的墨宝。相形之下,那有裂缝和窟窿的黑色木门就显得更加沧桑破旧了。
    方晴郑衍进了大门,倒座房里出来个老头儿,手揣在袖笼里,“您二位找谁?”
    “请问刘先生在吗?我们约了今天见面。”
    老头从眼镜上沿觑着眼打量郑衍和方晴,“是天津来的郑先生和方先——姑娘?”
    郑衍点头称是。
    老头在前面引路,“刘先生正等着呢,您二位里面请。”
    二人冲老头点点头,快步跟上。没走几步,听得前面老头低声嘟囔,“不是说是两位先生吗,怎么先生变姑娘了。”
    郑衍一笑。方晴佯装没听到,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这个院子。
    这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枣树叶子都掉光了,直愣八叉地竖在那。树上几只寒雀见有人来,“忒”地飞了。
    刚惊走家雀儿,屋里就有人接了出来。
    民国时期,北京几度改名。因主角等人守旧,本文前半段对北京用的是“京城”这一称呼。故事发展到现在,终于可以称“北平”了。
    2第一次见这句话是在电视剧《士兵突击》里,不晓得是不是他们的原创。
    第39章 巨擘刘先生
    郑衍恭敬地鞠躬,“先生好。”
    方晴见过刘先生照片,刘先生比照片上更有气度,鬓边稍许华发,一袭家常灰色半旧棉袍,儒雅得紧。
    “宗海,真是想念你。自从你离开,这京华文艺界都乌秃秃的,没有了颜色。”郑衍字宗海,方晴是知道的,不过在天津时,报馆的人以笔名称呼他。
    郑衍笑道,“先生一向是偏爱我的。”
    后面两位先生也上前与郑衍寒暄,“宗海老弟风采依旧啊。”
    方晴只在旁含笑听着。
    “这位女士是?”刘先生问。
    “这就是您要见的方霁天先生啊。”郑衍笑道。
    “啊,”刘先生做震惊状,“有那样的画技和思想,我以为是位中年文士,没想到竟然是位如此年轻漂亮的小姐。”
    不熟悉的人之间这种半真半假的恭维最难推却,方晴只好笑纳了。方晴也学郑衍,笑着鞠躬:“先生好。”
    刘先生笑道,“莫要客气,莫要客气!”又为身后二位先生引见。
    其中一位叫苏泰的打起棉帘子,迎面扑来热气——还有香烟的烟火气。几个人推让着进了屋。
    与津门时报不同,新文化出版社是从外到里的一团土气。窗户下的大火炕依旧在,炕上放着炕桌,桌上堆着茶壶茶碗笔筒书籍,还散着些纸张。下面地上靠墙放着高八仙桌子,两边几把椅子。
    刘先生笑道,“按照传统,当把客人往炕上让的。只是我看宗海越发风流洋派,方小姐又是腼腆小姐,恐怕都不愿意上炕啊。”
    郑衍有些混不吝地笑道,“先生可想错了我。坐炕头,喝老酒,让做宰相都不走啊。”
    众人大笑。
    话虽这么说,到底没人脱鞋上炕,待刘先生坐在八仙桌右首后,郑衍与另外两位先生稍推让,便坐在了桌子左首的椅子上。苏、赵二位坐在刘先生下首。方晴自觉地坐在郑衍边上。
    听差的端上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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