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林纸鸢向周守礼告别。
    天色还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可做,她悠闲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将和林月娥碰面的事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林月娥,吴氏,苟举人,这些人事她便是想一想也要心烦的。
    既然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这一遭就算是过去了,有想这些的功夫,还不如静下心来感受一下此刻的悠闲自在。
    林纸鸢长期囿于宅院之中,此刻能这样闲散的在乡野间散步,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她脚步轻盈,走过一块又一块桑田,一大片桃林忽然映入眼帘。
    林纸鸢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春天是真的来了,连桃花都开了!
    桃花在遍野的桑田中显得格外突出,桃枝挤挤挨挨,花团锦簇,恰似天上掉下来的一片粉色云霞,美不胜收。
    林纸鸢宛如回到了孩童时代,在桃林中跑来跑去,欢呼跳跃。
    花瓣儿落在林纸鸢的乌黑的秀发上,白皙的脖颈上,粉团儿一般的脸上,远远看去,倒是人比花娇,再艳丽的桃花,也比不过在花丛中嬉戏的佳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林纸鸢抚摸着桃枝,这怒放的桃花只需要几场春雨,就会全数凋谢,还不如折几枝回家,插在水瓶中,兴许还能长久一点。
    林纸鸢细心的挑选了几枝桃花,有一枝生在高处,但枝条纤细,花也漂亮,林纸鸢眼馋不已,但跳了好几下,硬是没摘到。
    林纸鸢看左右无人,干脆将裙子撩起来一些,用汗巾牢牢捆住裙摆,露出膝裤,便要上树摘花。
    “这桃枝可站不住人,小心摔下来。”
    林纸鸢蓦然听到人声,第一反应就是去放裙子,突然,她发觉这人声有些耳熟,遂抬起头来看。
    “季明烨!”林纸鸢又惊又喜,“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季明烨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桑树,说道:“我在树上看了你好一会了。”
    林纸鸢想到刚才幼稚的举动,脸不禁有些红:“你怎么还偷看人呢。”
    她低头轻笑,眉眼弯弯,配上背后的漫天桃花,好看得有些惊心。
    季明烨看楞了好一会,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不自在的扯开了话头:“这不是回家的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纸鸢抬头笑道:“绸缎庄在清明时节才要人,我想着没什么事做,就随便走走,谁知这里竟然藏着一大片桃林。”
    季明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动一片花瓣,说道:“这里的桃花是好,我前几日便要带你来看了。”
    林纸鸢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都玩了好一会了,回家吧?”
    季明烨指了指那一枝出众的桃花,笑道:“怎么着,刚才还兴致冲冲的要去摘它,现在就把它忘了?”
    说罢季明烨轻轻一跳,使了个巧劲,将桃枝全须全尾的摘了下来,花朵儿一点也没有折坏,但因摇动了枝叶,桃花还是掉了季明烨一头一脸。
    林纸鸢笑着拂去季明烨身上的桃花,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季明烨的脸上轻轻划过。
    指尖微凉,肌肤触碰之间,两人心头都是一动。
    林纸鸢眨了眨眼眸,压制住自己乱跳的心,胡乱问道:“八目呢?他难道没和你一起出来?我还给他带点心了呢。”
    周守礼生怕她不够吃似得,给她买了四大包点心,她想着八目贪吃,便接了下来。
    季明烨随口答道:“八目去给我一位朋友送信去了,估摸着三四天才能到家。”
    林纸鸢立刻担心了起来:“三四天?那定然是出远门了,他一个半大孩子,能行么?”
    季明烨好笑的看了林纸鸢一眼:“说起来你就比他大一岁,怎么跟他娘似得。”
    林纸鸢见好心反招来嘲笑,抬手用桃枝抽了季明烨一下:“你真讨厌。”
    ***
    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俩人慢悠悠的往家走。
    走到半路上,林纸鸢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挑担的货郎,担子上货品繁多,还挂着几只风筝。
    林纸鸢兴致很高的叫住了货郎,挑了一只美人风筝,正准备付钱时,季明烨拿起旁边一枝桃花状的绒花,说道:“这个也不错。”
    林纸鸢一起付了钱,季明烨将绒花簪在林纸鸢的发髻上,左右看了看,笑道:“这绒花简陋,你戴着却是好看。”
    林纸鸢摸了摸绒花,笑着对季明烨道谢。
    季明烨好笑道:“用你的钱买的,谢我做什么。”
    林纸鸢很自然的说道:“都成亲了,什么你的我的。”
    季明烨听得一愣,眼光闪烁,心底一阵复杂。
    林纸鸢不知季明烨的心思,她举着美人风筝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纸鸢吗?”
    季明烨接话道:“为什么?”
    林纸鸢摸着美人风筝,回忆道:“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在家闲着无聊,我舅舅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还拿我母亲当小孩吧,就给我母亲买了一只很大的美人风筝,比我手上这只还要大很多哟。”
    林纸鸢回忆往事时,脸色变得特别温柔,几乎让季明烨想起了曾经的纳兰氏:“然后呢?”
    林纸鸢说道:“因为风筝大,舅舅放了好久才放起来,我母亲看着风筝,就觉得她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个小女孩,长大了必定如同风筝上的美人一样漂亮。她想让我和风筝一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但又有根线牵着,让我永远记得,有人记挂着我。”
    林纸鸢微笑着看着天空。
    在苟宅的时候,她生怕梦到母亲,怕母亲看到她的处境,在天上也不得安心。
    可现在没关系了,苟举人已死,再也威胁不到她,她还嫁了个好郎君,虽然郎君没什么出息,但只要性子好,心地好,这就足够了,林九云又一日比一日出息,母亲应该是放心的。
    林纸鸢挥舞了几下风筝,笑道:“眼下正是放风筝的季节,可惜光买了风筝,忘了买风轮了。”
    季明烨一头雾水:“什么是风轮?”
    这次轮到林纸鸢惊讶的看着他:“就是装在风筝上的呀,风一吹,就能发出声音,好听得很,你没玩过风筝吗?”
    季明烨还真没玩过风筝,他的父亲古板又无情,对待子女没半点耐心,只因觉得他性情顽劣,便将他整日整日的锁在书房里。
    有时候父亲忘了发话就睡去了,仆人不敢放他出来,季明烨便要被锁上一天一夜。
    从小到大,季明烨过得就是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直到他有力量砸烂书房,翻出府墙,他才算结束了那一段岁月,也正是父亲这种近乎残忍的约束,他才会变本加厉,愈加纨绔。
    季明烨抿了抿好看的薄唇,笑着说:“我还真没玩过,过几天去放一放。”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
    季明烨既然沦落到去做乞丐,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出身,只怕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玩什么风筝。
    林纸鸢很懂的举起手,拍了拍季明烨的肩膀,对他说:“你小时候还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实现它!”
    季明烨一挑眉头:“嗯?”
    林纸鸢自信满满的说道:“怎么,不相信我,我可是很有钱的。”
    季明烨哑然失笑:“信你信你,只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想到,想到了后告诉你。”
    林纸鸢笑着点了点头:“我等着。”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明媚的笑脸,心中的疑惑再起:“你为什么,会这样信我呢?”
    “什么?”
    “我无父无母,来路不明,你怎么会这么相信我呢?就像那蔡管家说的,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吗?”
    林纸鸢笑嘻嘻的避重就轻:“老天爷告诉我的,你是个好人。”
    眼看就要到家了,林纸鸢快乐的握着风筝向家跑去:“比比看,谁先到家!”
    季明烨默默的跟了上去,就在离林纸鸢两个人身的位置上,不愿超越她。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一生一世都这样跟随。
    ***
    八目不在的这几天,季家小院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林纸鸢一边盘算着如何将周守礼劝出来单干,一边忙忙碌碌的整理家什。
    前段时间林纸鸢在忙苟举人的事,对于操持家务一直说不上精细,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自然要改善一下居住坏境。
    虽说房子是借来的,但既然一时半会搬不出去,那便要好好的生活才行。
    屋子她一日打扫两遍,把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外衣她都用米浆过,浆得笔挺,整个院子都弥漫着米浆的香味儿。
    院子里是她移来的大大小小的花草,在不显眼的角落处,还栽上了几颗小葱,方便做饭时用。
    在这些小事上,季明烨帮不上忙,林纸鸢也用不着他插手,她系着围裙兴兴头头,忙忙碌碌,是个活泼又殷勤的小妇人。
    季明烨心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晚上的时间,林纸鸢便用来缝制季明烨的狼毛大袄,季明烨怕她伤眼,一再催促她睡觉。
    林纸鸢一边答应,一边手上飞快,缝出的针脚又细又密,她心里发狠,要让季明烨穿十个冬天还穿不坏它。
    四天后,八目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累得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然后就被屋内情形惊得目瞪口呆。
    林纸鸢被季明烨烦得受不住,把缝大袄的时间挪到了白天。
    眼下林纸鸢正在堂屋里穿针引线,季明烨则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守着个簸箩挑碎布头,预备攒起来缝口袋。
    八目何时见过季明烨这个架势,他瞧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挑布头的手法为何如此娴熟?看向林纸鸢的表情为何如此乖巧?
    这还是那个阴翳狠辣,生性凉薄,动则要用利剑抽人的纨绔公子么?
    八目的出现把季明烨从虚假的岁月静好中一把拉了出来,季明烨脸黑如炭,很想朝着八目的屁|股再来一脚。
    眼看季明烨双腿蠢蠢欲动,八目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忙开口报喜:“周晏清中秀才了,宗师亲授的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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