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瑶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声斥道:“我要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有。”冯沐低声道:“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闻卿瑶眼眸中透出深不可测的陌生和狐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奇怪的生命体,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绚烂过就半途中落的烟花。
    她摇摇头,沉声:“你才是疯的那个。”
    她说完,没再理会他,径直就去开门。
    然而手未触及门把,肩膀就被冯沐给狠狠钳住了。
    她再怎么挣扎,又怎么能敌过一个男人的力量,她被抵在偌大的办公桌前,整个人像个摇摇欲坠的娃娃被掌控着。
    冯沐眼眶有些红,声音越来越哽,“你想要个家庭,你想要个孩子,对不对?”
    闻卿瑶紧紧攥着手心,保持着理智和他僵持着,她平静道:“冯沐,我恐怕忘记告诉你了……”
    他哑声:“什么?”
    闻卿瑶淡如凉水般地看着他,“我流产那次,医生就告诉我,我很有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她顿了顿,又笑道:“医生说得很委婉,但大家都懂。”
    冯沐倏地愣滞住,一刹那心如沉石般坠落。
    他以为他对她了如指掌,却没想到,她才是悬架于顶的那个人,她隐藏着最大的秘密不说,却把自己保护得非常好。
    闻卿瑶静静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便推开了他,大步朝门外走去。
    -
    回到家,浴缸放满了水。
    闻卿瑶将自己深深埋了进去,水漫过头顶,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忽然间就变得奇妙起来。
    看看,随便一个男人知道她可能不能生育,再喜欢都不会接受了。
    ……
    闷了一会儿气,闻卿瑶慢慢钻出水面,她端起一边的红酒,喝了一大口,香醇的酒味,渐渐就麻痹了自己。
    在浴缸里静静躺了一会儿,闻卿瑶从大理石台面上拿过一把拇指大的瑞士小军刀。
    毕竟中过枪,毕竟体验过什么是剜心刺骨,所以划破手腕的时候,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她放下手腕,静静闭上了眼睛。
    药什么的,她不想再吃了。
    ……梦里,她看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
    看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在一棵梧桐树下,荡着秋千。
    “妈妈。”
    孩子冲她招手。
    闻卿瑶慢慢走过去,眼前却全是迷雾,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脚步越来越沉,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消失在雾里,只余下她没有影子的身躯。
    明明是很短的路,明明近在咫尺的梧桐树,却走了很久很久。
    孩子又唤了一声,“妈妈!”
    闻卿瑶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跑过去。
    她伸手去抓,还未及秋千的绳索,就有一个人挡在了面前,将她彻底地拦了下来。
    傅丞砚紧紧地抱着她,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阿瑶,你去哪里?我一直在等你啊。”
    她一怔,慢慢抬起手,去环抱他,当脸颊贴上心房的一刹那,有力的心跳声传来,她忽地震了震,问道:“孩子呢?”
    然而刚刚抬头,眼前的人却换成了闻枫。
    他痛苦地抓挠着自己头,两眼通红,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瑶瑶,你醒来,我带你去北城,我带你去北城找他……”
    “不,不,我去北城把他绑来。”
    “……”绑来?
    那倒没有必要了,还犯法呢。
    闻卿瑶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只觉得眼前的雾忽然就散开了。
    就像一道巨幕,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一道刺眼的光亮照进来,她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脑袋沉得很。
    “瑶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急切又紧张。
    “唔……”闻卿瑶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甚至连闻枫的身影也只是一个轮廓。
    不过周围的大致样子和浓重的消毒水味,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在哪里。
    阎王爷就这么讨厌她吗?
    三番五次地拒收,真是比快递还勤快。
    待眼前好不容易清晰起来,闻卿瑶渐渐转了转脑袋,“爸妈呢……”
    见她两眼涣散的模样,闻枫握住她的手说:“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闻卿瑶酸涩地看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不出所料,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还有森森的隐痛传来。
    可想而知,她当时下手得有多狠,也可想而知,家人盯得有多紧。
    闻枫调直了病床,端起一边的粥,问道:“喝点粥吗?”
    毫无食欲的胃口怎么也打不开,干涸的嘴唇也张不开,闻卿瑶轻轻地撇过头去,视线在触及不远处的小沙发时,眼神稍稍一凝,“他来过?”
    闻枫立刻回道:“没有。”
    闻卿瑶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她走到沙发边,拂开上面盖着的外套,然后伸手,拿起那只熊猫挂件。
    这是她遗落在利布斯坎的熊猫,转眼间,四年了。
    闻卿瑶站在窗边,摩挲着手里的熊猫,熊猫的白毛已经泛黄了,耳朵的边缘也刺刺拉拉,可想而知,他一直收着,而且时不时就拿出来摸摸。
    鼻尖的酸涩忽然间就涌了上来,连让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她咬着下唇,憋着眼泪。
    闻枫见状,解释道:“他来过,他应该是在出任务,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就亲自去了一趟北城……”
    “那他人呢?”
    “我怕你情绪太激动,不想见到他,就让他走了。”
    “喔……”
    闻卿瑶将熊猫放进口袋,回身走到床边,坐下,抬起那只没有伤的手,开始一勺勺地喝粥。
    闻枫愣了愣,见她情绪还算平静,便给她披了一件衣服,然后静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透着病态的白。
    闻卿瑶喝着粥,一勺粥,一滴眼泪,一声抽泣,混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碗粥喝完的,她只知道,她战栗着,泣不成声。
    一开始像一只猫一样呜咽,等忍不住了,就死死咬住了拳头,用力扼制住频频而来的抽泣;等到哭到两眼红肿,连视线都模糊不清的时候,她才舀完最后一勺。
    这一刻,死亡她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
    过了半个月,闻卿瑶抚着被包扎仔细的手腕,静静站在窗前。
    站了很久,站到太阳落到了山后,站到月亮都升上了树梢,她这才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
    对面传来的,是一如既往的忙音。
    闻卿瑶放下手机,静坐了一会儿,又拨通了言慈的号码,“他在你那吗?”
    言慈怔住,待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时候,立刻兴奋地说道:“我问问于晋晗!”她挥手拍了拍身边熟睡的男人,“起来!别睡了,知道傅丞砚在哪吗?”
    “……”于晋晗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嫂子,他好像这阵子一直在南城,前段时间找我喝过酒,就再也没来过佛山了。”
    闻卿瑶心底一坠,说道:“打扰了,抱歉。”
    她挂断电话,久违的失落感重归于心。
    夜色渐浓,月亮也逐渐少了些许光华,她抬头看着挂钟里的时间一点点流逝,三根指针重合的一刹那,又拨出一个号码。
    等了一小会儿,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郑淏低声道:“闻小姐?”
    闻卿瑶紧了紧双手,手腕上的依然有着隐隐的疼痛,她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眼眶红肿不堪,“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呼吸声在电话里彼此交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谁先开口。
    指尖拂过窗台,微风缓缓吹过,将一丝凉意沁入。
    终于,郑淏沉了口气,说道:“他等了你很久。”
    闻卿瑶一听,忍住不落的眼泪,忽地就掉落了下来,滚过脸颊,滚过下巴,滚过脖颈,直到染湿前襟一片。
    “谢谢。”
    她挂断电话,努力阖了阖眼,把控制不住的情绪憋了回去。
    她没再迟疑,换上衣服,便出了门。
    车子停在南城大学附近的那套铁门小平房。
    闻卿瑶下了车,在门口站了会儿。
    铁门开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可以看见里面亮着一盏暗黄色的灯。
    她驻步在门口,脚步如灌铅一般难以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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