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对她笑,露出尖牙:“央央现在说话真好听,嘴巴像抹了蜜。”
    戚映竹说不出话, 她纠结半晌后, 默默地背过身, 继续去笨拙地为自己梳新嫁娘应该梳的发髻。戚映竹感觉到后背被他的目光直戳戳地盯着,快要盯出一个大洞来。
    戚映竹心脏砰砰,忍不住问:“时雨, 你还不走么?”
    时雨慢吞吞道:“不着急。”
    ——今日是二人的新婚日, 婚事吉时通常要从傍晚才开始。但是这一日,新嫁娘通常要早早起床,天未亮就要开始准备嫁人了。戚映竹原本不知道就他们几人, 有什么好准备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时雨雇了人给他当客人。
    为了招呼这么多的客人,也为了婚事有点儿样子,时雨大手一挥,包了镇子上偏僻的一个院子足足一日,充当他们的婚房。
    戚诗瑛连翻白眼,对时雨的小气吧啦颇有微词。但是呢,反正嫁人的又不是她,戚映竹跟傻子一样听时雨的安排,戚诗瑛又能说什么呢?
    现在,戚映竹坐在这里梳妆,想着到黄昏的时候,便能嫁给时雨,她心跳得更加快。然而时雨懒洋洋地伏趴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她梳妆,看得津津有味,这到底……不太好。
    戚映竹咬一下唇,提醒时雨:“时雨,客人们都在镇上,你现在还在这里玩,不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以为时雨会辩驳,会不听她的话,会伶牙俐齿地反驳她的意见。她已经准备了许多说辞劝时雨去看看客人、准备准备婚宴,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时雨就懂事了:“啊……那我走了。”
    戚映竹:“嗯?”
    她怔忡地偏脸看他。
    时雨认真道:“我是今日的新郎,是顶梁柱,我会安排好的。你今天不要操心。”
    他走过来,腰身挺拔,双腿修长。他还没有穿上新夫郎的红衣,便已经器宇轩昂得让人移不开眼。时雨迈着这种散漫的调子走到戚映竹面前,弯下腰,不熟练地抱了抱她。
    戚映竹眨眼。
    她看到时雨拍胸脯跟她保证:“以后我要保护你!你要听我的!”
    戚映竹噗嗤一笑。
    时雨看过来,疑惑:“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
    戚映竹美目流波,她本是乖巧安静,却硬生生被时雨弄得,骨子里许多促狭劲儿泛上来。她逗时雨道:“保护我?免费的么?”
    时雨懵:“当然啊。”
    他不高兴道:“你到底笑什么?为什么还在笑?”
    戚映竹忍笑,眸中水雾流动:“我只是觉得……让一个自由惯了的人说出这种话,心里太过感动了。时雨,我还记得当日,我想让你做我护卫,你都不肯,还说要管我收钱。
    “那时候我怎么想得到,有朝一日,时雨少侠会主动说出保护我的话,还不管我收钱……”
    时雨脸涨红,他扭过脸不看她,嘴微撇,透着几分无辜和无措:“我、我……我那时候又不知道我喜欢你。”
    戚映竹抬起纤指,如同逗弄猫儿一般,在时雨的下巴上挠了挠。少年喉结滚动,长颈仰得更高。且他无所顾忌,觉得舒服了,喉咙间便翻滚出舒适的哼声。
    戚映竹指尖滚烫,连忙将手往回收,被时雨一把抓住。
    时雨低下头看她。
    戚映竹故作镇定:“时雨,别玩了,去吧。”
    时雨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慵懒的勾人魂一般的欲感,他体温滚烫,眼神也已变得幽黑暗沉。戚映竹心间擂鼓,觉得他有时候看着分外危险,让人不敢动,不敢迎视。
    时雨低头看她半天,他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后,身上那种人鬼莫近的寒气便不见了。时雨俯过来,在戚映竹腮帮上亲一下,他黏黏糊糊道:“反正今晚是有洞房的,你骗不了我。我走啦,今晚……就来找你。”
    他从窗口翻出去,戚映竹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时雨……”
    戚诗瑛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人都走没了。”
    戚映竹站着,迎接戚诗瑛的打量。她磕磕绊绊道:“我就是想问他有没有记得拿喜服……”
    戚诗瑛翻白眼:“你可少操点儿心吧!你是他媳妇,又不是他阿母。他娶老婆还用得着你手把手教他?你用不用教他艹你自己啊?”
    戚映竹:“……”
    戚诗瑛:“你脸红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俩单纯如白纸,根本没睡过。咱们风俗这么开放,又不是不让你睡,你羞什么?”
    戚映竹半晌憋出一句:“……阿瑛,你太粗鄙了。你这样,郎君都会被你吓跑的。”
    戚诗瑛一声嗤笑,又转过头来看她,傲然道:“我可是真正的侯府千金!我父母疼我,弟弟爱我,众星捧月……我的夫君,肯定比你的厉害!我比你强,我是最厉害的!”
    戚映竹无奈笑:“对,你是最厉害的。那请问最厉害的阿瑛,你的鸡杀完了没?快来试试新衣裳吧。我和时雨帮你挑的。”
    --
    傍晚的时候,时雨已经换上了喜服,百无聊赖地在镇上的院子里等了很久。
    他和自己雇来的客人们不熟,他周身的气势又是有些偏冷的,客人们只敢在后院尴尬地吃着酒席、窃窃私语,不敢来和时雨套近乎。只是客人们面色古怪,时不时仰头,觉得这家的男主人,一言难尽——
    这家的新郎,大喜之日,他一身红袍,坐在正堂的屋檐瓦片上,两只手无聊地耍转着两把匕首玩。
    那两把匕首在时雨的手中飞速旋转,时雨神色又很空茫,并没有在意自己手上在玩什么,下面的客人们为什么那么安静。
    他思绪飘远,想到了婚后的日子。
    再要不了十天,戚映竹的身体必然就好全了。不知道九玉莲能不能彻底治好她,但即使不能,戚映竹也不会再像大夫说的那样早死了。戚映竹似乎不喜欢到处走,就喜欢一个人住着。那他便也要陪她住,他要盖个新的大房子,住在山上还是镇子上,都听戚映竹的安排。
    她喜欢的话,他也可以学着养鸭养鸡,种田拔草。时雨要学着养自己的妻子。
    唔,就是秦随随可能会很生气,骂他不回家。
    但是也没关系……他一年只要接一两笔单子,堵住秦随随的嘴,秦随随就不会来找他麻烦。
    时雨倒是从来没想过脱离杀手组织。那是不可能的事……金盆洗手这种事,在江湖上就是找死。若是不拿刀,那就只能等着被人杀。时雨怀疑金光御混得那么惨,是他生意接得太多了,太大了。
    但是时雨就不用。因为戚映竹好像……挺好养的。
    “这位……小郎君,好像吉时到了?”下方有一个客人尴尬地端着一壶酒,过来提醒。
    时雨低头看一眼,他轻快无比地一纵而下,跳下屋檐。那般轻飘飘的架势,让偷看他的客人们咂舌不已。时雨手腕一转,便将两把匕首收了起来。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该去接央央了!”
    时雨向前走了一步。
    过来提醒他的客人陪着笑:“小郎君,那要不要我们一起跟着去啊?”
    这一刹那,时雨身子猛地一斜,他脚尖固地,手掌一推,一掌劈向自己身后。那客人手中酒壶砸地,一把软剑抽出,直刺时雨的后心。客人还未挨着,时雨一掌袭来,他倒飞出去,咳嗽着摔在墙头。
    后院的客人们哗啦啦全都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了?”
    时雨缓缓回头,看向那个倒在墙上的吐血的客人。那客人惨笑不已,时雨盯着这人,道:“你没有内力。你不是江湖人,你打我做什么?”
    那客人全身发抖,厉声:“老子就是因为没有内力,才能混进来,靠近你的身边!‘恶时雨’,你可记得五年前,你杀死阴图山下一家五口的事么!那是我兄长一家,我被兄长藏在水桶中闭了气,才躲过一死。
    “但是我内力被全废,只能习不用内力的剑招。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报仇雪恨!”
    时雨看着他。
    时雨回忆半天,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了。”
    五年前,他才十三岁而已。
    客人惨笑:“你不记得?你不记得!你恶贯满盈,杀的人太多了,当然不记得了!但是我一日不敢忘掉你,你那时候那么小,来我家门前,我兄长以为你迷路,好心接待你,谁知道你从踏进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杀人……一家五口,仆从十数人,尽死在你手中,你却说你不记得!”
    满场哗然。
    整个后院那些被雇来的真正的客人们吓得脸色煞白,他们盯着那个红衣新郎,真想不到这少年眉清目秀,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人。后院混乱,客人们慌慌张张地要逃跑,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迈出去。
    客人们被堵了回来,慌张:“你们、你们都是谁?”
    时雨抬起眼。
    他五感通达敏锐,抬起目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屋顶、树梢、门口、墙头,才站满了各持武器的江湖人士。尽是时雨不认识的人,这些人用仇恨、贪婪的目光看着时雨:
    “恶时雨,今天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别想做尽坏事,还能成亲!”
    “恶时雨,交出‘九玉莲’!只要你交出来,我们青城派就退出围剿,放你一条生路。”
    时雨淡漠无比地看着他们,他敏锐的耳力和眼力,探知到更多的人包围了这里。
    时雨看向那个最先想偷袭他的、此时仍靠着墙喘气吐血的客人。他本来对所有人都不爱多说话,但是今日是他新婚之日,他不想开杀戒,不想误吉时。
    时雨尝试着解释:“照你的说法,如果我杀了你兄长全家,那是因为有人买你们一家的命。我不是你们的仇人,你们应该去找真正花钱要我杀你们的人。”
    那人面目狰狞:“话说的好听!‘秦月夜’从不泄露客人身份,我只知道是你杀了人!”
    时雨奇怪道:“所以你自己都猜不出是谁想要你一家死?可见你们一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买你们的命的人多了。只是那些人没本事动手,雇我动手而已。我只是做生意,我跟你们没有仇。”
    这客人冷笑:“没有仇?!老子亲眼所见!除非你告诉我,是谁买了我兄长一家的命!”
    时雨认真道:“我忘了。‘秦月夜’应该有账本记着,但是秦随随肯定不给你看。你可以想办法,让秦随随改变‘秦月夜’的规矩。如果‘秦月夜’愿意告诉你是谁花钱买命的,你就可以找你真正的敌人去了。”
    客人:“所以我还得想办法撼动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秦月夜’那已经行了百余年的规定?不然我无法报仇雪恨?!”
    他用的是嘲讽语气,可惜时雨听不懂。
    时雨居然“嗯”了一声:“对的。”
    这客人匪夷所思地看时雨一眼,怀疑这个少年在逗自己玩。而其他那些来找时雨报仇的江湖人已经等不及,不耐烦道:“兄弟们,一起上!咱们几大门派联手,不会拿不下一个‘恶时雨’,他还是个小孩儿!”
    时雨仰着头,他慢慢地说:“我今天,不想开杀戒。”
    众人飞纵而来,一起冲杀来,冷笑连连:“好大的口气!莫非真以为只要你动手,就能杀干净我们所有人?”
    “‘恶时雨’,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你杀光这里所有人,日后整个江湖都没有你落脚之地,我们几大门派都会追杀你,直到你死!”
    “除非、除非……”
    几个大门派的弟子们蠢蠢欲动,不掩饰自己的贪婪:“除非你把‘九玉莲’交出来!”
    时雨错身,长手一扬,袭杀他的人飞出去,他两只手握住了匕首。
    而除了几大门派的弟子,乱糟糟的没有组织的江湖人,有的是为了“九玉莲”,有的是跟随大部队来趁机寻仇:
    “还我师父的命来!”
    “我夫人就是你杀死的!”
    “都是因为你,我家破人亡,再无归所!你凭什么能成亲?你做梦!
    “受死吧,‘恶时雨’!”
    --
    傍晚之时,轰一声雷鸣,天外似有乌云袭来。
    戚映竹已经穿上了新嫁娘的衣饰,忧心忡忡地立在窗下,等了很久。吉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那约定好来迎娶她的人,并未出现。戚映竹心里七上八下,固执地站在窗口,盯着天上那飘来的乌云看。
    戚映竹喃声:“要下雨了。”
    戚诗瑛本来对时雨一肚子不满,抱怨了很久。但她现在看戚映竹这般苍白地立在那里,如惨白清透的月光一般,随时会融化。戚诗瑛心里不忍,安慰道:“时雨那么笨,那么贪玩,说不定迷路了,说不定去买什么好吃的。他肯定会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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