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淮北喃喃道:“父皇早就知道。”
    皇帝冷哼一声:“朕若全瞎全盲,早死了几百回了。哪还留的你过逍遥日子!”
    萧淮北颔首,默默不语。
    皇帝沉道:“旧事既以知晓,你还看那劳什子的信作甚?跪安吧!”
    萧淮北依旧固执不起。
    皇帝脸色不善,那信是舒妃留给他的,自不能让外人随意看了,就算那人是他们的儿子也不行!于是,皇帝蓦然片刻,问他:“你到底何事不明?”
    萧淮北听这意思,便已明白了父皇的态度,内心稍有失望,稳下情绪后,问:“儿臣想知,母妃当年到底因何而死?”
    侧候的常公公一凛,连忙一扫拂尘,带着满宫的宫人悄然退离了养心殿。
    皇帝这才说道:“为朕!”
    萧淮北:“儿臣不明!”
    皇帝又是缄默,事情已过多年,他的心境也早不如当年那般凄然,提及往事,更多的则是惋惜:“朕继位一事,太后心存不满,因为她更属意你的小皇叔。不但在慈安宫行厌胜之术,还里应外合私结党羽!你那时年幼,只知后宫多番不宁,却不知晓前朝有多动荡!为了社稷安稳,你母妃多番帮朕讨好太后,结果,有日无意间窥见了太后的秘密!”
    萧淮北:“什么秘密?”
    皇帝有些无语,哼道:“还能是什么秘密?自然是摄君篡位了!难不成商议着给朕簪朵大花戴啊!”
    萧淮北:“……”
    第115章
    萧淮北的视线久久停落在皇帝身上,可光线越来越暗的大殿,让萧淮北实在看不清他的容貌。
    母妃的死,像是断了他与父亲连接的纽带,从此,爹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父皇;北儿变成了他众多皇子里可有可无的一位。
    一夜之间,那个曾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心头至宝,好像变成了无父无母、无人关切的孤儿,那几年,就连低贱的太监都敢对他吆五喝六,更被众人冠以‘毒妇之子’的称谓!
    萧淮北开始还会因这些诬蔑与人争辩、厮打,可结果,换来的却是被人无情的踩在脚下。
    没有人会谦让他,输了就要挨打;没有人会关照他,哭泣只会换来更多的嘲笑;没有人会心疼他,受伤就要自己舔舐伤口……
    现实一点一点教诲了他生存之道。
    即便如此,他还是谨记母妃的教导:通达事理、德性坚定才是做人之根本!
    母妃对此恪守不渝,可如此清明豁达的女人,却在死后,背负了数年莫须有的骂名!
    天色越来越暗,似要将整个大殿吞噬,黑暗之中,萧淮北只觉苍凉愤懑涌上心头,冰的他连指尖都在发颤:“父皇既知真相!”他的喉咙发紧,近乎低吼般质问:“当初为何不替母妃正名!让她平白被人诋毁了这么多年?”
    皇帝龙颜大怒:“你放肆!”
    怒喝同时,棋盘被一掌掀翻,满盘棋子击落的到处都是!一颗棋子直接叩击在萧淮北的眉眼处,他也只是微微眯眼,沉凝的目光死死盯着皇帝。
    皇帝也不甘示弱,浑浊的眸光闪出森森寒意。
    就在这时,大殿门缓缓而开,常公公努力压制自己的步伐,急速而无声的走到萧淮北身侧,小声劝和道:“殿下,恕奴才说句托大的话,您作为皇子,合该体谅一下陛下当年的处境。那时陛下四面楚歌,舒主儿之事的背后又牵连众多娘娘,若执意为舒主儿正名,恐怕只会让朝局更不安稳,何况舒主儿遇害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陛下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啊。”
    皇帝轻斥一声:“常兴!你跟他解释这些干什么?朕如何做事还需跟这小子交待?”
    萧淮北一脸漠然,须臾后,凄然一笑:“陛下是天子,九五之尊,如何做事自然不需同臣子交待。”说罢,头重重一叩:“微臣告退。”
    皇帝定定看着魂不守舍起身离开的萧淮北,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几下,久久之后,沉声道:“朕和舒妃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别扭的儿子!”
    常公公小心道:“陛下别动怒,殿下他也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也许很快就想通了。毕竟这父子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呢?何况还有肃王妃开解着,奴才猜呀,殿下没准明儿一早就又进宫给您请安了。”
    皇帝冷哼一声:“朕可受不起他的请安!明儿早他要是真来了,你就拿大棒给他轰出去!朕懒的见他!”
    常公公讪讪赔笑:“陛下可要传膳?”
    皇帝沉默须臾:“摆在后殿吧。”
    后殿挂着舒妃娘娘的画像,常公公明白陛下这是打算与舒妃对酌几杯,连忙躬身下去准备。
    这边没心没肺的爹倒着小酒滋滋饮,那边心绪不宁的儿子踉踉跄跄的出了宫门,迎头与人撞了个正着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莫成见他面色发白,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所以也不急着赶车,陪着他呆在宫门外静坐了许久,方才听到萧淮北无力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回吧。”
    马鞭凌空一甩,马儿扬蹄,蹬蹬蹬的前行。
    五月的京城夜,气温和暖,所以日落西山,也挡不住百姓爱热闹的心,莫成故意选了条热闹的大街,希望人间百态可以缓解萧淮北郁闷的心情。
    热闹的街头走到尽头,莫成一拉缰绳调转路径,穿梭了两条路,马儿识途,莫成不在费心,双臂一环悠哉悠哉的倚靠车厢晃荡脚!
    突然,莫成眉眼一凝!凌厉看向前方路口,只听‘碰’的一声,路口突然冲出的一人,踉跄两步,重重栽倒在地!
    萧淮北的声音马上从车厢传出:“怎么了?”
    夜慕之下,莫成也未瞧仔细:“回殿下,有个人晕在了前面。”
    萧淮北不在多言,莫成则以眼神示意身侧侍卫。
    侍卫领命,紧了紧腰间武器,面色肃然上前,可就在临近之时,侍卫似乎一怔,在确认了那人身份后急忙前去搀扶:“快来人!是惜念姐姐!”
    惜念?
    莫成与萧淮北同时一怔,旋即,萧淮北从车厢之内飞奔而出,见惜念身负重伤,萧淮北不由心头一震:“怎么回事?王妃呢?”
    惜念拼尽全力说出三字:“哑巴……刘……”
    说罢,双眸一翻,昏迷过去。
    …
    头疼、眩晕、无力,空气潮湿阴冷。
    这是宋朵朵恍惚醒来之时,自身的感受和对身处环境的感官。
    她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自身状况,本能的努力睁开眼睛,好半晌后,眼前的虚无一切才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这应该是处地牢,偌大的空间只点了两盏的油灯,导致环境十分昏暗。
    至于这是何地?
    鬼市?瑞王府?……总不是梅林畔吧?
    不对,若是这三个地方,太显而易见、也太容易被寻到了!
    脑袋还是一团浆糊,宋朵朵暂时放弃思考,她想动一动,才发现自己绑在了一副十字木架上。她试着挣脱,却发现自己虚弱无力,放弃挣扎后,依稀想起了昏迷前的记忆。
    她从刑部回府的路上,突遭奇袭,贼人似乎早有准备,顷刻间将几位府兵伏击击倒,唯有惜念还能与之一站。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宋朵朵还未搞清楚状况时,马车之内突然钻进来一个熟人:鬼市的哑巴刘!
    只见他轻轻一拂衣袖,宋朵朵转瞬间便没了意识。
    如今,她幽幽转醒,可脑海还是昏昏沉沉的。果然,哑巴刘出品,必属精品。也因思绪还是混乱的,使她不那么恐惧。
    这时,宋朵朵听到了一道向她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宋朵朵用尽力气抬头看向来人,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可若仔细辨认,倒也有几分眼熟。
    两人四目相对,宋朵朵嘴角轻勾,语意还算和缓:“十分抱歉,晚辈被绑着,实在没有办法和您请安了——瑞、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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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瑞王负手而立,也许是此人心境较为阴鹜,而且五官看上去颇为冷硬,尤其此人眉骨颇高,所以衬的双目深邃、光射寒星!明明是静静端详面前女子,可沉而黑的眸光锐利森冷,对视久了,宋朵朵不免心中惴惴。
    他多年活在暗下,却对这京中之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连被贬至北部的萧淮北,他都派人密切留意!
    开始的半年,萧淮北表现的无欲无求,甚至屈尊降贵和一群刁民打成一片,俨然像是要放弃回京,一辈子窝在那贫苦之地做逍遥仙的打算。
    同样作为皇室子,瑞王爷可不相信这小子会放弃皇位的争夺,故而又派人盯着,时时汇报,很快,这个叫宋朵朵的女孩引起了瑞王的注意。
    一个贫困户家的浣衣女,连学堂都没上过,谁料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但识文认字,竟还对侦案一事颇有建树!这哪里是离奇?这分明就是换个芯子!
    瑞王开始还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也怀疑来报的人在故弄玄虚,直到了解了她的母亲,瑞王才信以为真。
    那么愚蠢的妇人,绝不可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瑞王?”瑞王嘴角轻扯,语调幽冷:“他不是死在了梅林畔吗?”
    药效缓缓流失,宋朵朵思绪逐渐清明,比之相对的,就是内心恐惧的延伸。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瑞王费劲巴力的把她请来,是来一场长辈的关切温厚!
    她怀疑瑞王是爱上了她的智慧,想要收买她为他效力!
    宋朵朵天真的想:狗头.jpg
    为引起他的关注与惜才之情,宋朵朵思量再三,道:“梅林畔的那具白骨,并非瑞王。”
    瑞王语调拉长:“哦?”
    宋朵朵:“其一:杀死亲王是何等的罪责?料想是谁都会小心处理埋尸,那么取走可以证明尸体身份的所以物是基本常识!可这尸骨里偏偏出现了一枚可以验证身份的银饰吊坠?此举未免太过奇怪;其二:一个死人是没有吞咽行为的,那么这枚银币为什么会出现在尸骨的腹中?答案只有一个,死者是在死前吞咽了这枚银币!那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有预料自己会被杀死?所以死前想留给后人一个证据?那就更奇怪了,一个亲王,明知是死却要上杆子送死。难道是亲王的日子过得乏味,于是不想活了?这显然也不合常理;其三,还是这枚被吞入腹中的银币!一具尸体被人发现,仵作可以先凭借尸貌和衣着推断他的身份,但他不会开膛破肚,试图从他腹中寻找线索,毕竟死者为大!而一具深埋地下尸体想要呈现白骨化,大约需要三年的时间!所以,幕后之人留下这枚银币的目的,显然是要给三年以后发现尸骨的人准备的,他要的只是让人相信这个尸骨是瑞王,但他到底是不是瑞王重要吗?
    以上,我推断十八年前的那晚应该是这样的:瑞王命他的心腹做一件忤逆私事,结果失败了,此事一旦失败将面临的结局十分严峻;于是,瑞王与心腹在城外相汇商议如何解决!最后得出结论——”
    瑞王脸上笑意加深:“什么结论?”
    宋朵朵道:“既能免去做错事后被人追责,又能徐徐图之图谋,以待他日东山再起!那么失踪诈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瑞王闻言,朗朗大笑:“那你再来说说,本王当年做了何等‘做事’?”
    宋朵朵眼皮一跳,还能什么错事?以他的身份来看,除了谋逆造反,陛下都会饶他一命!至于诈死吗?
    舒妃之事闹的后宫不宁,那么前朝定然也会听到一些风声,毕竟皇帝没有家事,都是天下事!皇帝的家丑,就是天下丑!可陛下却无力制止,可以想见,当年的前朝有多动荡!
    其实仔细一想就能理解。
    先帝驾崩、陛下登基,朝局自然混乱,历事两朝得老臣自然仗着效力多年的功绩急着做大,后宫是途径之一;偏偏这个皇帝还搞深情独宠这一套,老臣不满,奏书上表;新帝就会火大,言语敲打是少不了的,若是气急了,没准还要责罚!那老臣焉能咽下这口气?
    恰逢此时,太后又出来作妖!
    太后疼爱小儿子,见时机成熟,私下收买老臣,老臣寻思反正都是太后的儿子,年轻的或许更好摆弄,那就倒戈呗!
    等新帝察觉不对劲想要弥补时,后宫又悄无声息的闹起了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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