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啊。”黎琛明扶住她的肩膀。
    江有枝连忙站直身子,有些懊恼:“真是抱歉。”
    她双腿健全,而人家黎琛明还拄着拐杖呢。
    “没事儿。”黎琛明看了看手表,“我先走了,你当心点。”
    他又说了这句话,江有枝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黎琛明没有多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今天没有佩戴假肢,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拿着雨伞,右手拄着拐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走路。
    李绛君曾经说黎上尉从来不会让人扶他或者帮他,一旦有人提出他就会礼貌拒绝。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他的床,衣服,甚至洗手间都是特别定制的。
    神明失去了一只腿,可他依然是death。
    她顿了一下,拿起相机继续挑地方拍摄。
    大概只过去了二十分钟,江有枝打算回旅店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感。
    是被什么虫子咬住的痛楚,有点像针扎,江有枝连忙挥了一下手臂,撩起衣袖,什么都没有。
    一只有人半个巴掌大的黑色蜘蛛顺着她的裤腿爬下去,混杂在凌乱的树叶中,消失不见。
    江有枝愣了一下,瞳孔遽然缩紧。
    她纤白的手臂上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正一抽一抽发热发疼。
    江有枝没有犹豫,立刻给水妹打电话,响了几下,对方接起来。
    江有枝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冷静:“我好像被‘痴丝’咬了。”
    “痴丝?”水妹焦急起来,“我的天呐,滇南也有吗?会出人命的,而且听说中毒的人都死得非常痛苦,出现幻觉什么的。”
    江有枝没有说话。
    水妹连忙“呸”几声:“不对不对,我现在已经回大理了,不在清河县。你听我说,要把留在你身上的蛛丝收集起来,越多越好。对了,你那些军人朋友还在清河,他们有办法,你快去找他们。”
    江有枝点头,挂断电话,看着手机上的几个联系方式,手指顿了一下。
    沈岸来的时候,江有枝正在一处远离树林的亭子里等他,因为怕毒素在身体中扩散,她已经撕下身上的布料在静脉血管的传输处打了个结。
    细雨中,她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而渺小,小脸苍白,可以看得出来有些发抖,但是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雨帘里,抬起青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开:“蛛丝。”
    沈岸来得很急,眼神凌厉,有点凶,看到江有枝的眼睛,却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抿了一下唇,从摩托车后背里拿出医药箱,打开:“给我看看伤口。”
    江有枝就把自己的小臂伸过去,沈岸鼻翼微微翕动,检查了好几秒,抬头看了看江有枝苍白的面色,又低头检查了好几秒。
    “什么样的蜘蛛?”
    “黑色的,腿很长,浑身长满绒毛,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蛛丝给我看看。”
    江有枝就把蛛丝递过去,沈岸用镊子加起来放到酒精里,全程没有说话。
    “……三哥,好像有点疼。”其实她非常疼,伤口虽然很小,但是那种针扎似的痛感一直存在。
    沈岸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声音淡淡的:“刚刚还有人来过?”
    树林中有两串脚印,都是刚留下不久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江有枝抿了一下嘴唇道:“碰到黎上尉了。”
    “嗯。”沈岸好像毫不在意地点了一下头,抬眼,认真地看着江有枝,“得把毒素吸出来。”
    “……怎么吸啊?”江有枝吞了口唾沫。
    沈岸一低头,江有枝就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头部晕乎乎的,双腿发软。
    “我自己来吸。”江有枝眸子颤动了一下,拿出医药箱里的小刀,在自己小臂的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这是被毒虫咬过之后基本的消毒手法,江有枝来之前做了一些功课,往上面洒了些酒精,一阵撕裂般的痛感传遍全身,似乎神经都被一同牵扯了。
    很疼,她咬着牙尽量去忍。
    沈岸舔了舔腮帮:“随你。”
    江有枝从小也是在物质上被娇养着的,她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是真的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发抖,不经意之间,眼中盛满泪水。
    “啧,”沈岸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哭什么?”
    “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江有枝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二十三岁,我妈妈还在等我呢,她就剩我一个人了……呜呜呜,沈岸,你个王-八蛋。”
    这姑娘急起来就乱骂人,沈岸深吸一口气,把想去碰她的小臂。
    江有枝躲开了,选择自己在医药箱里找药。
    好像脑中的一根弦崩断了,情绪瞬间倾斜出来,收不住,泪水不断涌出,她情绪起伏太大,又怕毒素蔓延加快,努力忍住,小脸涨得通红,咬住自己的手臂逼自己不要哭。
    沈岸有些慌乱:“小枝你听我说。”
    “妈-的,就不该给你打电话。”江有枝没有去看他。
    “江有枝,”沈岸握住她的手腕,放大声音,“咬你的那只不是痴丝!”
    “啊?”江有枝突然怔住,杏眼圆睁,“你……再说一遍?”
    “是一种习惯生活在丛林里的母蛛,毒性非常微弱。我曾经有队友被咬过,过了几天就完全好了。”沈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来想去擦她的眼泪。
    没想到江有枝反客为主,抓住他的手,冷哂:“沈三哥——把毒素吸出来啊?”
    沈岸:“……”
    “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挺见涨。”江有枝放开他的手,拿上雨伞,“再见吧。”
    沈岸动作顿在半空,喉结上下一滚动:“要不我送送你吧?”
    “还真不用,谢谢啊。”江有枝一个白眼过去,撑开雨伞就走。
    估计刚才是由于心理作用,江有枝现在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晰,甚至还有点想发笑。
    神经病一个,还是老色批。
    当她还是十八岁好骗的小姑娘呐?
    第62章 江岸62   她来还手表
    从这里望过去, 苗寨的山水浓淡相宜,好似一幅水墨画,在升起的烟雾中消散了。
    很美的风景, 这里是她向往的地方, 承载着她的归宿和梦想。她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希望以后能来这里养老。
    许露把视线收了回来,靠着窗边,车厢那头由远到近传来乘务员的声音:“午餐有需要的吗?饮料矿泉水有需要的吗?”
    桌上放着一个用旧了的杯子,可以看出是情侣款, 女式的杯子上印着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新娘手捧白色鲜花,笑容可掬。简笔画的笔触简洁可爱,是许露自己画的。
    不知不觉, 她已经用了这个杯子很久了。
    许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把杯盖紧拧。
    车厢广播传来机械的女声:“清河西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许露拿着行李走下去, 只有她一个人下车,所以车门门口不是那么拥挤。
    这里没有出租车,许露只好拎着箱子按照地图上的方向走。事实上她已经来过这里一次, 在很多年前,她在这里有一场浪漫而富有戏剧性的邂逅。
    作为一个乐天派的姑娘,她还没有为什么事情哭过。
    然而就在昨夜,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 她很想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想找个人倾诉,但终究谁都没有说。
    许露提着行李箱, 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来到一家旅店门口。
    门口有一颗年纪很老的香樟树,树旁边站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看到她热情地招呼道:“姑娘,花山节都过了,才来呀?”
    她以为许露是来做一些文艺采集工作的,或者是网红主播之类,但许露只是摇了摇头,女子便略一思忖:“你男人是边防军人?”
    许露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哈哈哈,我叫玲子,你可以叫我玲子姐。”玲子走上前去,“这家旅店是我夫家开的,算村寨里最好的一家旅店了。你要不就住这儿?姐姐给你打个折。”
    许露摆手:“不了,我晚上就走。”
    玲子的笑容一僵,有点想不通:“走这么着急啊……”
    许露不说话,玲子也不好继续问。村寨里的人本来就好客,玲子想请许露到屋子里去拿点鲜花饼吃,还没有进门,一个干瘦黝黑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是玲子的丈夫。
    “成天喝酒,要了你命啊不喝。”玲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酒味,斜了他一眼。
    仡引把手背放在裤腰上搓了两下,赔着笑脸:“没喝没喝。”
    玲子“嘁”一声,随后转头对许露笑道:“等着啊,姐进去给你拿点饼子吃。”
    玲子一走,仡引就立刻耷拉下脸皮,打量许露几眼:“外乡来的?”
    他的口音还要更浓重一些,许露没听懂,仡引就吧唧两下嘴巴,皱眉道:“一个个儿都往这儿凑,当什么地方了。”
    一个开旅店的不因为生意的兴隆而欣喜,反而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许露此时来不及想那么多,她捏了捏手中的行李箱把手,还是没有拒绝一个来自少数民族姑娘的好意。
    玲子把鲜花饼拿出来,热腾腾的,香气四溢,放到许露的手中:“妹儿过段时间,还来玩呀!”
    许露点了点头,要去给她钱,玲子连忙摆手说不要。
    许露沉吟,还是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儿现金,拿钱的时候一块手表从包里掉出来,银光闪烁,许露连忙弯腰去捡。
    仡引只是瞟了一眼:“殴米茄?”
    “你兄弟那块儿好像也是这个牌子。”玲子摇了摇仡引的手臂,“你前几天接过来戴的那个。”
    仡引想了想:“应该是,他是搜刮来的。”
    他们与对方说话的时候说的都是乡音,许露听不大懂,给了钱打了声招呼就走。
    她把行李放在一棵树下,打开原本关机的手机。
    屏幕上一下子跳出来二十几条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备注“要一直给他做饭”,鼻尖酸涩,许露原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突然又充满了眼眶。
    还是这个名字,许露拨通了电话。
    话筒那头却只是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吸,二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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