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万涧口述,伊耆恋的确是非常不得了的女人。她决定做一件事,往往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实。
    一个规模不小的工作室,需要房子,电脑设备,稳定的盈利途径,足够的工作员工。简而言之,就是需要钱和人脉。
    钱对她来说或许是小事,但人脉的问题并不好解决。她却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十个游戏经验足够、且愿意留下来长久工作的少年。最匪夷所思的是,这十个人来自全国各地,在此之前没一个人认识伊耆恋——一个人能在两天内令十个陌生人完全相信自己,这当然是莫大的本事。
    万涧对此十分好奇,问过伊耆恋,但她只含糊回答了一句“我的口才好啊”。
    莫非她真的只用嘴巴就请动了十个游戏高手?
    万涧保持怀疑,但顾铭听完直接就相信了。
    万涧皱眉道:“你真的相信?”
    顾铭微笑道:“有的人天生就具备一种使人信服的魔力,伊耆恋恰好就是这类人。我和她聊过天,总觉得她谎话连篇,但心里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便是纵然她说的是谎话,也下意识选择相信。”
    万涧板着脸道:“也对。当初她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绑架了我,你和风雪都相信了。”
    顾铭轻叹道:“幸好伊耆恋没什么坏心眼。如果她有心做坏事,不知多少人被她坑害。”
    万涧道:“你错了。”
    顾铭问:“哪里错了?”
    万涧沉声道:“伊耆恋的坏心眼多了去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顾铭问:“她有什么坏心眼?”
    万涧道:“如果你和她是同校且同届的学生,或许能知道她害了多少男生。”
    顾铭惊讶道:“莫非温江财大里流传的关于伊耆恋和景跃平的故事,只是她传奇人生的一个小浪花?”
    万涧道:“景跃平很惨,被她玩得不敢再相信爱情。而在她大学期间,诸如景跃平的男生一点也不少。他们前仆后继冲到她身边,像玩偶一样任她使唤,等她使唤够了,又像踢皮球一样被踢开。”
    顾铭道:“可能她只是没心思谈恋爱,逗那些男生玩。”
    万涧问:“如果风雪忽然告诉你,她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在玩你,你能承受得了吗?”
    顾铭说不出话。
    万涧道:“伊耆恋的行为差不多就是这个性质。”
    顾铭只能干笑。
    万涧的神色有些飘忽,陷入了深层次的神游状态。
    顾铭静站许久,忍不住凝声问:“那你呢?”
    万涧一怔,忽而漫不经心笑道:“我?莫非你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铭道:“莫非没关系?”
    万涧道:“当然有关系,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顾铭摇头道:“不止这个。”
    万涧道:“游戏好友的关系。”
    顾铭不想陪他挤牙膏,一针见血问道:“你们在交往吗?”
    万涧的神色明显僵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果断摇头道:“没有。”
    顾铭问:“那你有往这方面想过吗?”
    万涧张口,忽然瞧见工作室里其他员工都往这边看来,他闭上嘴,往门外指了一下。
    顾铭会意,两人都往外面走。
    木缘沂在原地站了一会,也决定跟出去。
    万涧道:“顾铭,难得见一面,我们也别只顾着聊天。小区对面有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我们过去坐坐?”
    顾铭道:“正好午饭时间,当然没问题。”
    西餐厅的装修相对典雅,静坐着便有一种怡然自得的享受之感。
    万涧替顾铭和木缘沂点好菜,又用双手拖住下巴沉思了片刻,终于如实道:“我的确想过,但从未说过。因为那些都不切实际,纯属空想。”
    顾铭问:“男人喜欢女人,想要追求女人,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为什么是空想?”
    万涧问:“你有没有注意伊耆恋的电话号码的归属地?”
    顾铭点头道:“你不说我也想问。伊耆恋怎么用的首都北京的号码?”
    万涧苦笑道:“早在三年前,她的户口就迁到北京去了,她现在是北京人。”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她迟早要回北京,并在那边长居?”
    万涧点头道:“是的。”
    顾铭问:“这就是你一直没对她说的理由?”
    万涧苦笑道:“当然不止这个。我和她的问题多了去了。年龄上差太多,性格也不契合,最主要的是,家境存在云泥之别。”
    顾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她迁户口到北京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北碚好几年?”
    万涧道:“我很早以前问过她,她说那边的房子还在装修,短时间内不搬过去。”
    顾铭失笑道:“装修一个房子能装修三年?”
    万涧道:“所以我又问过她一次。她说想留在这边好好经营一下工作室,但实际上她一直是甩手掌柜,工作室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操持。”
    顾铭问:“她言行不一,这么反常,你都不觉得奇怪?”
    万涧苦笑道:“她是那种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的人。”
    顾铭道:“你说的那种人是神经病,但我看伊耆恋不像神经病。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存在原因。”
    万涧道:“那你说伊耆恋为什么留下来?”
    顾铭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就想等你向她表白。”
    万涧摇头道:“不可能的。”
    顾铭问:“你不是她,怎又知道不可能?”
    万涧道:“因为……”
    顾铭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便不等了,帮他回答道:“因为这些话本身就潜藏莫大玄机。你害怕表白被拒绝,就如同当年你被文雅无情抛弃一样,你更害怕被拒绝后,连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万涧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顾铭,兴许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心里的确有你所说的这些顾虑,但这不是我一直不敢表白的主要原因。”
    顾铭问:“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万涧道:“有的时候,一个错觉就可能误人误己。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她。有时她仿佛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有时她又好像可有可无。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种如鲠在喉,却又难以言表的感觉。我有些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害怕自己被心理错觉欺骗。”
    顾铭闭上嘴了。万涧所说的这种感觉,他曾有过,便是面对韩贞的时候。他花了足足八年时间,方才得到最后答案。或许在这方面,他在万涧面前是过来人,只可惜他这个过来人也给不了万涧半点建议。
    万涧只能等,等一个昏天黑地,抑或是旭日东升。
    万涧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不经意发现,伊耆恋看我的眼神也尤为奇怪,大多时候像姐姐看弟弟,偶有时候却像织女盼牛郎。”
    顾铭道:“兴许你眼中的她就如同她眼中的你。你看她是模糊的,她看你也是模糊的。你们都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就像水渍浸染的字帖,光线折射下,字迹都变得肥硕粗壮,许多笔画都重叠了,只能等水渍完全蒸发,才能看清字帖上的字迹。”
    万涧惊愕道:“顾铭,你的文笔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炼啊。这种双关妙语居然能信手拈来。”
    顾铭不解道:“哪里双关了?”
    万涧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字迹的谐音就是自己。”
    顾铭失笑道:“然而我并没有想过谐音这一层,刚才是随口说的。”
    两人聊天这会,服务员已经把前菜和汤菜端上来。
    万涧捆好餐巾,微笑道:“我们先吃饭,下午我带你们去小三峡玩。”
    顾铭疑惑道:“小三峡?”
    万涧道:“我们北碚的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就是嘉陵江小三峡,虽然它们不如巫峡,瞿塘峡、西陵峡这么出名,但也是自然界鬼斧神工的一大奇观。”
    一直充当忠实听客的木缘沂在这会终于有了神采。她两眼泛着光亮,明显很期待下午的小三峡之旅。
    事实上,她这几天跟着顾铭,无聊透顶。不是在赶路的车上,就是在某处坐着听顾铭和他的朋友聊天。
    她的耳朵快起碱了。
    只可惜她跟了一个对景区完全不感兴趣的人。顾铭几乎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观光。下午你还是回工作室工作吧,我也陪你玩一会电脑。”
    万涧迟疑。
    顾铭问:“工作室电脑不够?”
    万涧道:“电脑肯定够,但你确定要玩电脑?”
    顾铭正想点头,木缘沂忍不住了,瞪着大眼嚷嚷道:“不玩电脑!”
    顾铭皱眉道:“缘沂,你好好吃东西,别插话。”
    木缘沂赌气道:“你以为我想和你们说话啊?许成语说带我们去奇彩梦园玩,你拒绝了,万涧说带我们去小三峡玩,你又拒绝。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你以为我这几天不无聊吗?”
    顾铭怔住,一时间不知作何反驳。
    万涧道:“要不这样,我给伊耆恋打个电话,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玩。”
    顾铭犹豫之后,轻轻点头。
    伊耆恋的行动力的确很强,万涧在午餐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她就出现在了西餐店里。
    她来的正巧,三人才吃到一半,还不急着走。她便也点一份西餐慢慢享受,完全不浪费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伊耆恋的吃相与她的美丽容貌格格不入。坐在餐桌前,她就像一只饿肚子的猫咪,吃饭速度绝对不下于寻常男生。
    饭后,伊耆恋驾车带四人去游览小三峡。
    说是北碚小三峡,其实只有温塘峡和观音峡在北碚境内,沥鼻峡竟在合川境内。
    一行人乘游船游就近的观音峡。
    万涧和伊耆恋都不是第一次来,他们便不需要导游。
    四人沿河观光。
    自然界的奇观当然美不胜收,青山绿水,高崖耸立,怪石嶙峋,草木林茂,一碧万顷。
    顾铭全程面无表情,无心观光。万涧和伊耆恋以前来过,便不觉得惊奇。只有木缘沂两眼跳跃着小星星,惊呼不停。
    游船上,顾铭发现万涧和伊耆恋非常亲昵地站在船头,她们站得很近,两人的手臂碰到了。
    偶有时候,他们又仿佛出神了一般,下意识抓一下对方的手,一切都显得无比自然。
    顾铭基本上确信,这两个人迟早走到一起。虽然他的直觉一般不怎么准,但就目前而言,万涧和伊耆恋的确很像一对恩爱夫妻。
    顾铭想着,背脊忽然生出一抹寒意。他又一次想到了韩贞。他和她在没有确定关系前,不也做出一些非常出格的举动吗?他牵过她,抱过她,甚至还和她睡一张床上。
    那时的她,在他眼中不也模糊无比?
    面对同样的事情,万涧能和伊耆恋保持距离,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宾。顾铭却心情一好或一不好,就睡到了韩贞的床上。
    虽然韩贞从未反抗过,顾铭仍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他又想到了那个最沉重的问题。
    而且恰巧不巧的,万涧在这时回过头来问道:“顾铭,你之前说风雪病了,她病得厉害吗?”
    顾铭的思绪宛如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量冲散,他的脑子里变成了空白。
    ——小雪病得厉害吗?
    ——肺癌厉害吗?
    ——小雪还能活多久?
    ——我还有机会见到小雪吗?
    过了好久,顾铭听到万涧关切地问“顾铭,你怎么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顾铭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说:“小雪的病不厉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能好起来”。
    万涧笑道:“你实在不该抽风雪生病的时间来找我玩。我只见到了你,却没见到风雪,总觉得有些古怪。要不这样,下次我去找你们玩。”
    顾铭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万涧道:“我所说的‘下次’一般不会特别久。如果你心急的话,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回去,你和风雪做东请我玩。”
    顾铭摇头道:“还是算了。”
    万涧问:“怎么了?”
    顾铭道:“我明天要去渝中区找李文豪,并不急着回去。”
    万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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