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从酣眠中醒来,坐起身伸个懒腰,软着声音唤一声来人。
    晴香捧着衣衫进来侍奉,福灵看一眼碧纱橱外,小声问道:“牛妈妈还生气吗?”
    昨夜里回来的路上,牛妈妈一直板着脸,福灵则闭着眼装睡。
    “更生气了。”晴香道,“昨夜里咱们前脚进府门,后脚就来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将府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要做什么?”福灵不解问道。
    “说是保护,其实是囚禁。”晴香说道,“雨香奉郡主之命,早起去城隍庙看望费统领他们,带队的张将军不肯放行,伍校尉说情也不行,二夫人也有些惊慌,过来讨郡主的主意,看郡主睡得真香,只好回去了。”
    福灵气得直咬牙,心里骂道,好你个萧明庚,我跟你推心置腹,什么都说了,墨玉麒麟佩也给你了,你还不放心?竟然要囚禁我?
    气呼呼梳洗换衣,本不想用早饭,可昨日奔波劳苦,看到饭菜直咽口水,吃饱喝足后问晴香:“是单不许我的人出去呢?还是整个大将军府的人都不许出去?”
    “整个大将军府都不许出去。”晴香道。
    福灵气道:“若是我非要出去呢?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晴香沉吟着点头:“奴婢觉得,郡主可以一试。”
    福灵前呼后拥行至二门,两位巡逻的兵丁过来阻拦,福灵厉声道:“去叫张将军来。”
    不大的功夫,张将军来了,四十来岁年纪,浓眉圆眼,两腮虬髯颌下髭须,勇猛孔武,只是走路时右脚微有些跛。
    福灵知道他是打仗时受过伤,落下了毛病,装出来的气焰先矮了三分,和气问道:“张将军,不让府里的人出门,是大将军的命令吗?”
    “末将收到的是樊将军的命令。”张将军拱手道。
    福灵沉吟道:“若是我硬要闯出去呢?张将军便杀了我?”
    “末将不敢。”张将军趋前一步,拔出腰间钢刀,两手托举着单膝跪地道,“郡主非要出去,可以杀了末将。”
    福灵气焰全消,摆手道:“张将军下去吧,让伍校尉前来听令。”
    伍校尉过来后,福灵对她道:“你去一趟军营,请樊将军过来一趟。”
    “也不许末将离开。”伍校尉无奈道,“女眷不得出二门,其余人等不准出府门。”
    福灵气得转身回走,刚想到让程夫人找暗道出去,到军营里走一趟,雨香进来禀报说:“樊将军与樊夫人求见郡主。”
    “来得正好。”福灵咬牙道。
    说着话整衣肃容往客堂而来,一进客堂,樊将军与樊夫人忙忙起身行礼,福灵一把扶住樊夫人嗔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用不着如此客套,赶紧坐着。”
    说着话摁樊夫人坐下,笑看着她说道:“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想来这阵子心情舒畅。”
    樊夫人瞥一眼自家夫君,郡主不搭理他,也不让起,他只好原地站着,一直是弯腰打躬的姿势。
    忙对福灵笑道:“自从郡主与大将军一番教导之后,樊将军知道体贴我了,我觉得不高兴了,不像以前总是忍着,总会痛快说出来,心情自然舒畅。”
    福灵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夫妻间本该如此。”
    “还有一桩。”樊夫人又道,“大将军下发榜文之后,樊将军打发人去给公婆送信,婆母一气之下,掉头回夔州去了,说是等孩子出生再来。我娘知道后,惦记我没人陪伴,赶忙与我爹从夔州出发,如今正在来边城的路上。原以为樊将军见不到父母,会心中不快,谁知他倒替我着想,说我怀孕坐月子期间,我娘来陪着我,比婆母陪着更为妥当。”
    福灵这才看向樊将军:“只顾着跟樊夫人说话,倒忘了你了,免礼请坐。”
    樊将军坐了,福灵命人看茶,问道:“你准备将我囚禁到何时?”
    樊将军忙起身拱手道:“末将不敢自作主张,乃是奉廖先生之命。”
    “何时的命令?”福灵问道。
    “大军出发之前。”樊将军忙道。
    福灵狐疑看着他:“张将军的队伍不是昨夜里夜半才到的吗?”
    樊将军略微有些犹豫,小声说道:“昨日清晨去了土佛寺,到日落时分回撤大将军府,正好在郡主回府之后。”
    福灵一声冷笑:“看来我是笼中鸟,被你们捏得死死得。”
    “郡主误会了。”樊将军忙道,“廖先生曾吩咐,若郡主执意要走,众将士不得强行阻拦,等到大将军回来,再去找吕修谨要人就是。”
    福灵哼了一声:“所以呢,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你们也不放过我?”
    “大将军离不开郡主。”樊将军恳切说道,“末将等处心积虑,不过是要替大将军留住郡主。”
    樊夫人焦灼看向福灵:“樊将军这些话是何意?郡主要走吗?要离开大将军?”
    福灵摇摇头,叹息道:“昨日我追上他后,与他解开了误会,我哪儿都不去,会在边城等着他回来。”
    樊夫人如释重负,樊将军也松一口气:“末将只是听闻郡主骑马去追大将军,却不知详细情形,既然如此,只要廖先生重新下令,大将军府中众人即可自由出入。”
    福灵心中暗骂廖恒,昨日打你两拳太少,就该揪住了拳打脚踢,才能出我胸中恶气。
    端起茶盏喝几口茶平稳了情绪,问樊将军道:“费通可是你们的奸细?”
    “费统领忠心耿耿,廖先生一再派媒婆上门,他始终不为所动。”樊将军忙道,“文毓郡王知人善任,末将十分佩服。”
    “那廖恒是如何得知我要离开的?难道吕修谨出卖了我哥哥?”福灵又问。
    樊将军接着说道,“吕大人之前派人前来,都是送一些夔州当地特有的咸肉腌菜,以补充军需,这次突然派人来送新茶,廖先生起了疑心,因为大将军不喜靡费,军中上下向来只用砖茶,无人讲究什么明前雨前。于是派出探马跟踪带队的校尉,得知他与费统领秘密见面后,廖先生推测出了一切。”
    “就他聪明。”福灵哼了一声,看向樊将军道,“坐下说话。”
    樊将军复归座,福灵问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解释。”
    “末将猜测郡主正在气头上,本想着收到廖先生的命令再来。”樊将军苦笑道,“只是程夫人不知如何出得府去,天不亮就到了军营,骑着马提着大刀,在营门口叫骂,守营的将军以为来了女匪,骑马出去应战,被程夫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逃了回去,末将闻讯赶到,程夫人已打败七位将军,末将求她先回府,她不肯,非要与末将一争高下,末将不敢,只得回府带上月梅前来拜见郡主,求郡主看在月梅的脸面上,打发人请程夫人回来。”
    福灵嗤一声笑了,笑着说道:“程夫人不识字,我给她写个便笺她也看不懂,得打发人去传我的口信才行,可是没有廖先生的命令,大将军府任何人不得出,我有心帮忙,可无计可施。”
    樊将军求助看向樊夫人,樊夫人点头道:“是啊,只能等着廖先生的命令了。”
    “末将吩咐了骆驼侍奉好程夫人,又命令众将不可伤着她,众将倒是有些兴奋,说停战后久未逢劲敌,今日就算练兵。”樊将军无奈道,“此事先搁着,还有一桩事,俞将军临行前,托付末将替他恳求郡主,多照看俞夫人。”
    “这是自然,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多关心俞夫人的。”福灵道。
    “俞泰说,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府里有人照料。他最不放心生产的时候,他拜托郡主在俞夫人临产时前往坐阵,该拿主意的时候,请郡主尽管拿主意,如果郎中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一定要保大人。”樊将军道。
    福灵点头:“你告诉俞泰,让他放心,就算他不说,我也会竭尽全力保俞夫人周全。”
    “还有上回的事,”樊将军轻咳一声,“多亏郡主一番教训,末将夫妇比以前更加恩爱,也多亏了郡主,大将军才会下决心发下榜文,我娘也算是知难而退,月梅不用受委屈,末将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末将对郡主万分感激。”
    “樊夫人是我的好姐妹,我自然要护着她。”福灵摆手道,“不必说什么感激的话。”
    “我还要替边城的将士谢谢郡主。”樊将军说着话,站起身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向福灵行礼。
    福灵唬一跳:“怎么还郑重其事的?”
    “郡主有所不知。”樊将军道:“大将军发下不许纳妾的榜文后,每日都有三州的媒婆赶过来,如今已经说成十几门亲事,又加如今天气和暖,定下成亲日子的也有不少。”
    “我昨日在城内看到两支迎亲队伍撞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十分热闹,出了城门后,官道上来往车马不绝,其中似乎有不少女眷,原来是到边城说亲来的。”福灵笑了起来,“难不成,如今三州有姑娘的人家,竟反过来打发媒婆来到边城,向我们的将士们求亲吗?”
    “那是自然。”樊夫人笑道,“谁又愿意自家姑娘与别人共事一夫呢?榜文刚下发的时候,我就猜到会这样,只是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倒是好事传千里了。”
    福灵一高兴,笑着对樊将军道:“起来吧,中午留下用饭,让墨香给你和樊姐姐做好吃的。”
    樊将军忙说恭敬不如从命,樊夫人笑对福灵道:“他每回在军营中吃了墨香做的牛肉饼都赞不绝口,今日能吃到其他的拿手菜,他倒是有口福了。”
    “口福还是其次。”樊将军坐下笑道,“主要是郡主赏饭这份荣光难得,整个军营中只有廖先生享用过,我是第二个,回头跟其他将军们吹牛,他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福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既如此吹捧我,我就给你解个难题。”
    说着话唤一声小树,小树闻声走进。
    福灵吩咐他拿过纸笔,写一张便笺道:“拿给张将军,让他即刻派人到军营里交给程夫人,请她即刻回府。”
    小树拿了便笺出去,樊将军愕然,随即摇着头,无奈得笑。
    樊夫人看着他笑道:“程夫人原先确实目不识丁,后来徐夫人逼着她认字,她会了许多。我羡慕不已,才求你教我认字的。”
    樊将军更为无奈:“你既知道,怎么不替我向郡主求情?”
    “我替你的话,郡主怎么会赏你饭吃?你又哪来的荣光?”樊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樊将军笑看着自己的夫人,骄傲对福灵道,“她很用功,如今能认得不少字,还能写一些。”
    福灵赞赏点头:“大将军说过,多读书,才能多懂得道理。我想着,男子如此,女子也是如此,何不在边城中试着兴办女学?”
    樊将军一愣,樊夫人拊掌道:“如此甚好,小时候学起来容易,若到了我这般年纪再学,经常是有心无力。”
    樊将军想了想,笑道:“大将军不在,让末将代为主事,此事就由末将着手来做。只是,末将不知这学堂该从何办起。”
    “这个好说。”福灵笑道,“午饭的时候将封先生请来,樊将军可向他讨教。”
    樊将军眼眸一亮:“封先生一代名儒,桃李满天下,我今日若能借机拜师,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福灵心中一动,笑道:“看来樊将军依然是喜文厌武,此次为何不跟着进京,凭着才学先入翰林院,几年后做文官,日后可成为出将入相的栋梁。”
    “郡主如此说,末将十分惭愧。”樊将军拱手道,“末将并无郡主所说才能,也无那样远大的志向。廖先生提起来时,末将也曾心动,月梅劝我说,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末将一想,如今这样已是难得,又何必得陇望蜀?此生守着边城,守着月梅和孩子,便心满意足。”
    “正所谓妻贤夫祸少。”福灵赞赏看向樊夫人,再看樊将军,眼底已没了若有若无的忧郁之色,一派云淡风轻海阔天空,心中不由替樊夫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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