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日日礼佛,对陆家的一切都极为上心,甚至多于陆老夫人,原以为事情瞒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什么都不懂的侄儿早已在暗中探查了所有真相。
    姜太后擦掉眼泪,此刻只有满腔浓郁的懊悔之情。
    后悔踩着陆家一步步上位。
    但更后悔的是养虎为患,倘若没有心软,没有求着皇儿放陆旌一命,今天也不会让他撼动好不容易固好的江山。
    她跪在地上,不断哀求,“旌儿,看在哀家这么多年护着陆府的份上,你能不能只安安分分地做个摄政王?朝事任你把持,只求你能放过陛下,放过他好不容易挣来的皇位,谁都不容易啊。”
    陆旌负手而立,神色睥睨漠然,“我今日来,是想问姨母一句,你们把父亲的尸骨葬到了何处?”
    姜太后颤颤巍巍道:“这种事哀家怎会知道?有些剧毒,是可以让人尸骨无存的。”
    “旌儿,哀家和陛下对不起陆家,但是对得起你,你能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长大,都是拜哀家和陛下所赐,你不能翻脸不认人......”
    锦衣玉食?
    陆旌已记不清他究竟被暗杀了多少次。
    他不想多听一句,直接转身离去。
    夕阳西下,那道背影酝满了冰冷的戾气。
    姜太后绝望地闭上眼眸,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留着这颗棋子,当棋子有了意识,便会不断反抗,无法将他彻底拿捏,最后只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陆旌下着石阶,长空之上是被火燃烧着的云层,赤橙的光透过缝隙落在他身上,犹如神袛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吴川低头,恭声问询,“殿下,姜太后如何处置?”
    “守皇陵。”
    吴川称是。
    -
    姜太后去往皇陵的车队缓缓离开京城后,京中的天就变了个样。
    顾宜宁已从棠梨院回到摄政王府,陆旌干了什么她一清二楚,这两天是陆夫人回京的日子,她担忧地问:“如果母亲问起姜太后犯了何事,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
    陆旌把玩着她的发尾,漫不经心道:“随便骗骗就行了。”
    顾宜宁哦了声,不太满意他的态度,“连对母亲都是胡说瞎话的态度,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骗我呢。”
    陆旌笑了笑,“你还能被人骗?”
    他说得心平气和,顾宜宁愣是从一句话中听出了讽刺她的意思,轻飘飘道:“说来说去,殿下还是不信任我,不如出门找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姑娘。”
    “以后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真的?”
    陆旌笑着点头。
    两人靠在床上,顾宜宁专心致志地看着新买来的几本山水志,看到结尾后,瞥了眼旁边耐心开解九连环的男人,心中暗暗称奇,陆旌鲜少这般安分,往常两人可没有如此闲暇的时候。
    她往下滑了滑,滑进被子中后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陆旌是如何解九连环的。
    陆旌不一会儿便解开了,解开又并上,如此反复了几次,见小姑娘认真地盯着他的手看,黛眉微蹙,似在困惑,他唇角稍勾,放慢了手中动作。
    顾宜宁看得眼花缭乱,陆旌手把手教了几次后,才意兴阑珊地躺下睡觉。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悉悉索索地往旁边凑,掀开男人的衣服,想伸进去取暖。
    陆旌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低声道,“别闹。”
    顾宜宁听话地停下动作,见对方一副禁欲的模样,饶有兴致地贴上去,勾住他的脖颈,“你怎么不抱我?”
    陆旌忍得辛苦,面上仍气定神闲,“想要了?”
    他语气中带有逗弄意味,顾宜宁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从他身上下来,缩回了角落。
    陆旌继续笑问:“羞什么?”
    小姑娘脸皮薄,捂着耳朵小声道,“我好困,能不能不要说话。”
    那尾音软软糯糯,陆旌被勾得心痒痒,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入睡。
    第二日,晨光静静地透进房间,扰醒了梦中的人。
    许是姜太后去了皇陵,顾宜宁夜里又梦见了一些前世的事情,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陆旌,结果睁开眼旁边根本没人。
    她赤脚下地,绕过屏风后发现陆旌正坐在那里翻阅一本旧书,三两步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这几日是要去碧霄宫吗?”
    去碧霄宫,便是逼陛下让位给晋明灏。
    赤霄军连连有大动作,再不起战,怕是会错过最佳时机。
    现在排兵布阵早已完善,顾宜宁还是忧心,“陆旌,上一世,你攻碧霄宫用了好长时间,一定要小心些。”
    陆旌放下书本,给她扯了块毯子盖上,安抚道,“不用担心。”
    她抱着膝盖,目光一转,看到书封上“清心咒”三个大字,怔了怔神,狐疑地看了眼陆旌,他从来不看这种书的。
    -
    年末,街道两侧都挨家挨户地挂上了红灯笼,黎明时分,天边闪现着大片红光,
    城内一片安静,京郊到处是马蹄奔走的声音。
    山脚下,陆旌坐在凉亭中,着眼于陡峭的崖口。
    碧霄宫位于山腰,地势易守难攻,若赤霄军连同禁军一起殊死搏斗,把宫中的人转到南方也未尝不可,但此时上山的路口只站着寥寥几人。
    且毕恭毕敬地对他行礼问安,“殿下稍等,山路难走,司马将军很快就能带来圣旨。”
    陆旌淡问:“司马将军?”
    “禁军大统领,司马炎将军。”
    他略一回想,“晋明曦的未婚夫?”
    那人颔首道,“殿下好记性,司马将军正是曦禾郡主未来的夫君,陛下亲赐的婚事。”
    远处,周寒纵马而来,“殿下,平西王正率领着一部分赤霄军往北边走。”
    “派人拦截。”
    “是。”
    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出现几名身穿铠甲的人,为首的司马炎见到陆旌后同样礼数周全,“殿下安好,陛下派臣前来迎接殿下上山。”
    吴川问:“所有人都可以上去?”
    “正是。”
    陆旌听他这么说,眉头皱了皱,对方轻而易举放弃山口的屏障,不知手中有何底牌。
    他道:“烦请带路。”
    司马炎做出请的姿势,“不敢劳烦,殿下这边走。”
    -
    碧霄宫,龙椅上的人咳个不停,手肘撑着桌边,命人上茶。
    起先自是闲话家常,皇帝病容明显,有气无力地问:“宜宁身子如何了?”
    “尚好。”
    “尚好?”他长吁口气,“身子好确有福泽,不像朕,拖着个孱弱的病体,行万事都不方便。”
    陆旌未语。
    山间气候多变,黑云压顶,山风冷冽,吹进殿里,让人升起冷意。
    当着满殿人的面,皇帝毫不避讳道:“旌儿,你本该给你父亲陪葬的。”
    看着昔日里清俊挺拔的少年长成眼前的模样,他不禁自嘲地大笑一通,“朕当时不杀你,也是为了牵制上翎军,体量那么大的上领军,朕,属实纵不住。他们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服从管教同样重要,可上领军呢?把朕的圣旨当破布一样撕毁——”
    陆旌不合时宜地打断,“若陛下不杀我父亲,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是啊,可玉舫案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查到,到头来,他不得带着上领军为你母亲报仇?”他虚弱地呼吸着,“你又要怪朕陷害你母亲了,对吗?可朕不得不那么做,你们陆家,功高震主,是朕最适合拿来巩固皇权的一家。”
    “上领军首领的位子,从老将军手中传到你父亲手中,都快成世袭的了。不,应该说已经成了世袭。朕当时派了那么多人去收服他们,全部败兴而归,只有你去了之后,才肯听话,这不是世袭是什么?那明明是朕的军队,却服从你们陆家!一代两代还好,这都第三代了!朕坚决不能容忍。”
    陆旌平静道:“陛下只把上领军当利刃,希望他们为你铲清所有障碍。兵器尚且需要悉心养护,何况几十万有血有肉的兵将,您不体谅从军的艰辛,吝啬米粮及军备,只会让人寒心,如何指望他们效忠?”
    “无论如何,你说这话都晚了,朕今日能让你进碧霄宫,是有东西给你看。”皇帝眼影昏花,闭了闭眼,“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门口进来一名内侍,畏畏缩缩地托着一呈盘,上面用红布掩盖,他走了一路,呈盘就滴了一路的血迹。
    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内侍身形晃晃悠悠,走到大殿中央已然撑不住了,把呈盘往下一扔,畏惧地跪了下去。
    皇帝笑着指挥,“把红布掀开。”
    内侍闭着眼,扯开红布一角。
    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节臂膀,森森白骨令人头皮发麻,切口处不断往外淌着血,一看便知这是才被人砍下来的,那手指处的虎口上,一片红色胎记惊心触目。
    殿内显然有人认出了这节断臂的主人,惊恐道:“是陆将军的,陆将军......陆将军还,还活着?”
    第91章 大结局
    “旌儿, 陆将军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龙椅上的人咳了两声后,得意地笑着, “朕已是日薄西山之态,此生唯一所求, 便是灭你陆家满门。”
    陆旌沉着脸,视线停在那节断臂上,风暴将发未发, 似在极力地隐忍着情绪。
    皇帝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陆裕被朕关在碧霄宫多年, 用铁链子拴着,重重机关禁锢,终日不见天光, 活得生不如死,一个呼风唤雨的大将军沦落至此,真是可喜可悲。”
    满殿人都望着疯子一般的皇帝。
    即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君主, 但没想到这般无耻狠毒。
    从陆夫人到陆将军,再到摄政王, 以及那小公子,陆家所有人都来来回回算计了个遍, 简直是要榨干陆家最后一滴血。
    可怕又可恨。
    陆旌敛下眸中墨色, 提醒道:“陛下可忘了, 太子还困在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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