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 季凝比往日起得更早些。
    因为今日她要去拜见邹老太君,第一次正式的拜见,她必得准备妥当。
    季凝无意如何如何迎合那位老太太, 但是老太太是简铭的祖母, 即便是为了简铭和与老太太今后相处融洽, 季凝也觉得很有必要认真对待。
    歆儿依旧赖着床不肯起来。
    季凝由着她继续睡, 自己则在玉篆的服侍之下, 盥洗完毕。
    接着又很认真地挑选了一条蓝色襦裙, 这种颜色显得庄重, 尤其在老人家看来。
    因为要见老太太, 季凝没让玉篆挽高髻,而是梳了一个寻常无奇的发髻, 簪了一枚寻常无奇的发钗。发钗尾只以两粒珍珠为坠,瞧着不事奢华。
    玉篆忖着今日的场合,为季凝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连口脂都是丝毫看不出秾丽的颜色。
    “姑娘瞧瞧,这样可还行?”玉篆不托底地问道。
    她知道今日拜见那位老太太, 对季凝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以为季凝梳妆的时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无数无刻不掂对着老人家喜欢的样子。
    季凝的底子好, 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玉篆记得这话是这么说的。
    反正, 她就是觉得,季凝怎样梳妆, 都好看。
    季凝对着菱花镜, 看了脸上的妆容, 看了头上的发髻, 再站起身,左右转转,看了身上的衣衫。
    这样,应该能让那位老太太满意吧?
    季凝心想。
    至少,不至于让那位老太太反感。
    季凝遂点了点头。
    “阿娘真好看!”身后,忽的传来一道童音。
    季凝挑眉,回头,看到歆儿不知何时醒来了,正趴在床.榻边,支着下颌,打量她呢。
    那双平日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这会儿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却紧紧盯着自己,不肯转移开去。
    哪个女子不喜欢听旁人说自己美貌呢?
    季凝也难以免俗。
    何况,还是被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子说出的美貌——
    那便意味着,在这孩子眼里,她是真的好看的。
    季凝心情瞬间大好,因为要拜见老太太而生出的紧张之感,都被歆儿的童言无忌而驱散了。
    她禁不住走到床.榻边,捏了捏歆儿软乎乎的小脸蛋:“这么好看吗?”
    淡然是轻轻地捏,季凝可舍不得在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掐出印来。
    “嗯!嗯!”歆儿用力地点头,表示自己赞美得可用心呢。
    季凝看她那小模样,心尖都也软乎乎的,“吧嗒”在那张小脸儿上亲了一口。
    歆儿被亲得呆住了,半晌醒不过神来来。
    季凝微微笑着,实在觉得有这么个小闺女也是很不错的。
    她揉了揉歆儿的脑袋,把那根儿因为睡了一宿觉而被压得直竖着的呆毛按下去。
    可是那呆毛着实呆,怎么都按不下去的那种。
    季凝颇觉无语,心道得给这孩子洗个头,应该就能压下去了。
    歆儿呆愣愣地盯着季凝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猛扑到了季凝怀里。
    季凝:“……”
    接着,她便觉得右颊上被一个软糯糯的东西贴上了——
    “吧嗒”!
    歆儿亲了季凝一口。
    这回,换做季凝半晌醒不过神来了。
    “歆儿也亲阿娘!”歆儿的小身子向后移开了些,笑眯眯地看着季凝。
    “歆儿喜欢阿娘!”她朝季凝歪着头。
    季凝回神,觉得这孩子可爱极了。
    小闺女就是好,母女两个想怎么亲近都行。
    母女嘛……
    季凝晃了晃神。
    她这是当真要给歆儿,要给简铭的三个孩子做母亲了吗?
    这样也好。
    季凝由衷地笑了。
    “阿娘也喜欢歆儿。”季凝说道。
    因为刚刚被歆儿那么一扑,那件蓝色襦裙料子滑,很不扛压,登时便添了些褶皱。
    季凝对着镜子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打算换下。
    第一次拜见老太太,衣衫上竟带着褶皱,确是不恭。
    她只得让玉篆再找出备选的衣衫来——
    她自己半旧裙子便罢了,能穿得出去的只有简铭之前为她量尺寸做的那几条。
    前儿的柳绿长裙是一条,刚才的褶皱了的蓝色襦裙也是一条……如今剩下的,或是太过秾丽,或是太过素淡,都是不合适的。
    找来找去,也只有这条妃色留仙裙了。
    季凝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穿上了她。
    当她换好这条裙子的时候,刚好简铭来寻她。
    看到穿着一身妃色留仙裙的季凝,简铭怔立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简铭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仿佛见到了神妃仙子。
    季凝穿柳绿色的时候,便如清灵灵、嫩生生的翠竹一般,既惹人怜又让人无法忽视她的风致;当她穿妃色的时候,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华贵端庄,又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好像她真的就是名副其实的公主殿下。
    简铭看得忘记了呼吸。
    “侯、侯爷……”季凝对上简铭失神的眸子,脸上微烧。
    她知道简铭因自己此刻的样子而惊呆了。
    或许,是惊艳?
    这般想着,季凝的脸上的热意更甚了些。
    简铭定了定神,目光犹在季凝的裙上流连。
    “怎么这么早便换了衣衫?还未用早膳吧?”简铭言辞温和。
    他原来是来陪季凝用早膳的。
    季凝含笑摇头:“老人家想来觉少,早晨起得早,用过早膳再去拜见,恐怕不恭。”
    这是要拜见过老太太之后,再用早膳的意思。
    晚辈晨昏定省的规矩,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过,简铭没打算让季凝遵守这个规矩。
    在简家,这些个规矩,实在是没有必要。
    简铭认为。
    纵是不认同那些个规矩,季凝能花了心思准备拜见老太太,也让简铭觉得欣慰——
    季凝花了心思,说明她在意这件事。
    在意这件事,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在以自己?
    简铭好心情地弯了弯唇角:“老太太起得早。我们这便去拜见吧!”
    说着,朝季凝伸出左手去。
    季凝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牵了自己的手,同去。
    可是,当着下人的面,还有歆儿在呢,她怎么好意思?
    季凝犹豫的当儿,简铭径自拽了她的手,朝门外就走。
    季凝的脸色险些红透。
    “爹爹好羞!”身后,传来了歆儿调皮的声音。
    季凝听得分明,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缝儿里去。
    这皮孩子若是敢说“阿娘好羞”,信不信她下次就要好好扭一扭那嫩生生的小脸蛋儿,让这皮孩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好羞啊?
    简铭听到女儿的声音,甚至还看到了女儿曲着手指在脸上刮脸,表达着“爹爹好羞”,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羞,反倒把季凝的柔荑攥得更紧了些。
    在女儿的嘻嘻笑声中,简铭一眼瞪过去:“快让侍女给你梳梳头,像个毛猴子!”
    这么一句话,丢给一个爱美的小丫头,果然是极具杀伤力的。
    歆儿马上就顾不上刮脸笑她爹爹,而是忙着两只小手呼.噜头发。
    “歆儿才不是毛猴子!”她一边呼.噜着头发,一边大声说。
    简铭已经哈哈笑着,不理会她,径直牵了季凝的手,推门而去。
    一路之上,偶尔遇上下人们。
    他们远远看到简铭,皆停住,躬身,行礼。
    季凝早把手从简铭的束缚中抽出来了——
    一则因为害羞,二则她可不想被旁人看了去,嚼舌根嚼到老太太或者二太太的耳朵里,再说自己不庄重。
    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就是这般,男子出格的言行在他们眼中便是落拓不羁,而女子稍稍有一点点言行脱离所谓的礼法,就会被他们冠以“不守妇道”的大帽子,便好似这个女子当真是不守妇道似的。
    季凝是鄙夷这等人的,却也不想成为这等人的谈资。
    她还想在常胜侯府好好过活呢!
    简铭喜欢极了季凝现下的打扮,一时心热便牵了季凝的手。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季凝为何挣脱开他的手,他一想便知,自然也就不会强求。
    两个人一同往老太太的房里走,身后簇拥着一众仆从,倒真带了几分大家主母的气势。
    老太太起得很早,已经穿戴停当,连发髻都梳得一丝不苟,半根头发丝都不曾散落下来。
    这位老太太,季凝昨日在祠堂里见到的时候,包括季凝入府的第一夜在祠堂外初见的时候,都是拾掇得齐齐整整,便是下一刻立刻入宫面圣,都是使得的。
    这位老太太的性子,只怕是极严谨的,极重规矩的。
    季凝心忖。
    此刻,有侍女将拜垫放在老太太的前面,就在季凝的脚下。
    季凝抬眸,看了看正襟端坐的老太太——
    这是等着她行拜见长辈的大礼呢!
    老太太是简铭的长辈,给她行礼是应该的。
    季凝没有犹豫,便轻撩衣襟,要跪拜下去。
    旁边,忽的飘来的简铭的声音:“怎么只有一张拜垫?”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就怔住了。
    老太太更是眉毛挑起,睨向简铭。
    简铭仿若未见,吩咐那名侍女道:“再取一张来。”
    那侍女没主意,只得拿眼睛去瞧老太太。
    老太太目光微凝,鼻腔里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没言语。
    那名侍女杵在原地,立了好几息,终究是挨扛不住简铭的冷视,又去取了一个拜垫来。
    两张拜垫分别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简铭方神色回复如常。
    他朝着老太太扬声道:“孙儿携新妇,请祖母安!”
    和季凝一起深深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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