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住了,半个多月了,她终于又会笑了……
    我热泪盈眶,视线都模糊了些。而就在片刻后,那个久违了的,温柔如水的声音,又一次飘到了我耳边
    ——雅林对着孕妇的肚子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猛地用手捂住嘴,差点发出声音来,眼泪终于滑出,顺着手背往下落。
    孕妇懊恼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么皮,多半是个小子吧。”
    雅林点点头,收回了手。
    “不早啦,我该回去啦,改天再来找你玩儿。”孕妇说着便要起身。
    见她们要散了,我急忙退回楼道。
    同李师傅一样,我下意识地觉得雅林并不希望我看到她和人说话,和人笑。在她那里,这应该只是她自己的秘密,若被我撞见,说不定以后连同这孕妇说话都不愿意了。
    “别告诉她我来过。”我对李师傅说。
    李师傅心照不宣地点头。
    我匆匆离开楼顶,躲到病房一层电梯的另一侧,默默看着李师傅将雅林推回病房,又在外面等到天黑,在和往常同样的时间点回去。
    这天雅林还没睡,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漠然,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
    我若无其事地同她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待她回答,从厨房把李师傅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摆到茶几上,沉默着,一个人吃。
    ***
    李师傅告诉我,接下来的几天,雅林常在楼顶遇到那孕妇,而且每次都会和她说上几句话,脸上常有笑意。甚至有一回,她同那孕妇告别回来,还同李师傅打了声招呼。
    我欣慰,她已经开始接受,开始释怀了吧。
    我感激那孕妇,想找个机会给她道声谢,却每次看到她时,她都和雅林在一起,便只能悄悄躲开。她们交谈的地点也不再只是楼顶,有次我回来早了些,还在楼道尽头的栏杆边看到过她们,还有一次是李师傅推着雅林回病房,孕妇就随他们一同去了病房里。三人有说有笑,雅林还同李师傅说了句话。
    我不敢加入,怕她还怨着我,怕自己一出现,会打破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
    然而,没过多久,我的小心隐藏还是被捅了个窟窿。
    一天,我本是正常时间回去,但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是那孕妇的声音,她还没走。
    门没关死,留了个缝隙,我没推开,站在缝隙旁安静地听。
    但没一会儿,耳边突然响起萧姐的疑问声:“海冰,你干嘛在门口不进去?”
    萧姐已经脱掉工作服,正要下班回家路过这里。她对房里的情形一无所知,问我的声音大了些,我立刻示意她别说话,但显然已经晚了,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萧姐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而我却已无处遁形,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
    雅林正坐在床头,孕妇坐在床沿边,隔得很近。
    我和萧姐此时成了两个不速之客,满身都是尴尬,只跨进了门,没往里去。
    雅林沉着眸子,不看我们,孕妇倒贴到她耳边小声问:“他就是你先生呀?”
    雅林点了个头,孕妇便“咯咯”笑了两声,拍拍她的肩:“好了我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孕妇步履蹒跚地往外走,我和萧姐赶忙挪到一边给她让路。她走到门口时,礼节性地朝我们笑了笑,萧姐便顺势打了声招呼:“快生了吧?”
    “快了,不到一个月了。”她爽快地回答。
    “哦,挺好,挺好。”萧姐朝她挥挥手。
    孕妇一走,病房里又恢复了死寂般的沉默,雅林仍旧没有要理会我们的意思。
    “那我先回去了哈。”萧姐倒是落得轻松,说了声再见,转身就溜了。
    我却只能硬着头皮关上门,进了屋。
    “李师傅回去了?”我干巴巴地问了雅林一句。
    她没抬头,也没回话。
    我早不介意她不理我,只是被我发现在同别人说话,不知她心里会不会别扭。
    我没再多言,默默去了厨房。灶上还炖着一小锅汤,下面点着小火,锅盖被沸腾的蒸汽托起,撞击着锅边发出些“擦擦”声。
    昨日,李师傅对我说,这些日子正是他儿子考大学的冲刺阶段,因为老家远,儿子住在平城的学校里,他想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早些离开,给儿子送些补身体的晚餐去,不能等到我回来后再走了。但他虽离去得早,却会把汤炖上,等我回来自己关火。
    我把汤端到沙发旁的茶几上,又把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热了热,然后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吃饭。
    公司里的事总是堆积如山,这些天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公事上,却还是应接不暇。一连多日,即便是回到病房,我都在一刻不停地翻阅文件,倒赶巧地没有因为雅林对我不理不睬而无事可做。
    这会儿,我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拿着文件,嘴里嚼着东西,眼睛却死死地黏在文件上。我看入了神,都没注意到,只是一小碗饭,自己却吃了很久,不知不觉间,那锅原本热气腾腾的汤,都变凉了。
    不知何时,我竟恍然间听到了雅林的声音:“有我能吃的吗?”
    我愣了片刻,猛然回过神,抬起头去看她——她正平静地看着我。
    “啊?”我竟脑袋空空,失语了半晌。
    好一会儿,我才确定,雅林是真的在和我说话,而且,她一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声音因吃惊而格外生硬:“你想,吃东西?”
    她又把眼眸垂下去,好似有几分难为情,声音微小得几乎听不见。她说:“我饿了。”
    我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丢开筷子和文件便要去厨房,她却把我叫住:“你先吃完吧。”
    要换作平时,我大概会执意先去给雅林热吃的,但那天,她突然开口我倍感紧张,很听话地又坐回到沙发上,端起碗,两三口把剩下的饭菜吞进了肚里,才去冰箱里拿吃的。
    我把小木桌架到床上,摆上粥和蔬菜,一点一点喂给她吃。但我只是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始终不敢冒然开口和她说话。
    “云姐……是个单亲妈妈。”吃了一会儿,雅林先开了口。
    我有些诧然。
    “她叫伍云,起了个谐音的小名儿,叫乌云。别人都叫她乌云,但我,叫她云姐。”
    我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孕妇啊。”
    “她刚怀上孩子,丈夫就在车祸中遇难了。娘家人要她打掉孩子再嫁,但她深爱死去的丈夫,决心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就瞒着家里说已经打掉了,然后一个人偷跑到平城来生孩子。”
    雅林目光幽幽地看着我,我不自觉回避,握着勺子的手迟疑着停在碗里。
    那孕妇的故事的确不同寻常,但她刚开口同我说话,就说了这些,是话里有话吗?
    我没应声,雅林接着说:“后来孩子都成形了,娘家人才知道她撒了谎,很生气,和她大吵了一架。云姐动了胎气,怕有闪失,就提前住到医院来了。云姐说,她打算以后一个人带大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可以永不再嫁。”
    “那她婆家呢?婆家一定很感激她吧。”我小心地进到话题里。
    “她丈夫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眼睛都花了,帮不上什么。”
    “这样啊。不过娘家人气她也只是一时,等孩子生下来,肯定也会喜欢的。”
    “那就不知道了,但云姐,好像因为这件事,和家里闹得很僵。到现在,一个来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那孕妇的故事竟意外的伤感,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她看起来很开朗,真没想到,这么曲折。”
    雅林的眼眸中浮上一层幽暗的色泽,嗓音缥缈着:“是不是,和我妈当年有点儿像?”
    我恍然,原来她同那孕妇很快变得亲近,是有这么一层缘由。难怪,不过一个陌生人,却轻而易举地解了她的心结。
    “要不,我们请个人照顾她吧。”我说。
    雅林微微一笑:“云姐说,她一个人在医院很孤单,想每天都来我这里。以后,麻烦李大伯多做点儿饭,这样,她就有吃的了。”
    见她对我笑,我也不自觉地笑了:“好啊,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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