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如此说席间众人都很好奇,纷纷追问那巫术如何施行,秦鸽子却摇头:具体如何做奴婢也不知。赵夫人一向行事谨慎,平日最宠信的是曲韵儿,对奴婢其实并不特别亲近,曲韵儿与夫人商议之事原本都是瞒着奴婢的,是奴婢那日见曲韵儿夜半悄悄起身去找夫人,觉得诧异,便暗中跟了去,这才得知此事。只依稀听说最重要的是以符水加在生人脑里,调以冰雪,让人服下。后来曲韵儿便出宫找来人脑,加冰雪蜂蜜调成冰雪白玉羹,外表看来便是一清凉甜品,经细细研调,想必也尝不出脑髓味了。曲韵儿将这羹给夫人骗郎主服下,又偷偷作了法好在郎主是真命天子,自有天佑,这种邪法亦不能损郎主分毫
    宗幹颔首叹道:留这样的贱婢在宫中当真祸害无穷。一顾玉箱左右,不见曲韵儿,便又问秦鸽子:那曲韵儿现在何处?非得找出严惩才是。
    秦鸽子微微侧首再窥一眼玉箱,说:郎主喝了那羹就开始腹泻,赵夫人见势不妙便故作愤怒状,杖责曲韵儿,将她赶出了宫。奴婢猜,她大概是怕郎主起疑,所以先让曲韵儿出宫,也是为保全曲韵儿的xing命。
    这贱婢朕自不会轻饶。完颜晟冷冷接口:朕已命禁军出宫搜捕,翻遍整个京城也要将她搜出来。
    那贱婢自然该死,但也只不过是听命于主人的狗罢了,父皇真应严惩的还是这个南朝女人!宗磐拍案而起,一指玉箱,被酒意和血液烧红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快意:自她入宫以来后宫便不得安宁,我母后也被她陷害,至今仍住在外罗院中。我早就劝父皇提防她,这女人一直有异心,想媚惑君主做皇后,再gān预朝政,夺取大金江山,如今父皇总应明白了罢?
    完颜晟点点头,对宗磐道:现在看来,你母后确实冤枉,朕会接她出来。再转对秦鸽子道:再说说关于皇后的事。
    皇后秦鸽子踟躇着断续说:当日害死宗青小皇子的毒不是皇后下的是赵夫人自己在那碗药中下了致命的鸩毒
    听了这话满座哗然,诸人注视着玉箱神色颇震惊,而玉箱一味漠然,始终保持着先前姿态,听着秦鸽子的话亦无一丝惧色,似她言下那一桩桩罪状根本与己无关。
    宗磐便冷笑,对完颜晟说:虎毒不食子,而这女人为争宠居然向自己亲生儿子下毒手,可见其心之狠。母后仁慈良善,竟被她这般陷害,将她千刀万刮也不为过。我想知道父皇会如何处治她,是凌迟,还是车裂?
    完颜晟侧目看玉箱,忽然笑了笑:你说朕该如何处治你呢,玉箱?
    13.巫蛊(下)
    玉箱亦浅浅冷笑,道:自臣妾入宫以来,一直深受郎主恩宠,故平日多遭后宫嫔妃嫉妒,她们私下对臣妾恶意攻讦是常有之事,蓄意陷害亦不鲜见,郎主应该很清楚,此番秦鸽子必是受人收买才会捏造出这等事来诬蔑臣妾。臣妾服侍郎主一向尽心,不想如今郎主宁听她一面之词也不相信臣妾。
    旋即又转首一掠秦鸽子,垂目问她:鸽子,这回是得了谁什么好处,居然昧着良心来害我?
    依然是平和冷静的语调,她声音不大,却仍令秦鸽子一惊,额上沁出汗珠,颤着双唇,嘴里模糊不清地嗫嚅着什么,终未拼出一句成型的话。
    完颜晟忽然一把拉起玉箱,一手将她紧箍在怀中,带着适才的笑意迫视着她:你想知道这些话是谁让她说出来的?
    玉箱凝视他,透过他倏忽收缩的瞳孔看到答案,深吸了一口气,她说:是你。
    完颜晟哈哈笑:玉箱玉箱,你真是聪明,叫朕怎么舍得杀你!随手自桌上拿起一杯酒,自己先饮一半,再送至玉箱唇边,玉箱漠然侧首避过,完颜晟也不勉qiáng,自己饮尽,一掷酒杯,说下去:朕喝了你奉上的羹便腹泻好几天。这病这般严重,是前所未有的,朕觉得蹊跷,猜是有人在羹里做了些手脚,放了些不洁之物,故意让朕腹泻,便将你的贴身侍女秦鸽子召来询问。本来只打算问明白你是否知道这羹里有异物,不想才一发问秦鸽子便吓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只知叩头,连声说与她无关,于是朕便知这其中必有更深内qíng。继续追问,起初秦鸽子似还顾及你们主仆之qíng,一味搪塞不肯明说,后来朕一抬手命人将五十两huáng金摆在她面前,她尚犹豫,朕又加至五百两、五千两,又称待她说出真相便册她为妃。果然这贱婢两眼渐渐亮了起来,当下全都招了,从头到尾,把你瞒着朕做的事一桩桩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斜眼瞟瞟秦鸽子,完颜晟又道:这丫头一向胆小,岂敢在朕的面前说谎陷害宠妃?何况她平日行事说话也不够伶俐,若要在顷刻间编造出这么一大堆事,说得这般有条有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听得朕真是心惊,竟把你这么个隐患留于枕边多年而不自觉!幸而天佑大金,而你们南朝最不缺的便是卖主求荣的小人,让朕及时窥破了你的yīn谋。
    伸手抚抚玉箱莹洁清凉的脸庞,完颜晟叹叹气,语气却忽转冰冷:留你在宫中,实是心腹之大患,外则有父兄之仇,内则怀妒忌之意,一旦祸起,朕势必追悔莫及。
    玉箱忽地一挣扎,勉力以臂推开完颜晟,面无表qíng地看他,而眸中有愈燃愈烈的怒火在闪动。别碰我。她说,声音听起来清冷而幽远,仿佛是从早已被光yīn碾过的某处尘封时空中飘出:我终于可以当面告诉你,你对我的每一次触摸,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她如此反应,是完颜晟没有料到的。若按以往见惯的常例,将要受罚的宫人或反复高呼冤枉,或跪下哭求,再或是吓得手足无措无言以对,而玉箱竟以他从未见过的qiáng硬姿态说出此话。完颜晟不禁一愣,暂时未有任何举动,殿内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然。
    玉箱扬手怒指完颜晟,斥道:你不过是个北方小胡奴,一朝得志,竟敢侵凌上国,南灭大宋,北灭契丹,不行仁德之政,专务杀伐,yín人妻女,使我父兄孤苦流难于苦寒之地。他日你恶贯满盈,必也会遭人如此夷灭!
    完颜晟大怒,当即右手一摁佩剑,便要拔出。
    玉箱见状挑唇一冷笑:入宫的那天,我便失去了珍视逾生命的东西,死又何足惜!只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忍rǔ至此,终究功亏一篑,等不到为国为家雪耻之日。
    这时完颜晟倒不怒反笑,放开佩剑,再次拉她近身,拾起玉箱不久前为他剖蜜瓜的小银刀,对她轻声说:听你们南朝人说,聪明的人都有颗七窍玲珑心,朕真想看看你是否也长了这么颗心!
    话音甫落,手猛地加力,那小银刀顿时剜入玉箱胸中。
    玉箱痛呼,完颜晟手一松,她便跌倒在地。
    满座女眷亦都失声惊呼,尤其是赵氏女子,惨白的脸上皆是惊惧痕迹,惟一人例外,她当即离席,如风般朝玉箱奔去。
    瑗瑗!宗隽惊起,却未及时拉住她。
    柔福奔至玉箱身边,伸手扶她,让她倚靠着自己半卧着,哽咽着唤她:玉箱姐姐
    玉箱凄然笑:你不怨我了?
    柔福无言,惟匆忙地点头。
    这时原本跪着的秦鸽子不觉间也吓得站起,愣愣地看着玉箱,忽然也流出泪,走近两步,似yù说什么:夫人
    滚开!柔福看她的目光有彻骨寒意:她把你从洗衣院救出来,一向待你不薄,你却出卖她。
    不玉箱却伸手掩住柔福的嘴,困难地转头看了看秦鸽子,再一瞟完颜晟,又朝着秦鸽子隐约一笑,并意味深长地向她微微颔首。
    秦鸽子困惑地眨眨眼,不知玉箱何意,也不敢问,依旧垂下了头不说话。而完颜晟的眼光便狐疑地游移与她们之间。
    父皇,宗磐此刻走上前来一指玉箱,问道:你就这样把她杀了?岂不太便宜了她?
    完颜晟摆首:当然不。那一刀其实未伤及她心脏,一时还死不了。
    宗磐笑道:那好!她杀了自己儿子却栽赃到母后头上,可把母后害苦了,不如把她送到母后宫里,让母后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我栽赃你母后?玉箱闻言嗤然冷笑,直视宗磐:你以为你母后又是什么好人?当真品xing端淑母仪天下?
    我的青儿她微垂双目,心有一恸,一丝鲜血自唇角徐徐蜿蜒而下:不错,是我下了致命的鸩毒,可是皇后自己也早在药里下了毒药,不过是毒不死人罢了,青儿若服下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异状,可那药损人心智,青儿长大之后也会变得跟殊儿一样还有殊儿,我怀殊儿的时候误服的那剂堕胎药其实也是皇后命我的侍女下的,她还把罪推给李妃,好个一箭双雕既然如此,我便索xing在青儿的药里下鸩毒,让这狠毒的女人早些得到报应
    完颜晟蹙眉问:你又怎会知道她这些事?
    你们会买通我的人,却想不到我也能学会这招么?玉箱淡淡扫视完颜晟及宗磐,微扬的双眉衔着分明的鄙夷:你们金人也会卖主求荣。
    完颜晟与宗磐对视一眼,额上几yù迸裂的青筋显示了他们渐升的怒气。
    娘。异样安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呼唤声。众人闻声寻去,却见发出此声的竟是躲在角落处的rǔ母抱着的殊儿。
    玉箱亦讶异,这是殊儿首次开口说话,且是唤她。
    殊儿自rǔ母怀中挣扎而下,迈着不稳的步伐蹒跚着朝玉箱走来,小口中仍一声声练习般不停地呼:娘,娘,娘
    玉箱微微笑了,朝他伸出右手:来,殊儿
    殊儿继续一步步走近,玉箱的笑意亦加深,脸上渐有了一抹明朗的光彩
    噌地一声,是利刃出鞘,随即银光如闪电横空,一挥而下,激起一片血光。
    鲜血溅入玉箱眼中,她下意识地闭目,耳边响起的是柔福的悲呼,待睁开眼时,她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头颈被刀砍断的殊儿那幼小的孩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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