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莞,在工地,不止他们一对农民工夫妻,还有很多很多。就是和他们同一个工地的,也有不少。
    有人在外面租一间平板房,大概五十元一个月,算上吃饭和其他的日用消费一个月差不多花掉一百多。
    如果吃得好一些的,差不多要花掉两百。
    当然,也有一些更便宜的房子,但安全上总会差一些。例如三十元一个月的地方,住的人很杂,环境很乱,即使是凉个衣服也提心吊胆的怕被别人收了去。听说,脱在门口的鞋,也会被人偷走。
    小偷小摸,防不胜防。
    所以,很多人宁愿住在工地上,简陋一些,也不会贪图便宜租住在乱糟糟的地方。
    黄话茹和陈楼上选择住在工地。把几张木板铺在地上,然后再铺上从家里带出来的稻草席,扯一块花布当床帘,就成了最简陋的床。
    一个小锅,两只碗,两双筷子。
    这就成为了他们在东莞的第一个‘家’。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另外一对夫妻,同样的操作,同样的简陋。
    因为这一片大部分都是从宝阳镇来的,认识的人不少。站在工地门口,就能老乡见老乡。
    陈楼上带着黄话茹去找包工头登记上工,因为黄话茹是女人,包工头建议她先登记小工。工地的女人大部分都是小工,除非一些特别能干的,才会和男人一样干大工的活,拿大工的钱。相对大工来说,小工的工作量更小一些,工资也更少。
    黄话茹觉得自己能干大工的活。
    “这样,你先干一天小工,然后再试三天大工,有本事就拿大工的钱。”建筑工地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想要多拿钱,就要有相对应的本事。
    拿多少,就付出多少。
    其他妇女不想拿大工的钱?谁嫌钱烫手?
    不过是没本事而已。
    黄话茹比陈楼上更能干,拿大工的钱当然没有意外。
    夫妻两人吃住在工地,剩下的钱全部存起来。工地的人笑话他们夫妻抠门,他们打呵呵‘要给家里的孩子赚学费呢。’
    干活最拼命,吃穿最省,陈楼上和黄话茹夫妻成为那一片工地的‘拼命夫妻’。不过,大家也知道他们家有好几个孩子要养,要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
    现在这个时候,谁都在拼命的赚钱,就想着多赚钱,多存钱。
    穷怕了。
    宁愿苦一些,也要多存钱。
    当然,有人笑话,也有人佩服,但不管如何,黄话茹和陈楼上夫妻都不在意。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搬砖赚钱。
    他们白天上工,中午或者傍晚就利用休息的时间搬砖赚钱,总之就忙。
    这天,吃过晚饭后,天色还早。黄话茹和陈楼上夫妻带上挑砖工具,开始挑砖。挑砖是按照楼层的高度来算钱的,楼层越高,价钱就越高。
    挑得越多,赚得就越多。
    “啊。”黄话茹放下肩膀的扁担,坐在砖块上,双手捧着左脚,只见脚板上正插着一根生锈的铁钉。
    “这铁钉,谁乱扔?”黄话茹要被气死了。
    呼呼。
    好痛。
    黄话茹皱着眉头,气得想要骂人,伤了脚要好几天不能干活了。不能干活就不能赚钱,这一天天浪费的都是钱。
    想到钱,突然脚不痛了,心痛。
    “怎么样?”陈楼上急急地放下扁担过来,双手捧着黄话茹的脚,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很痛?”
    他们平时穿的都是从家乡带来的稻草鞋,没有任何的防护作用,所以他们干活的时候都会很小心。
    当然,包工头会建议他们买塑料鞋,建议大家在工地的时候穿塑料鞋或者是解放牌布鞋。但两三元一双的塑料鞋或者布鞋,不到一个月就坏了,大家怎么舍得买?还不如买几斤肉补一补呢。
    所以,在工地穿塑料鞋或者布鞋的人很少。
    “很痛?”陈楼上小心翼翼的把黄话茹脚上的稻草鞋脱掉,轻轻的,就怕不小心碰到脚上的铁钉。
    虽然刚踩到的时候,黄话茹就放松了脚,铁钉子只入了三分之一,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特别是铁钉已经锈迹斑斑。
    陈楼上皱着眉头,想了想,“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浪费钱。不用,拔掉,然后涂上双氧水消毒就好。”黄话茹当然不愿意去医院,在她看来,医院就是烧钱的地方。
    他们好不容易存一些钱,当然不能去医院浪费了。
    陈楼上坚持去医院,“要打破伤风针。”
    “不用。涂双氧水就好。”黄话茹觉得没有必要。在工地干活,踩到铁钉木屑是常有的事情,谁会去医院?
    这不是浪费钱吗?
    陈楼上难得的强硬,“别人是别人。”听说,生锈的铁钉比毒药还要毒,最容易发脓发炎了。钱没有了能再赚,要是破伤风就危险了。
    “小五常说,小财不出大财不入,不能为了省小钱而花大钱。”现在去打个破伤风针算是小钱,要是等到发脓发炎才叫麻烦呢。
    陈楼上坚持要把黄话茹送去医院消毒和打破伤风针,但再一次恨自己不够强壮。
    背不了,抱不了,只能撑扶着。
    因为陈楼上的坚持,黄话茹无奈只能听他的,“去医院。”别看陈楼上平时好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愿意听她的,但固执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如果陈楼上真的决定一件事,很少人能动摇他的决定。
    老实人固执起来,也那就是坚决不动摇任尔东西南北风。
    陈楼上送黄话茹去医院打破伤风针,还认真细心的问了医院注意事项。
    一起住在工地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干什么去了,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抠门的夫妻两竟然会因为一颗生锈铁钉而去医院。
    在工地干活,踩到铁钉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很多人都是随便的在药店买瓶双氧水消毒,然后继续干活。
    像陈楼上黄话茹夫妻这样去医院的打破伤风针的,不是少数,是根本没有。陈楼上还给黄话茹请了几天假,什么都不让她干,还天天一大早就跑到菜市场去买猪蹄和猪骨回来煮汤。
    看得不少人眼热,眼酸。
    不就是一颗小铁钉?怎么被照顾得好像摔断了腿?
    工地的男人鄙视,女人牙酸。
    陈楼上和黄话茹两人直接从‘抠门夫妻’变成了‘浪费大客’,平时连肉都舍不得买的人,现在天天猪蹄汤的,能不让人眼红?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事情,除了暗暗的羡慕就只能更努力的干活赚钱。
    黄话茹踩着铁钉伤了脚,一些亲戚朋友和老乡听说都重伤到要去医院了,很担心,纷纷过来看看。
    出门在外,老乡总是免不得抱团。一捆筷子总比一根筷子更坚固。附近多几个老乡在,说话的底气都会足一些。在和别人吵架落于下风的时候,还能放狠话‘我有多少多少老乡在附近,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这一片,很多从宝阳镇、宝鸡镇出来的人,都属老乡。别人一般很少会招惹他们,因为站在借口随便一嗓子,就能喊来好几个老乡。
    黄话茹休息的这几天,老乡们来来去去,大家一起说说东莞的生活,聊一聊附近的八卦,然后集体想念家乡的一切。
    想念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亲人,出门在外久了,家乡的牛粪都是香气扑鼻的。
    “今天,有人和我说了丽花的事情。”
    陈楼上刚下工,洗手准备吃饭,听到黄话茹的话抬起头看过来,“丽花有什么事情?她不是在制衣厂吗?”
    自从出来打工后,丽花就变得爱打扮了,身上衣服的布料是一天比一天少。每次见面,陈楼上都教育她,女孩子不要穿着太轻浮,会让人看不起的。
    但丽花却觉得陈楼上夫妻太土,没有眼光,没有品味,是土鳖。
    思想冲突,让丽花尽可能的避开老乡,免得一见面就被教育。陈楼上和黄话茹也有段时间没有见丽花了。
    没想到,丽花竟然越来越过分了。
    不仅穿着轻浮,一些行为也很轻浮。
    原来,有老乡看到丽花常和男人出去看电影、吃宵夜,而且是不同的男人。不仅靠得近,还手挽手,手牵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谁也不是傻子,谁的钱也不是在地上捡的,别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请她看电影吃宵夜?”不是追求她,想要和她处对象,就是想要占便宜。
    处对象?
    不知根知底,不知道对方人品如何,家庭如何,怎么能轻易和别人处对象?
    不处对象,却贪图别人的小恩小惠?
    陈楼上皱皱眉头,“丽花怎么变成这样?你找个时间说说她,女孩子就该矜持,不要和男人走得太近。常和不同的男人一起,会让人觉得她轻浮不自爱。”
    虽然说现在人的思想越来越开放,但不管女孩还是男孩都应该自尊自爱。
    “我找机会说说她。”不过,丽花不一定会听。
    很多时候,他们说话,丽花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黄话茹抿抿嘴,“过年的时候,你找大堂哥说一说,让他好好说说丽花。”女孩是犯错的代价可比男孩子大多了。
    虽然关心丽花,但他们也不是亲爹妈,不可能强硬的要求丽花如何如何。作为亲人,只能把一些道理掰碎了告诉她,教育她,至于要不要听,这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丽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听从家长大人的安排。
    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丽花要如何,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黄话茹的脚好后,又开始上工,忙起来哪里还有时间管丽花是不是又和男人出去吃宵夜了?都在忙着赚钱呢。
    一个工地完工,转转另一个工地。
    不是住在工地,就是住在工地旁边的木板房。住在木板房的时候,有一次台风太大,把木板房的屋顶给吹走了。
    当时夫妻来个懒人傻傻的跑出来追,然后把吹出很远的屋顶拖拉回来。
    危不危险?
    当然危险了。
    但在那一瞬间,脑海里想到的只有屋顶,而没有其他。
    屋顶被吹落,大雨直下,夫妻两人只能撑着伞蹲在木板床上等风过雨停。无聊了?靠在一起说家里的孩子,说要赚多少钱多少钱。
    更无聊了?
    幻想一下自己赚了很多很多钱后要干什么?
    送孩子出国留学?
    买车买房子?
    想象不到。
    因为他们目前的存款让他们租住一个好点的房子都舍不得。只能说继续努力。夫妻两人互相打气,畅想以后住上大房子的日子。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因为担心木板房会被吹倒,只能到建了一半的工地去避雨。
    下雨了,工地的水是泥浆的黄色,好像每走一步都泥泞得需要费尽九牛之力。
    ......
    其实,相对于其他很多建筑工人来说,陈楼上和黄话茹住工地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因为他们很快就在孩子们的帮助下住进了小平房。
    虽然,只是一层的小平房,但刮风下雨再也不用担心屋顶被吹走了。
    小平房虽然简陋,但地方很大,于是他们家开起了小卖部和废品收购站。他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后,家里的五个孩子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
    孩子们出息了,而他们在东莞住了二十年的地方也要拆了。
    家里的几个孩子商量后,决定买下这一片地。这个早餐店,这个废品收购站养大了他们兄妹几个。
    不管是他们夫妻还是几个孩子,对这里都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也是家。
    废品站拆迁前夕,陈楼上和黄话茹夫妻在这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因为他们的大儿子陈一元获得了杰出青年、杰出企业家、杰出慈善家称号。
    大家对陈一元的父母和生活很感兴趣,想要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想知道他的成长路,更想知道这样的儿子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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