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你这是在做什么?皇上让我们来议婚,你好好的捣什么乱?
    这回换了东方皮笑ròu不笑地回道:我捣了什么乱了?明明是胡人冥顽不灵,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关了起来,怎么是我捣乱了。我若是言行失妥,你身为副使,礼部右侍郎,为何不出言劝阻?
    我咦?我刚才忽然不能动也不能说了。怎么会这样?贺姚奇道。
    想是你看见胡狄的架势怯了场,一时动弹不得了。
    贺姚一跳,险些撞到头上的木梁:胡说,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会怯场!
    那说不定是气血不畅,身硬体僵,可是中风的前兆啊。
    不对,我想起来了。贺姚思索道,你在我身上比划了那么几下我又能说话了。
    东方凉凉地说:贺大人,你这种话传回朝上谁信啊?不是这么污蔑我的吧。
    贺姚愣了半天,问道:你,我,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东方沉痛地说:唉,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胡人无心议和,只盼五王能救得了我们了。
    贺姚这回心中明白了,苦着脸道:东方老弟,你们莫要忽悠我。
    东方笑道:贺兄且放宽心,我保你无事。他说着,回手摸了摸一只绵羊的脑袋。
    *
    王庭大殿内,突迦与胡狄商议道:大汗,这五蛮子行事难以预料,根本不在那人的谋算之内。弄不好我们丢了城池又折兵,一点好处也捞不着。依我之见,这个和议不成也是好事。这个议和使虽然顶撞大汗,他说的却很有道理。此人且留下,若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若是他们再兴兵来犯,就阵前杀了他,以示断盟。
    胡狄点头道:嗯,不错。
    另外,此人胡搅蛮缠必有缘由。五蛮子诡计多端,说不定已在准备有所动作了。我们屡次被他占了先机,这回不可不防。不如分出两路骑兵去袭扰他燕州大营。不求取胜,只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胡狄依允此计,立刻唤了两员大将进来,如此这般的吩咐去了。
    东方昨天去议和,燕州大营的兵马随后就倾巢而出,只留了不足三千散卒各据营寨。茶茶倒也清闲了,每天只做出自己和承锦的饭菜来。哲义被怨念地留在了大营,说是给承锦和茶茶跑腿,还要负责看守那个钉子。
    承锦倒没什么难伺候,她只坐在偏帐不出去。偶尔茶茶去了,跟她写两个字对答几句。好不容易又是一天过去,夜色黑沉时,茶茶趴在chuáng上翻着本兵书打发时间,看得颇有些无聊。真是奇怪,承铎若是在,有时候忙他的事也不会跟她说一句话。但他若坐在那里,心里就不像现在这样空落落的。
    茶茶终于被这本书看得昏昏yù睡了,一脚踢开被子,偎了进去。夜长天寂,不谙时日。她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尖啸声惊醒。茶茶蓦然坐起,营帐外有些微火光,还有兵戈之声。茶茶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跳下chuáng便穿衣服。
    她刚刚穿上外衣,哲义已顾不得避讳,一拉帘子奔了进来,手上握着刀:骑兵来袭击大营了,姑娘快随我走。
    茶茶整好衣裳,走到帐门前,却不急着出去,掀起一角往外看。
    哲义催促道:东西二营的兵马抵挡不了多久了,我已让他们带了公主西撤,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西撤?看这阵势也有两三千人,都压得这样近了,往西走也未必能逃出去。他们总不至于是来占据大营的,来了总要去,躲过这一时便好说。说话间,已有骑兵挥着马刀冲进了中军。茶茶摇头,急忙一拉哲义,手指一扬,往大营外指去,示意他去找承铎。
    哲义也顾不得这许多,拽着茶茶就要走。茶茶拉住他,镇定地摇头,指自己表示没事,推哲义快走。她毕竟手无缚jī之力,若是随哲义往乱军里冲,哲义保不住她,也保不住自己。刀光一闪便有马匹冲到眼前,哲义举刀去抵挡。
    茶茶撇下他,径直走到承铎书案边上研墨。哲义与进帐的胡人刀剑相jiāo已打得难分难解,不一会砍倒两人,便引了更多的人过来。茶茶仿佛置身事外,并不理会哲义挡在门口厮杀,却不慌不忙地铺开一张白纸写字。
    哲义见人往这边越来越多,qíng知要带着茶茶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如今寡不敌众,自己能挡一时,终究救不出茶茶去;茶茶如此镇定地写字,想必会拖延时间,只有找到承铎,才能解决问题。哲义也不容多想,一刀挥出,大声道:姑娘保重!
    茶茶缓缓点头,眼不离纸。哲义砍开一个缺口,纵身出去,一路徒步冲杀,渐行渐远。一个高大的胡人将领此时回了头去看茶茶。茶茶手腕优雅地一转,已缓缓搁了笔,一派平静地抬头望向他们。
    那胡人将领走到案桌边,便见那白纸上竖写着一行整齐的胡文:我乃华庭公主,奉旨和亲。
    第二十九章 掷筊
    胡狄大汗翻看着手上的一块金牌,上面刻着他的图腾,镶嵌着七彩宝石。两月前,为了表和亲结盟的诚意,他特地命人打造了这块金牌与议和文书一起送到上京,作为送给未来汗妃的礼物。
    他望了眼下面站着的女子。她虽然只穿着素色长衣,裹着暗色披风,头发散乱着,却像一块新烤的糕点散发着清新甜美的气息。她一紧张,面上就浮出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这怯生生的样子如晨霜月季,似秋月玲珑,让人一见心怜。
    胡狄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善的笑容,向那女子道:你既拿着这块金牌,这么说你就是华庭公主,本汗的汗妃?遗憾的是,这句话经过突迦的翻译失却了它本身的关切味道,没让那女子露出一分感激神qíng。
    承锦稍微镇定了一下,点头:不错。
    那你为什么会在燕州?燕州大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五王现在哪里?
    突迦一连串地翻完。承锦心中警铃大作。她虽对承铎与东方的计划不甚清楚,但承铎出兵必然是为了对付胡人。现在胡人察觉了,若不把这件事圆过去弄不好承铎就要吃亏了。承锦心中大喊:天啊,你快让我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吧!
    人有时让条件一bī,很多潜能就即时开发了出来,比如说谎。
    只一转瞬,承锦已经说出了口:我随议和的时臣一同来的,以便议和成功就和亲。和亲若能成功,想必大汗也不会言而无信,休兵是一定的。燕州大营的兵马是从底下各州调来的,如今要休兵,自然也要回本州防卫,否则粮糙供应不上。
    上月诏书一下,便八百里快递到了燕州,燕州各部人马已南调。她一边说上文,就想好了下文。我五哥前日收到皇兄的密旨召见,也无心再战,已连夜回京去了。
    她把这番话说得摸棱两可。让承铎无心恋战,还把兵马都南调,莫非是京城出了乱子了?还是朝纲不稳bī得皇帝要先除内患,以至于急忙把她都送到燕州来指望拿她换个太平?你就自己猜吧。
    岂料这一猜正中了胡狄下怀,自以为得计,忍不住就面露喜色。倒是突迦想了一想,问承锦道:你说兵马南调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本月吧,陆陆续续我也不太清楚。承锦假作思索,其实计穷。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将领上殿来,看了承锦一眼,趋至胡狄身侧,耳语了几句。胡狄转望突迦道:阿勒泰说,昨夜袭营,他的手下也捉到了一个华庭公主。说话间,便有人带了进来。承锦转头看去,正是茶茶。茶茶不动声色地与她jiāo换了一眼,缓缓走到殿前。胡狄顺着殿侧火光看去,这女子几分秀气,几分清淡,神气之间透着冷静,如旷野通达,人声绝迹。然而她眼波一转,又如冰雪初开,沁人心脾。
    她略看了一眼上面的几人,便对胡狄大汗低头曲了曲膝。
    突迦也疑惑,问那将领: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那人回说:在燕州大营中军,她住的帐子等级比别人的高。
    突迦便问茶茶:你是华庭公主?
    茶茶点头。
    那她是谁?突迦手一指承锦。
    那胡人将领cha话道:她好象不会说话,不过她会写我们的字。
    胡狄也皱了眉,问道:没有听闻十三公主是个哑巴啊,你又怎么会写我们的字?
    茶茶站着不动,突迦便从旁边案上拿了粗纸炭笔放到茶茶面前。茶茶蹲下身果然写了几行胡文:我小时候生重病,以致口不能言。这是皇宫秘事,外人并不知道。正因如此,一直无人愿谈婚嫁。她露出三分哀婉,印入胡狄眼中,觉得女人不能说话实在不是什么大罪过,神色反柔和了许多。
    茶茶接着写道:大汗愿意娶我,我也一直仰慕大汗当年平定漠北的奇勋,便学了胡地文字。
    平漠本是胡狄几十年前的发家之战,当初一战成功才有了今日的霸业。他不知茶茶无聊时就翻承铎的书案文档,莫说他打了什么仗,就是他用了什么战法她也了如指掌;现在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有美人仰慕,心里觉得这个女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仰慕本汗?
    长殿火光下,突迦也看不真切,只低声道:大汗,这两人各称自己是公主,其中透着古怪,需得小心。后来那个眼睛有些奇怪,中原人的眼睛都是黑的,她的好象有点蓝。
    胡狄点点头,嘴里却道:不过是个女人,能作出什么怪来。
    承锦看出他对茶茶的意思来,cha言道:大汗错了。她是西域人,在上京长大,从小跟随我作丫鬟,原想替我出嫁。我想两国之间应以诚心为先,才自己来了。她乱军中为保xing命,才谎冒我名。大汗细想便知。
    突迦听承锦这样说,暗暗点头。茶茶却抬手写道:她虽没说错,却说反了。正因为她想替我和亲,才会这样说。我今到此,决无理由再让我丫鬟代嫁。大汗详察才是。
    两人各执一词难以分辨。胡狄原有一张十三公主的画像,却觉得两人都不像,都比那画像美上不止十倍。突迦从旁道:这两人真假难辨,不如让喀拉昆仑神做个决断吧。胡狄依言召上大巫师来。
    胡俗最信鬼神,大至王汗,小至庶黎,每岁必祭祀,疑难必问询。若是神灵作出的指示,即使是汗王也不能违背。少时,一个面目乌黑的佝偻老者握着一个乌黑的什物上来,向胡狄行过礼便走到大殿正中,对着茶茶和承锦坐了,放下一个粗瓷碗,注上水,将两块一huáng一白的石头喀哒一声扔了进去,手中握着那奇形怪状,有些像象牙的东西喃喃念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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