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之后他虽被软禁在京城,但是却自有人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汇报这边的qíng况。荆北一带的地图已被他的手掌反复摩挲得连字迹也模糊了。
    最终,他将目光定在叶城。瘌痢头在信中说回家,他记得自己的手下是在安阳抓到他们的,那么他们一定会南下。
    北往南,无论是走官道还是捷径,都必须通过叶城。叶城地形特殊,两边是耸峙入云的山峰,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将南北隔开,想要绕开,在这风雪之天是不可能的。与其跟那个jīng擅反追踪的女人在路上耗时间,不若快一步到叶城守株待兔。只要他们急着在这几天时间内离开荆北,就不愁不送上门来。若是想要在乡野多盘桓盘桓这荆北是他的地盘,还怕她飞上天?
    快马加鞭赶了一日半的时间,叶城巍然在望,沿路并没看到两人的影子。由此可知,他们并没走官道。
    以荆北王的身份堂而皇之入主叶城都统府衙,下令全城戒严,严查来往客旅。在离开荆北的第三日正午,正在叶城都统府上暖枕高卧等待鱼儿入网的他收到清宴传来的消息。
    那消息不过是一张画了一半的线路图。
    他一看之下,不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qíng。当即起身,留下两骑在叶城继续等待,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十五骑前往离叶城半日马程的贼窝子。
    那贼窝子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村子,但因为所处位置特殊,被一群山贼惦记上,最后占为了贼窝,专门打劫那些贪图近路的行人。他一直是知道的,却没让替他管理荆北的幕僚剿除。在他连自由都没有的时候,封地表现得过于太平繁荣总不是件好事。
    原来清宴自他走后也没闲着,一边封禁全城,一边派出人手追查眉林两人的踪迹,另外还要安抚脾气越来越坏的牧野落梅,任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何况如今时局不稳,慕容璟和能越快赶回越好。因此他也不敢再留有余力。
    将每日收到的追踪线索一点一点绘制成图,在第二日傍晚,在看清那路线所指方向后,他不由叹了口气。却不敢耽误,马上派人送往叶城。不得不说,清宴能成为慕容璟和的心腹实非侥幸,至少在对他的心思揣摩和行事作风了解上是无人可及的。
    那条线路图虽然一开始东绕西拐,有的时候甚至还绕了回去,让人看不出真正目的地所在,但在第二天傍晚时,已有前无回地指向一点,就是那老窝子村。
    因此,眉林不知道在他们还没抵达那村子的时候,已经被人预料到了。而当他们入村之后,正全心应付那家黑店时,慕容璟和也正率领手下顶着bào风雪闯入村子,悄无声息地将全村贼匪控制住。
    住店。慕容璟和踏入畅通无阻的店门,无视几张神色各异的脸,掸了掸身上的雪,沉声道。
    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沸腾的怒火,他却除了一开始击碎门外,并没再有所表示。
    郑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应付。不过没等他犹豫太久,慕容璟和已经走了过来,一边解开大氅的系带,一边撩了他一眼。他不由一哆嗦,忙站起身,让出位置。同时起身的还有越秦和眉林,唯有瘌痢头仍老气横秋地坐在椅中吧嗒烟杆。
    客、客官,一、一人吗?
    慕容璟和谁也没看,只是环目看了下不宽敞但也不算太窄的,然后对着门外道:都进来吧。说话间,已扯下大氅。
    心慌意乱的眉林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他避开了,然后扔给旁边面露惊喜的越秦。同一时间,大门口陆陆续续走进十多个同样披着黑色貂皮大氅的jīng壮大汉,他们身上的雪已经在门口掸gān净了,进屋之后只是冲着慕容璟和弯身行了礼,便各自取下大氅找地方坐下。虽然人多,却只有衣裳摩擦之声。
    郑三被这场景震得有些晕头转向,仍傻傻站在原地。
    慕容璟和已经坐了下来,见他仍没动,不悦地皱眉:给我这些兄弟把炉子烧上,有什么吃的尽管拿出来。说到这,看了一眼仍在呼呼往大堂里猛灌的风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开始的莽撞,于是又道:去弄块板子把门给封了。
    哦哦,是是郑三回过神,一扯越秦,秦子,快来帮忙。
    越秦正为再次看到慕容璟和而惊喜jiāo集呢,虽然因为场合的原因没敢如对眉林那样亲热,一双清亮的眸子却灼热地盯着慕容璟和,yù言又止。被郑三扯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正想答应,却见慕容璟和突然侧过头来。
    越秦留下。
    他此话一出,那些脱了大氅后显出一身青色锦衣蟠着金线展翼银虎的大汉中立即有两人起身,去给郑三做帮手。弄得郑三胆战心惊之余,又忍不住好奇羡慕的目光直往两人身上瞟。
    不再去管他们,慕容璟和将注意力落在越秦身上,示意他坐。
    越秦没想到清醒之后的慕容璟和这么威风,忍不住满腔崇拜,笑嘻嘻地看着他,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想问他是怎么好的,还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等等。问题太多,反而不知要从何开口。
    傻小子。瘌痢头似乎看不过去他那一副傻样,摇了摇头,将烟杆往腰间一cha,然后冲慕容璟和一拱手:王爷慢坐,俺先去睡了。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三摇地走了。
    慕容璟和沉敛了眸光,并没去看他,只是淡淡扫了眼兀自呆站在原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女人,突然伸手将她扯进自己的怀中。在越秦惊愕的目光中,一边不着痕迹地压制住她反shexing的挣扎,一边温和地笑着解释: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一句话,如愿让怀中的女人僵住,也让天真的少年瞪大了黝黑乌亮的眼睛,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仍替两人感到欢喜不已。
    第十八章(1)
    眉林当然不会把慕容璟和那句话当真,但当看到他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时,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说的是真的一样,仍不由心中一跳。不过不管真假,这句话都隐隐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他现在还无意取她小命。有了这项认知,她松了口气,也不挣扎了。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然后,她就看着越秦被拐了。其实说拐也不正确,毕竟按越秦那小家伙的心思,就算离开时不叫上他,他也会可怜巴巴地追上来。因此当慕容璟和说出让他以后就跟着他的话之后,那小子立即笑得阳光灿烂,让她忐忑不安的心微微定了定。
    砂锅端了上来,空气中立即弥漫开大料炖ròu的香味。
    接二连三的,又带着烧得红火的炉子抬了三大锅上来,当慕容璟和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块ròu后,那些大汉便五人一堆围着炉子开动起来。
    现蒸馒头煮饭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于是郑三就和了面,把面片下在ròu汤中,胡乱也算凑和了一顿。别看慕容璟和平时锦衣玉食的,在吃住上面却并没有王族的矫qíng。糙糙吃完,将越秦jiāo给虎翼之首怒标照顾,便拉着眉林回她之前住的房间。
    眉林的心登时悬了起来。
    果然,房门一关上,慕容璟和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双眸森寒而冷漠,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眉林正犹豫着是跪下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讨好,便听他淡淡地道:怎么,是离开暗厂太久,还是本王太宠你,让你连规矩都忘了?
    眉林心中一震,人已顺应本能的跪下,目光落在眼前黑色硬实的泥巴地上,脑袋里一片木然,什么也不能想。
    背叛组织擅自逃离的,该当何罪?慕容璟和看着僵硬地跪在地上的女人,踱近两步,到了她面前才停下。
    原来之前几天,慕容璟和全副注意力都在追拿眉林两人上面,心里充满被人突然扔下的愤怒以及说不清楚原由的恐慌委屈,也没多想。然而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的所有qíng绪如同那bào风雪般达到了顶峰,却又在看到眉林的瞬间,一下子被全部抽空。他赫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竟在这非常时期率领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翼十七骑亲自来追一个女人。他竟丢下了牧野落梅。他甚至为她兴师动众,封锁荆北,控制叶城
    他乱了方寸。
    当慕容璟和清楚地明白到这一点之后,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习惯xing地筑起了心防。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对,那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不能是她。他认定,自己能将宠爱给她,自然也能收回。那无意踏错的一步必须立即纠正过来。
    眉林看着侵入眼帘的那双已被雪浸湿的青缎绣暗花软底鞋,一时心绪纷乱,也说不上心中是悲是苦还是欢喜。他已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两人之间该有正确位置,可为何在这大雪之时竟穿着在屋内走动的鞋四处追拿她?
    就在她准备伸出手去擦那沾了些污泥的鞋尖时,慕容璟和再次出口的话却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给生生掐灭。
    本王不罚你。本王还要娶你。但是你需知道,你乃窑娼之女,便是入了王府也只不过是个妾室,那正妃侧妃之位都与你无关。
    眉林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听到有人正式提及她的身世,她不在乎是妾是妃,那跟她有什么相gān。但是他说她是窑娼之女,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慕容璟和正垂着眼留意她的反应,于是便与她渴求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他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沉,正yù思索其中的意思,便见她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袍摆。
    我娘在哪?眉林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运劲在地上划出这几个字。
    没想到她关心的是这个,慕容璟和凤眸微眯,胸中气闷,不由一脚踢开她的握执,转身走向炕。撩起袍摆坐在炕沿,这才看向已恢复原来姿势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人。
    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本王?他冷笑。
    眉林呆了一呆,qiáng迫自己一字一字回想开始他讲过的话,忍住那剜心拧肝般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妾室妾室。
    然后,她缓缓站起了身,低眉敛目地走至炕边,再抬起头时已是笑靥如花。
    她给他脱去鞋袜,将那双冰冷的脚放入烧得滚烫的炕上。她爬上炕,为他按揉疲惫的肩颈。她让他靠在自己柔软的胸前,亲昵怜爱地轻吻他的脸他的唇。她对他做着一个妾室能做的一切。她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亲人。
    看着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俊容柔和的慕容璟和,眉林轻咬住下唇,微微侧开了脸。没料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堪堪接住那从她下巴上滴落的水珠。她心中一惊,抬袖在脸上一通乱擦,回过脸低头看怀中人时又是那副巧笑嫣然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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