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林没有看到清宴和尸鬼,但越秦在。越秦第一眼看到她时,先是惊讶不信,而后蓦然红了眼,冲上来就要把她往外推。
    你回来做什么!既然要走,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你走,赶紧走,我讨厌看到你他看上去很愤怒,像头被烧着了尾巴的小狮子。
    眉林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被慕容璟和扶住了。慕容璟和一把抓住越秦的衣襟,将之扔到一旁,然后有人上前拎jī崽一样将他拎了下去。
    对于越秦的无礼,慕容璟和并没有生气,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低缓地道:他是担心你。只是,她救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第二十章(3)
    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眉林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脸上神色不变,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然而慕容璟和却并没继续,他抬手,想要去碰她的脸。
    眉林侧头避开,退后一步,脸上浮起微笑。这里是荆北王府,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在此地接受他丝毫的温qíng。
    慕容璟和手落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后倏地收回手,甩袖而去。
    眉林唇角的笑淡去,慢吞吞走到厅中的椅子边,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扶住椅手,缓缓坐下。
    她不再是他的奴才。她弃清宴而去,也不再是他奴才的家眷。她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凡豁出去,他就算再有权势,又能拿一个无牵无挂的无命之人如何呢?她只是不想到了生命的最后还要被他以势相欺,不想让自己落进被bī迫的难堪地步。至少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
    眉林被安排在贵宾住的苑落,有两个侍女伺候她,没看到棣棠。她想起棣棠留在了荆北。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沉静地坐在屋子里,偶尔打开窗,看一院萧瑟。院子里没有梅花,也没有雪,她觉得挺好。
    越秦来了,来送解药。小家伙红肿着眼,满脸的不高兴。他将解药扔到眉林身上,一句话也不吭就要转身离开。
    越秦,你又哭了?眉林开口,声音沙哑低弱。
    越秦身体一震,僵硬着转过身,看到她微笑的脸,眼泪哗一下夺眶而出,他蓦地冲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眉林眼泪险些也掉落下来,她仰起头,将满眸酸涩bī了回去,这才低头婉然而笑,抚摸着越秦黑乎乎的脑袋。
    哭成这样,不欢喜看到阿姐吗?
    越秦点头,又赶紧摇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道:阿姐你怎么瘦成这样?明明才一个月不见,却已险险让他认不出来了。
    眉林拉起他坐在自己身边,掏出手绢擦gān净那张小花脸上的脸泪,微笑道:越秦,王爷对你可好?瘌痢头郎中说君子蛊可生发脉息,却是以人的生气为食。就算她是有史以来首例带蛊的活人,却也扛不住君子蛊对生气的qiáng烈需求。他无能取出蛊,所以才会在首次见到她时,便为她定下了死亡的预言。她想这话还是不要让越秦知道的好,以免他又哭个不停。
    越秦心思单纯,很容易便被引开了注意力,闻言点头,眼中浮起崇敬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阿姐他喊了一句,却什么也没说。
    眉林嗯了声,注意到他袖子上破了一块,大约是之前挣扎时撕到。于是侧转身从榻边的包袱里拿出针线,就这样给他fèng起来。
    越秦看着她比以前更枯涩的发以及平静宁和脸,还有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只觉眼睛又酸疼起来,忙背过身,用另一只袖子使劲抹了两下,这才慢慢将事qíng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慕容璟和刚一抵京,立即接到圣旨,接收西南军指挥权,扛起了驱除外虏的重任,与牧野落梅的婚期再次往后延迟。让天下人惊异的是,慕容璟和抵达青城之后,不仅控制了西南军军权,竟然连杨则兴统领的藏道军也一并接手了。藏道素来排外,此次被重新启用,也并没改善那种qíng况,与西南原驻军泾渭分明,造成战事拖延无功。然而,慕容璟和不仅掌控了藏道军,还成功使两军融合,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加上事先早已做足的准备,对敌之后当真是所向披靡,连连创下振奋人心的战绩。南越人被打得心惊胆战,连连败退。
    一月不到,南越军仓皇退渡黑马河,边防失守,大有被气势如虹的炎军直捣huáng龙之势。南越王破釜沉舟,派出护国大巫设置与敌同归于尽的人蛊阵困住大军。慕容璟和率领虎翼十七骑亲身闯阵,牧野落梅偷偷跟了去。谁也不知道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牧野落梅为慕容璟和以身挡蛊,让他顺利地破去了人蛊阵。
    尸鬼虽然也懂巫蛊之术,但对着那蛊也无可奈何。只知那蛊以食人血ròu为生,如不控制,一旦活化,瞬息之间便能将人食成一具空壳。慕容璟和无奈之下只能以内力凝水为冰,将牧野落梅全身冰封住,同时也封住她体内的蛊虫。
    盛怒之下,慕容璟和一边积极寻求解蛊之人,一边挥师攻下南越王都。他对南越地形了若指掌,加上之前就安cha了接应之人,此番攻入竟是不费chuī灰之力。然而就算他俘虏了南越王和大巫,也无法救牧野落梅,因为于南越人来说,这人蛊阵以及血蛊乃上古传下的遗术,无解除之法,这也是他们从不轻易动用此阵的原因。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来了一个异人,说能解此蛊,但需要以君子蛊的寄身体为引。于是慕容璟和亲自带着牧野落梅回京,留下清宴在南越给他收拾烂摊子。
    在越秦说这一段经历的时候,眉林已经给他fèng好了破掉的袖子,摸了摸不算匀细的针脚,她笑道:所以慕容王爷就巴巴地去找我了?
    越秦嗯了声,看着自己的衣袖,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他脸上还有泪痕,此时带笑,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眉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越秦,你好好地跟着慕容王爷,别惹他生气,知道吗?她看得出来,慕容璟和对越秦分外纵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无依无靠的越秦跟着他总是没有坏处的。
    越秦点了下头,眼圈突然又红了。阿姐,你你他原本想说你怎么就让他找到了,转念想到慕容璟和手下那么多厉害的人物,连历来让外人头痛的南越腹地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何况是找一个人。于是又闭上了嘴。
    眉林微笑,是要人命的事吗?你这样不想见到我。越秦之前的反应让她不得不做此想,原本就冰冷的心仿佛也渐渐封上了一层寒冰。
    第二十章(4)
    越秦怔了下,摇头,眼中却浮起害怕的神qíng。大大人说不会。可是可是牧野将军的样子太吓人了说到这,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眉林唇瓣微颤,没有说话,目光落向窗外。
    她现在所住的院子临湖而建,透过窗子,能看到慕容璟和那栋可以看戏的澹月阁。此时,在那三楼之上站着一个人影,似乎在欣赏湖光山色。
    眉林沉下眼,微探身,将窗子关上。
    慕容璟和是真正想放了眉林的。他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所以就算千般不愿,却还是放了手,但是他没想到还会牵出君子蛊。
    当那个人提出需要君子蛊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如果牧野落梅与眉林必须死一个,他当如何选择。答案本当是无庸置疑的,但是那一刻他心中却升起了杀意。那股杀意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直觉认为自己魔怔了。幸好那人说只是引子,不伤人命。
    他派手下去找眉林,同时带着牧野落梅和那异人回京。刚刚抵达昭京,便收到了眉林的确切行踪,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老窝子村。他甚至不敢去深究那种紧迫前往的心qíng究竟是为了想见到眉林,还是担忧落梅的身体。然而当他进入那个熟悉的小院,看到那笑着向他迎过来的女人时,什么理智什么顾虑刹那间全都消失无踪,那一刻他只想将那消瘦得几乎要认不出来的女人狠狠揉进怀里,再也不放开。
    说起来可笑,他忍气吞声暗中筹划多年,如今军权重掌,还因为意外获得藏中王的兵符而将藏道军以及原兵道一脉隐在各军中的后嗣纳入麾下,又攻破南越,也算chūn风得意,然而这样的他却还是只能在这偏僻的山村中,在她的身旁方能得到一晌好眠,当真是讽刺之极。
    只是如今大事将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停下。他早已没了退路。
    慕容璟和看着那个半大孩子蹭在她身边撒娇,看着她低头为那孩子fèng补衣服,看着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起身关上窗子,按在槛杆上的手不由微微收紧,却终究什么也没做。
    眉林并没吃那个解药。瘌痢头郎中曾经警告过她,对于身带君子蛊的她来说,那解药无异于催命符。当初之所以会开口向那人讨要,一是尚抱着一线侥幸心理,再则就是表明自己不再是他的死士。她想,也许某一天,她会吃下这药。
    在到达王府的次日,她看到了越秦口中的异人。看到那异人时,她呆住了。她觉得这事很荒谬,无与伦比的荒谬,那异人竟与当初他们在地底玉棺中所见到的长得一模一样。
    我是巫。那人自我介绍,用着发音晦涩的语言。可是他真是好看,即便穿着粗陋的麻衣布鞋,说着让人听不太明白的话,他还是眉林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巫说他的子民都称他为大巫。不过他的子民并不是南越人,也不是现今所知的任何族民。他话本就不多,眉林听不懂,于是就更少了。只在必要的时候耐心地重复一两句简单的话,务必让她听懂。
    见到眉林,他看上去很高兴,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失态,满是智慧的眸子笑起来,仿佛带着一股青竹的灵气,让人心神宁静。他听眉林说话时神qíng很专注,然后突然伸手摸向她的脖子,在下颏与喉结之间来回摸索。
    眉林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暖洋洋的气流慢慢透肤而入,包裹住喉嗓,片刻之后,那道气流又如水一样慢慢地渗了回去。
    巫松开手,将手掌摊在她的面前,只见那本该是白玉一般的掌心上竟蒙上了一层乌黑如墨的东西。
    眉林摸着一瞬间舒服得难以言喻的喉咙,傻愣地看着他的手,直到他笑着收回去,才反应过来。
    你久违的清润嗓音把她自己都震住了,半晌无法回神,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巫微笑,拿了一张粗麻的帕子将手掌擦拭gān净,示意眉林跟着他,然后负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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