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息怒。”沈靖书见父亲动怒忙敛首劝道:“靖玉只是和那位刘小姐一同玩耍,并未一起胡闹。”
    “等她回来我再教训她。”毕竟女儿女婿在场,沈怀安不好再多说什么,低头训斥了两句就转头带着女儿女婿到了青竹院。
    老国公身子硬朗了许多,据说才小半个月就又胖了小半圈,小日子过的滋润极了。
    靖竹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传来老国公的笑声,嘴角撇了撇,眼里暗含嫌弃。
    待到进了正厅,几人先后迈进门槛,老国公坐在上首和身旁的闻伯大声说笑,下头杨氏张氏依次坐在那里,另一边却空荡荡的不见个人。
    自从孙晗消失,陈氏在府里也安生了许多,靖竹大婚那日沈怀安连门都不许她出,还特意吩咐下人看好漱玉轩不许放夫人出府。
    真是生怕她去捣乱。
    连大婚都没去,理所当然的,今日这小夫妻回门也没有让陈氏出来。
    沈怀安快步到另一边坐下,对着靖竹招了招手:“新嫁娘了,头一天回来,给你祖父请安吧。”
    靖竹和谢明端走到老国公近前,走过去时候悄摸摸觑了老头子一眼,下巴都堆成三层了。
    靖竹躬身老老实实地朝胖祖父行了一礼,谢明端也躬身施礼。
    沈怀安余光瞟见他的动作,心下便对这个女婿更满意了些。
    虽然说按照亲王之尊无需向妻子的母家人行礼,但是不行礼是规矩,行礼却是诚心。
    他不在意端王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是他必须要对自己的女儿足够重视,这样女儿以后才不会吃亏。
    “臭丫头,好不容易嫁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老国公故作嫌弃地指了指靖竹案前的那碟子如意酥:“嘿,那点心明明是我要的,怎么送到她跟前去了?”
    闻伯好脾气地低头答道:“老国公,府医说您最近要注重饮食,少吃些糕点类不好克化的食物。”
    老国公气哄哄地瞪着他:“胡说什么呢?我老头子好的不得了!”
    “是啊,我瞧着您也好的不能再好了。”靖竹目光落在他的大肚子上:“这肚子,您是要给我生个小叔吗?该有五个月了吧?”
    “死丫头!”老国公气地直喘粗气:“我是你祖父,谁许你和祖父这么说话的!”
    “孙女自小在您跟前长大,受您言传身教,自然事事都是在效仿您了。”
    “好了靖竹。”谢明端拉了拉靖竹的手,温声劝阻:“祖父年纪大了,你少说两句吧。”
    “还是你这夫婿懂事,我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你竟然还好意思笑话我一个老人家。”老国公前一刻还色厉内荏地指责靖竹言辞不敬,后一刻便垂着头作可怜状:“我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这死丫头不孝顺我也就算了,还整日想着和我作对。子孙不肖啊……”
    谢明端对老国公变脸的本事叹为观止。
    靖竹被裹了好几层,现在待在暖乎乎的室内就有些热了,即便脱了大氅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委实让人不好受,沈怀安看着她都替她热,开恩般摆摆手:“快回你的院子换换吧,你看你这一堆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过冬呢。”
    谢明端诧异地看向岳父:“您也觉得靖竹穿的多吗?”
    靖竹可怜兮兮地看过去。
    沈怀安同情地看了女儿一眼,诚实地对谢明端点了点头,还未及说话,上头的老国公就一脸笃定地开了口:“不多不多,这小丫头身子不好,可不就得多穿点才能防寒吗?你瞧瞧这天气,多冷啊,我老头子都不敢出门。”
    靖竹:“……”
    连老国公都这么说,谢明端顿时放下了心,抬眼对靖竹道:“出去时记得把大氅穿上,穿的少不许出门吹风。”
    靖竹恶狠狠地瞪了老国公一眼,满脸不忿地走了出去。
    身后绿蚁抱着大氅快步跟了去,红泥呆呆地看了靖竹离去的方向一眼,也跟着行礼告退。
    老国公眼光一扫,下头的两个媳妇也反应过来,俱低头敛首地告辞离去。
    不一会儿,这偌大的正厅就安静下来。
    “靖竹一向任性惯了的,不知道嫁到王府这几日,有没有给王爷添麻烦?”老国公接过闻伯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问道。
    “她既嫁了我,那便是我的妻子,不论她有什么优点缺点,任性或者大方,我都愿意护着她。”
    “话说的轻松,可是这世间不知多少痴男怨女,开头时都是情郎满口的甜话,哄的女孩子倾心,结果呢,人到手之后就不懂得珍惜,没过多久就另觅新欢,还带着新欢踩到原配头上来,我跟你说,这世上……”
    谢明端拧着眉抬起头,慎重地看着老国公苍老的面庞,迟疑地问:“祖父近来,是否有看过什么……话本?”
    老国公摇头如拨浪鼓:“什么话本,我老头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看那些小姑娘才会看的东西。”
    谢明端暗忖,要是真没看过,怎么和他昨儿刚从靖竹手里收缴来的那本水月传那么像?
    这丫头实在太会演戏,表面上训他想太多,暗地里却捧着话本半天也不挪地方,他看得奇怪,什么书能让她看得如此出神?凑上前去看了看,依稀瞧见一段描写,大体是说书生带着新婚妻子回到老家,原配妻子原本打算迎接荣归故里的夫君,结果却迎来了夫君和他的公主妻子。
    什么水月传?和他猜的分明就是一回事,负心汉抛弃旧爱娶了新欢嘛。
    “父亲。”沈怀安也觉得老国公话扯远了,忙低唤了一声。
    老国公看了看闻伯,又看了看下首的儿子,终于干咳一声正襟危坐,低头俯视着下头的孙女婿:“端王明端,我老头子就想问你一句,靖竹此生苦痛不断,你可能护她一世长安?”
    “人都会生病,我是人不是神,也没有办法给祖父和岳父关于靖竹身体无病无灾的诺言,但是我敢保证,只要我在一日,靖竹必定活的好好的,若是她不在了,我也绝不一人独活。”
    老国公父子似乎都被惊住,俱是看着他出神。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夫君为妻子描眉已是女子的荣幸,而生死相随这般真挚又决绝的诺言,想来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敢轻易许下。
    沈怀安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的内心是震撼的。
    他扪心自问,若是换作年轻时那个还深爱陈氏的自己,会否也有勇气说出这样坚定的承诺?
    他自己也不知道。
    ……
    知道靖竹回府,沈靖书带着一众弟妹来到闲云阁和她小聚,靖竹刚刚换下了一身厚重的冬衣就听红泥通传说大公子带着小姐们到了。
    靖竹赶紧让人请他们进来。
    沈靖书当先走在前面,看到坐在桌前面色隐约有红润之色的长姐微微笑了笑:“平常时读书一有不懂的就喜欢来闲云阁寻长姐,后来去经商,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喜欢来问长姐,现如今长姐出嫁了,我倒有些不习惯。”
    “谁说不是呢。”沈靖安大大咧咧地坐到靖竹对面,对着沈靖书戏谑道:“昨儿我从外面回来,看见大哥急匆匆地朝闲云阁这边走过来,我就走过去问啊,你要去干什么?他还挺不耐烦地把我扒拉到一边,又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家里的铺子又出问题了,我去和大姐姐商量商量。”
    他话落,沈靖书耳根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几个弟妹围绕在一圈笑,靖竹微笑着看向沈靖书:“怎么?是哪里的铺子出问题了?”
    “没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沈靖书挠挠脑袋:“是我太着急了,心急之下连长姐出嫁都给忘了,倒给这些弟妹多了谈资。”
    许是因为卸掉了一身包裹的缘故,靖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衔着笑对沈靖书说:“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到端王府来寻我。有能帮的我一定尽力帮你。但是长姐可以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靖书,你已经是家里的男子汉了,很多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长姐说的是。”沈靖书乖顺地道:“我以后会试试出了事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再来找长姐。”
    因为人多,几个人枯坐也是无聊,干脆两人一组坐到桌前下起棋来,好在靖竹这里有好几套棋具,倒也分得过来。靖竹本来想寻个女孩子对弈的,结果却被沈靖安插科打诨给糊弄过去,说什么:“咱们这些人里大哥棋艺最高,让他来和长姐对弈,这样才算公平。”
    靖竹和沈靖书不是没下过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深浅,靖竹下棋赢不过谢明端便罢,赢一个小孩子还是挺简单的,因此才一局败北,沈靖书就已经没了再斗的志气:“其实啊,和长姐下棋怪没意思的。”
    靖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
    “长姐棋艺比我精湛,赢了我当然不在话下,这样没有悬念的对局实在没有那种棋逢对手的意趣,还不如和靖玉下棋来的有趣,起码她会耍赖撒娇要我让她……”说到最后,沈靖书又似想到了什么,徐徐住了口。
    “靖玉怎么了?怎么你提到她脸色就这么不好。”靖竹很有耐心地把正确的解法摆出来,抽神朝他问道。
    “是她这些天实在有些不同以往,我瞧着很是担心。”沈靖书对长姐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听长姐问起立马就像倒豆子般把事情经过一一说给她听。
    “其实若说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应该从长姐在珲州救助瘟疫时说起。”
    沈靖书:“长姐在外久不回家,靖玉担心的不得了,就让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可惜我的消息实在算不得灵敏,多番打听仍是一无所获。后来我就对她说,若是你真想知道消息,那不如去宫里问问沉烟公主。”
    靖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沉烟公主和靖玉一向不和,你怎么能劝她往那里去?”
    “长姐好久都没有消息,靖玉又缠人,我便想着,她能问出个结果也好,若是问不出来,那顶多就是再和沉烟公主拌几句嘴,小姑娘家家的斗气,没什么要紧的。”
    靖竹叹了口气:“你继续说。”
    沈靖书意识到自己先前处理事情的方法有问题,再开口时语气就有些低了:“结果她当天从宫里回来,走起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好长时间都不出门,旁人问她什么也不说,就好像当初被沉烟公主罚了耳光那一日一样。”
    “可惜长姐你不在家,也没人能劝得了她,好在她闷了几天之后就又开始玩玩闹闹,我便也放了心。”
    靖竹抬眉:“那上次的事情,和这次有什么关系?”
    “靖玉的丫环说,靖玉当日在沉烟公主宫门口求见无果,最后拖着发肿的膝盖出宫,在回府的路上见着那位刘家小姐当街骂人的场景,这才有过一面之缘。”
    “当街骂人也未见得是坏人,我先前听着就有些不对,哪家的小姐坏名声会一不留神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怕不是背后有人可以推动此事。”
    “长姐的意思是说,那刘家小姐不一定是坏人?”
    “那刘珠到底如何,我毕竟没有见过,只是靖玉和她相交也未见得就是坏事,你放宽心,别把小姑娘的心事想得太复杂了。”
    沈靖书还想说什么,可是对上长姐温柔陷阱的面容,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他要如何告诉她,从前对她奉若神明的二妹妹,现如今一听到她的名字就会不耐地颦眉?
    今日是大姐姐回门的日子,她的好妹妹又怎么会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却跑到外面陪一个并没有太深交情的小姑娘四处玩闹?
    姐弟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靖竹发觉沈靖书言谈间颇有些心不在焉,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还在想靖玉的事?”
    沈靖书在心里努力掂量着每一个用词的分量,“……长姐,我总觉得,靖玉她现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小姑娘长大了有心事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沈靖书欲言又止。
    面前的光亮倏然被一道人影掩盖,靖竹抬起头,正对上窗外之人含笑的眉眼。
    靖竹扔下把玩的棋子,对着一众弟弟妹妹们说:“你们继续,我出去走走。”就抬步出了门。
    大家下棋正在兴头上,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就继续沉心棋盘,没有人关注先前廊下窗外有一道身影曾经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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