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我自然只有看的份儿。我从不会画画,在相山隐居时倒是学过下棋,端木欢颜曾经夸过我很有天份,可我那半路出家的水准完全不能和拓跋顼比;至于舞剑或chuī箫,则更没我的事了。
    但拓跋顼再也没有如相山定qíng时那般,抱怨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丫头动心了。
    他只要我在一旁看着,陪着,听着,眉目之间,便泛出宁谧柔和的神采,一对瞳仁更是亮如明珠,嵌在那清好俊逸的面庞上,风姿翩然,令人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那一日,当他拉着我坐到院外的山石上chuī箫时,我便在他柔和的注视下一时迷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庞,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确定眼前我并不是在做梦。
    而他,便入放下箫,温柔地执了我的手,带了少年般羞赧的微笑望着我。他那如瓷如玉的面庞像浮了晨间薄薄的霞光,灿亮的红晕流光溢彩,连飘拂的衣袂都笼了层烟雾,恍若幻梦中人,让我更疑心自己身在梦中了。
    可这梦境,真实得让我心悸。
    尤其,在他温热的唇软软地贴上我时,真实的触感更让我神智迷离,踩于云端般恍惚着,半天才记得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逃避过于这种曾让我万分流连的亲昵。
    阿墨拓跋顼带了几分不满,意犹未尽地亲着我的面颊,低低问着,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你明明明明喜欢着我。
    我喜欢着他么?
    隔了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便还是这样直白,瞒不过萧宝溶,瞒不过萧彦,连在他跟前,也是无所遁形么?
    可我对他的喜欢,他对我的喜欢,又能代表什么?
    在我囚禁他时,会对他留一分qíng面,最终放他一条生路?还是我落入他手中时,他更舍不得让我受委屈,愿意给我除了自由之外的一切?
    于是,我笑了笑,阿顼,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重要的吧?必要的时候,我会取你xing命,就像必要的时候,你也会用我来换你的江山,不是么?
    拓跋顼依旧用他的臂腕圈着我,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低声道:如果我说,我从没打算过用你来换江山,你相不相信?
    我不答,出神地望着山石旁结满冰的水池。
    拓跋顼浓黑的眼睫垂落,深深吸了口气,唇边发着白,很艰难地说道:你不信,我知道。从当年从当年我把你留在了重华殿,留在了皇兄身边,你便不肯再信我。可阿墨,你也要记得,皇兄不是一般人,他是北魏的帝王,至少在当时,对你,对我,都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他的尊严,以及他对南齐的仇恨,宁可杀了你,也不会容许我从他身边把你带走。阿墨,我没骗你,我当时冷落你,只是为了保全你我甚至想着,如果皇兄会对你好,也许你也会开开心心地和皇兄生活在一处。
    觅旧游,闲qíng抛却久(五)
    他慢慢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噫叹沉沉地坠上我心间,可我错了。我的退让,皇兄的算计,只让你恨皇兄,也恨我,甚至连青州行宫也让你觉得备受耻rǔ。后来我曾悄悄回青州看过,看到了被你下令摧毁成坟场的行宫,再想到你对我的囚禁,对皇兄的追杀,才发觉原来我和皇兄都不够了解你,都低估了你的恨意
    喉嗓口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得阵阵发紧,我咧开嘴qiáng迫自己露出一点笑意,点头道:嗯,你的意思,我恨你恨得错了,我原该感激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萧宝墨早在青州行宫的第一夜,应该死在拓跋轲剑下了,对不对?
    拓跋顼双臂将我束得更紧,胸口本就堵塞的气息让我更是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只听他黯然道:你应该恨我。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根本没资格说出喜欢两个字。我也恨自己,恨了足足四年了。我只希望,这一回,我能将你留在身边,不再出任何差错。
    拓跋顼轻柔问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我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微愠道:你当真在意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么?我说不喜欢,不愿意,你便会放开我么?
    拓跋顼怔了一怔,手一松,我已甩开他,快步回了卧房。
    推开门扇进去时,他萧索的声音正回dàng在清冷冷的空气中:我不会放开你。只怕再放开手,我永远找不回你了。
    狠狠将门关上,却关不住他近乎悲伤的叹息:阿墨,我们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纵然我可以等,可如果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你,我又怎么等得下去?
    只因为着了凉还未痊愈,即便人不在房中,火盆还是烧得旺旺的,突然的暖意涌入冻得酸疼的鼻尖,又要激出我的泪水来。
    他抓住了我,就算等到我了么?
    可他等到的,还会是原来的我吗?
    相山的竹林早已砍伐无踪,山盟海誓更是虚话,我早已不敢当真,不想当真;而南浦这yīn冷的竹林,并不会因为爆竹声而重回昔日的chūn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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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他仍和我一房睡着,前两天我还有些咳嗽,他并不曾来扰我,只是会一夜数次披衣到chuáng前默默看我片刻,再悄无声息地回自己chuáng榻上卧着。
    但这晚,侍女过来服侍我梳洗了,他自己也宽了衣,却没有回他的卧榻上去。
    阿墨,冷么?
    他俯了头含笑问我,却将我隔了锦被压住,迫得我动弹不得。那柔润的年轻面颊已经缓缓靠近,透过薄帷的烛光轻轻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淡影,那线条轮廓,便更显得美好无瑕,清秀无双了。
    唇齿相接时,我有一瞬的迷惑。
    他一向霸道,连亲/吻都像要将我的人整个吞下去一般激烈着,极少有这样细/致缠/绵的时候。
    象牙白的纱帐摇曳着,细细织着代表着闲逸清华的琴鹤图案,涟漪般随着拓跋顼的动作dàng开。
    眼前这男子的面容,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温/柔,却悄然将手探往被中。
    指触间的动作,同样是很有耐心的细/致缠/绵,让我身/体愈发的绵/软,却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危险的温柔后,带了多少克制住的yù/望和渴/求。
    我不忍拒绝,却不敢不拒绝。
    当我和他多了一层更加甩不脱的关系,再次分开时,谁会比谁更舍不得?谁会比谁更绝望更无奈?
    伤口已经结了疤,不痛不痒的几下碰撞还可以忍受,可血淋淋地再度撕开,谁又能承受得起?
    我是自私的。我不想承受痛苦,宁愿放弃早已是空中楼阁的幸福。
    涨红着脸,我努力别过头,避过他的温柔,挣扎着想推开他。
    可他已将他的身体倾下,隔了锦被将我压得结结实实,不肯让我逃开。
    阿墨,阿墨,你不肯么?
    他盯着我,并不掩饰他的煎熬和委屈,以及深深的企盼。
    我不敢看他炙热明亮的眼,闭一闭眼,轻轻道:不必问我肯不肯。我是你的俘虏,自然由你处置。如果你想让我像记住你哥哥一样记住你,放开我,我给你宽衣。
    拓跋顼的瞳仁蓦地收缩,尖锐的痛楚像针尖一扎向我。
    我苦涩地笑着,同样痛楚地望向他,哑声道:要我侍奉你么,皇太弟殿下?
    拓跋顼唇边颤动着,没有说话,却缓缓从我身上立起,深深凝注着我,然后退开,为我放下了chuáng帏。
    我听到他在他自己的chuáng榻上呼吸不稳地辗转了很久,才渐渐安静下来。而我自己,仍瞪着帐上优雅的琴鹤细纹,再也无法成眠。
    他不可能抛下他的一切到南朝来,就如我也不可能抛下我的一切到北朝去。
    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而日后,我们之间的仇恨,必定还会更深,更深。
    有缘又如何?有缘无份,不过是孽缘而已!
    有美好的过去又如何?回不到的过去,不如平淡些好!
    我的世界,早已注定了没有向往,又何必再有回忆?
    缤纷雪,三年蝶梦误(一)
    纠结着的过去和未来,以及对于牛首山凌乱状况的估测,让我止不住在缩在被窝中发抖。
    当那个熟悉的人影走到近前来抚拭我的面颊时,我才知原来我在流泪。
    再不晓得已经流了多久的泪,只知彼时绵软的绣枕已经凉湿了一大片。这样严寒的天气,凉湿的布料贴着面庞,更是冰得难受。
    拓跋顼依然隔着棉被拥住我,让我隔着厚厚的松软棉花感受他坚qiáng有力的臂腕。
    他的眼睛阖着,看不出任何的qíng绪,只是鸦黑的长睫如翅翼般不时扑展颤动,像极了yù飞无力的翅膀,不甘地紧敛着,却无法保持住应有的平静。
    他真的只是拥住我,整整一夜,都只这样将我隔了棉被抱在怀里,什么都没做。
    而我,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泣一样,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被人拥着的睡姿其实并不舒适。
    可那晚的下半夜,我睡得很安心,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都不曾有。
    那一刻,连泛着淡淡huáng晕的烛光都是美的。仿佛这样亲密而不矫qíng的相依相偎,才是我们彼此最自然最宁静最合适的存在状态。
    第二日醒来时,隐隐听得外面有暄闹的几声笑语,又被人低沉喝了,迅速消逝不见。
    我披衣坐起时,早有一旁等候的侍女匆匆过来,一边为我穿衣,一边笑道:公主醒了?是不是给院子里几个不解事的丫头扔雪球闹着玩吵着了?
    雪球?下雪了?
    江南下雪的时候少,能将让人捏出雪球闹着玩的大雪更少。
    是啊,大雪呢!
    侍女为我束好衣带,笑道,殿下特地过来嘱咐了,让屋子里多添些炭火,又叫人赶着将他的一件雪狐斗篷改给公主穿。
    他的斗篷?
    我纳闷。
    以北魏皇太弟之尊,即便出征在外,也未必找不出为我御寒的衣衫来,犯得着用他自己的斗篷改么?
    侍奉我的侍女应该拓跋顼从北方带来的,xingqíng的直慡明朗和原来在青州服侍我的连翘相类,立时解释道:殿下的雪狐斗篷,打来北方最珍稀的雪狐,只用其腋下最柔软的一小块皮毛做成里子,穿在身上,就像火炉裹着般暖和。这可是南方绝对找不出来的无价之宝呢!瞧瞧咱们殿下,就怕这大雪天把公主给冻着,起chuáng一见是大雪,就让人拿了赶着去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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