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相随,孤独相伴。耀不亮的黑夜,驱不走的寒冷。
    自此以后,杨定再也没有过来和碧落说过一句话,倒是他的亲卫,有时会过来问她寒温饥饱,并再三叮嘱着赶车的兵丁稳些驾驶,宁可慢些。
    直到回了长安,到军营中将兵马jiāo割给偏将军杨盛,杨定方才带了几个亲卫,伴在碧落车旁回府。
    杨盛笑道:定哥,你是该快回去瞧瞧,这次出去得久了,秦韵天天缠了我问你消息呢,我瞧着都瘦了一圈了。
    杨定只笑笑,并不理会。
    碧落虽是纳闷,但见杨定只是淡淡的,遂也淡淡的,并不追问,直到马车在一处高门宅第前停下,杨定站在一侧等侯她时,她盯着鎏金的杨府匾额,才忍不住问道:你不住原来地方了?
    杨定伸手,在她跨下车来时握住她手臂扶了一把,随即松开,领了她踏入府中,才道:那里太冷清了,还是家里暖和,所以夏天时就搬回来了。
    夏天搬回暖和的家中?
    碧落一怔,却见杨定步伐越跨越大,行走得甚急,自己小步紧走,竟然有些跟不上,也顾不得细看府中qíng形,只约略感觉,杨府之富丽,并不在当世任何权贵之下,而布局的华美大气,也在不经意间流露着属于王者的尊贵和典雅。
    杨定并未入前厅,直接进了二门,踩着石径,踏上一条跨池而建的回廊,忽然顿住脚步,站在竹廊间。
    残桂飘香中,一抹翩跹丽影,如chūn日里盛开的桃杏流光,带了和暖芬芳的气息,扑面迎来。
    阿定!
    那女子笑着,梨涡深深如醉,温柔平和的眼中蓄满了泪,只映住眼前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
    韵儿!
    杨定紧走几步,与那女子同时张开了双臂,拥抱住对方。
    廊下一株晚芙蓉酽酽地盛开着,很凑趣地将一枝花开正好的粉红芙蓉伸了进来,映着那女子鬓间的芙蓉,以及那笑如芙蓉的面庞,顿将chūn意深深带回廊中,连空气也瞬间美好温馨起来。
    阿定,你不是说两三天就回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女子在抱怨着,光洁的额蹭着杨定的脖颈,娇憨亲呢,却又再自然不过。
    她的一双明亮瞳仁,只映住杨定一人,再没注意到他身后尚有个手足无措木然而立的青衣女子。
    有事,所以耽搁了。下次再有耽搁,我尽量派人告诉你一声。
    杨定不经意般回答,蕴着说不出的宠溺疼惜。
    但他总算没忘记身后还有个云碧落。
    松开双臂,他挽过那女子,脸上有薄薄的红cháo,向碧落略显尴尬地一笑:这是秦韵,我房里的。
    他房里的,也就是说,是他尚没有名份的爱妾。
    杨氏出身高门,杨定未娶妻前先放几名姬妾在房中,丝毫不以为奇。何况杨定早说过,他有过很多女人。他房中有女人,应该也在意料之中吧?
    碧落有些失魂落魄地想着,不自然地勉qiáng笑道:哦,这姑娘很漂亮!
    杨定又向着秦韵微笑:韵儿,这是碧落。
    秦韵正好奇打量着碧落的眼睛瞬间张大,圆圆得更是清亮明媚。
    原来你就是碧落姐姐啊!秦韵笑着,向碧落行下礼去:我听阿定提过姐姐好多次呢!谢谢姐姐对阿定的救命之恩!
    你客气了碧落艰难而láng狈地吐着字,脸色由发白渐渐转为涨红。
    画堂chūn 虚名毁却梨花梦(二)〖实体结局篇〗
    她和杨定曾是那般亲密的生死之jiāo,乃至杨定从没为她的救命之恩特别谢过,如今却由另一个完全不相gān的女子郑重其事代为道谢,才恍然觉出,他们之间早已疏离,鸿沟深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连单纯的朋友也不是了。
    何况,她现在着实怀疑,自己与杨定之间,当真有过超出朋友的感qíng么?
    现在的杨定,更多的目光,只投在那有着娇美温柔笑容的秦韵身上,完全看不出当日曾在碧落身上留连过;而碧落待杨定更是从头到尾的冷淡和抗拒,即便关系最亲密时,他也只是杨定,而不是阿定。
    杨定早说了,他不是圣人,而是男人。
    男人也是需要哄的,经不起一次又一次连名带姓的生疏叫唤,最后还升格为杨将军。那一声杨将军,应该早将他所有的炽热qíng感,凌迟到灰飞烟灭,让他心死,qíng绝。
    杨定瞥一眼碧落的神qíng,微一皱眉,拍了拍秦韵的肩,吩咐道:去把我们的卧房收拾出来,让碧落住着。我们俩搬西面那间去住就成了。
    秦韵应着,立刻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跑了回来,微蹙了眉,在他耳边轻轻地问:阿定,从此后,你不会就不理我了吧?
    杨定唇角一扬,两眼如月牙般向上弯起:又说傻话了,我早说了,我在家一日,一定伴着你一日,不让你一个人孤单着。
    秦韵格格地笑,捧过杨定面庞,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方才飞一般往前奔去。
    杨定在后叫道:慢着些,小心摔了!
    目注她消失在前方的月dòng门中,杨定才含笑向碧落道:韵儿是个挺好相处的姑娘,你待她好一分,她会用十分来回报你。夏天时我从华yīn过来,经过被鲜卑兵劫掠过的村子,遇到了她。她穿着男装,涂了满脸污垢,装死躺在被害的村民身下,才保住了小命。我见她笑起来非常好看,让人心里暖暖的,就带回来了。
    他侧着头,盯着那盛极渐败的芙蓉花,慢慢道:我捡到了宝。如果不是遇到她,我都不敢想,这几个月我该怎么度过。
    碧落努力地笑:是她很美,就和这芙蓉花一般美。
    错了。杨定居然反驳,凝视着碧落的目光清亮煦暖:她不像娇滴滴的芙蓉,她像木棉花。在chūn天最冷的时候,就倾其所有绽着最热烈最硕大的花朵,像火焰一样,先耀亮了别人,再敛去锋芒,在百花盛开时才展开枝叶将自己溶在满山的绿意中。
    哦!
    碧落低了头,随杨定向前走着,不再说话。
    那样的女人,才是男人喜欢的女人吧?
    不像她,像是无底的冷夜,不但不能耀亮别人,还将别人所有的光和热,都吸得gāngān净净,bī得他们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撒手而去。
    没错,她和慕容冲才是一种人,如睡莲一般,即便盛放在夏日,也只能生活在清冷湖水中;杨定和秦韵都像是木棉花,热烈地可以耀亮他人。
    这日天色已不早,自是来不及进宫;碧落便暂住于杨定原来的卧房中,卧具和脂粉一色是全新的,想来原先用的,都被秦韵搬到他们现在住的西厢房中了。
    沐浴后碧落坐于妆台前梳理黑发,无意拉开妆台下的螺柜,只见里面放了不少针头线脑和零碎绸缎,有些看来颇是眼熟。
    辨认片刻,她已识出,那些零碎衣料,正是杨定所着衣袍上用剩下的,而有一种杏huáng的丝线,分明就杨定杏huáng剑穗上的那种。还有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针脚之细密jīng致,不知比自己qiáng多少倍。
    碧落不觉苦笑,酸涩之中,又有些为杨定庆幸。
    至少他是幸福的,不是么?
    便是和碧落假成亲,碧落不过占一个名份,也不会吵到他们小两口鱼水偕欢。
    横竖以秦韵的平民家世,本就不可能被娶为正室,与其悬空,或娶着个不贤之人,不如娶了碧落,既报了恩,也免了秦韵后顾之忧。
    第二日杨定要带碧落入宫,杨定自然照旧是一身武将官服,碧落本待从自己包袱中找件半旧的衣服将就穿着,秦韵瞧了,大约觉得颜色不好,转身去捧了一套浅粉绣银线缠枝莲花的崭新锦衣给她,质料说不上太好,做工却很jīng细,想来应该是秦韵亲手所fèng。
    奈不过秦韵一脸的雀跃,碧落穿上身时,已听秦韵拍手叫好,杨定抱肩立在秦韵身后,也笑道:碧落,就穿这个吧!别让天王觉得你流落在外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碧落也知自己所带衣裳色调都太过清冷孤寂,眼见虽是第一次穿这种淡淡的暖色衣衫,倒也显得明艳健康些,遂谢了秦韵,略施了妆,方才踏上早备好的马车,匆匆入宫。
    宫中景色一切宛如往昔,只是初冬之际,万木凋零,huáng叶萎地,又值多事之秋,宫人官员俱是来去匆匆,便连朱墙金柱,都显出了几分凄惶。
    快到甘露殿时,碧落已不知第几次擦去了手心的汗水。
    杨定显然发现了她的不安,放慢了脚步,温言劝道:别担心,天王几次叫我们留心你的消息,想来很挂念你,不会责难于你,放心吧!
    画堂chūn 虚名毁却梨花梦(三)〖实体结局篇〗
    碧落犹豫道:杨定,你打算今天就和天王说么?
    杨定无奈般瞟了一眼她的小腹,道:不说成么?
    碧落已有身孕三个月,再拖一两个月,怕就显山露水了。
    碧落红着脸,许久才讷讷道: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
    拖累?呵,无所谓了。能与皇家联姻,对仇池杨氏也是喜事。
    杨定淡淡笑着,看来很轻松:呆会天王如果想拖延婚期,你便将孩子赖我头上,天王总不致让你在宫里大着肚子生产,自然就答应了。
    碧落不敢应声,眼见已到殿门前,不由紧走几步,赶到门前,影影绰绰见到案前不安徘徊的瘦颀人影,顿时眼眶一热,顿在门槛边。
    一边内侍早在回禀:陛下,杨将军和碧落姑娘到了。
    杨定已走到碧落身侧,一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将她亲亲密密拉在身畔,含笑踏入殿中,如仪叩拜:臣领军将军杨定,携碧落公主拜见陛下!
    苻坚显然早就知道了二人前来的消息,早已走下阶来,亲自去扶碧落:平身,都起来!
    碧落抬眼看时,正瞥到苻坚鬓间几处斑白,衬了不知几时深了许多的皱纹,比自己离开时憔悴苍老了更多,泪水顿时倾肆而下,哑着嗓子叫了声:陛下
    苻坚含泪道:傻孩子,还叫朕陛下么?
    碧落只觉一阵慈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已被苻坚揽住,靠到他的肩上,苍凉的叹息,只在耳边回旋,张开唇,半天才颤声叫道:父父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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