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开水房门口,叶知秋看到里面那道端着杯子喝茶的白色背影,认出对方是谁,脚步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进去,而不是折身离开,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话。
    路际平合上杯盖,侧过头看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口打水的叶知秋,心里嘀咕了句,还是个没礼貌的丫头。
    离开前,他终于开口提点:“年纪小,少抽点烟,香烟里的焦油、尼古丁和一氧化碳吸多了对健康没好处,还有你这身板,平日里多吃点鱼肉,营养跟不上,以后有的受。”
    等叶知秋回过头,开水房里已经没了路际平的人影。
    “路院士,怎么到骨伤科来了?”外面传来护士恭敬的声音。
    路际平笑言:“路过,顺便倒杯热水。”
    ————
    霍仲骁手臂受伤,根据医生的叮嘱,至少要在医院住一星期,那两天,叶知秋算是寸步不离地陪着。
    回b市的那个上午,她先带胭胭去了趟医院,然后才去高铁车站。
    叶知秋买了当天下午的车票返回丰城,她把陆含胭在陆家放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车站赶,抵达丰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有些舟车劳顿的疲惫,但在停车场取了车后,她还是又去了医院。
    只是在半路上,叶知秋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晚上,她最后见到的不是霍仲骁,而是霍战明。
    电话是霍战明亲自打的,听到那威严略沙的嗓音,叶知秋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霍战明问她在哪里,因为他已经在星语首府等她。
    叶知秋一点也不惊讶霍战明有自己的号码,大脑里却盘旋着叶赞文说的话——
    “……霍家不会坐等霍仲骁因为你身败名裂!”
    所以,霍战明又屈尊来找她了。
    叶知秋回到星语首府的时候,霍总参谋长正负手站在轿车旁,仰头打量着跟前那幢多层公寓,听到轿车鸣笛声,霍总参谋长转过头,看到了拐过弯来的红色跑车。
    霍战明再来找自己,叶知秋想到了四个字——兴师问罪瞻。
    下车前,她豁出去地想,总不至于真拿枪毙了她,怎么说现在也是法治社会。
    “你住这幢楼?”霍总参谋长的语气如常,就像在跟她拉家常,这样随和的态度倒让叶知秋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勤务兵站在轿车的驾驶车门边恭敬等着。
    霍战明矍铄的目光落在叶知秋身上:“我在这里等了你个把小时,现在回来,不请我上去坐坐?”
    叶知秋心里一愣。
    眼前这个亲善和蔼的老人,很难把他跟前几天在病房盛怒离开的样子联系起来,她不会认为这是霍战明接受自己的表现,这种在军政界混成人精的老头,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先礼后兵,上次霍总参谋长让她离开霍仲骁,不还请她喝茶了吗?
    只是——
    她看着霍战明花白的头发,轻声提醒:“这边没电梯。溽”
    “……”
    不服老的霍总参谋长平平淡淡地看她一眼,“那就当锻炼身体!”说着,偏过头交代勤务兵:“你在车里等着。”
    ——
    一路走到五楼,霍总参谋长的步伐不疾不徐,脸不红气也不喘,但叶知秋还是注意到他额头的薄汗。
    进屋,她拿出一双拖鞋摆在老爷子脚边,自己则放下钥匙跟包去了趟厨房,再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开水。
    霍总参谋长已经换好鞋进来,正隔着沙发看墙上一副油画。
    那是梵高的向日葵,仿品,叶知秋在淘宝上花了三十五块钱买的。
    当她走到客厅,霍战明也收起目光在沙发坐下。
    老爷子低头看了眼叶知秋轻搁在自己跟前的水杯,向来威严的眉眼微动,开口的嗓音苍劲有力:“我今晚来找你,你不问问是为了什么?”
    叶知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不答反问:“我要是不问,您就不打算说了?”
    霍战明长听到这种‘大不敬’的语调,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神情缅怀地道:“仲骁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如果不是后来从了军,霍家可能会出一个画家。”
    叶知秋望着霍总参谋长,心里暗暗揣测他冷不防说这么一句的意思。
    但提到画画,她又想起六年前霍仲骁坐在沙发上边抽烟边拿着笔素描的情景,一个人是真喜欢画画还是纯作为兴趣,从拿笔的手势都能看出来。她还记得那张纸上用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的她的模样,寥寥数字,却格外传神,霍仲骁不当士兵,或许真有机会成为一名画家。
    霍总参谋长忽然问:“你外公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他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
    “是心脏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
    听到叶知秋这么说,霍战明点点头,继而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随口问了一问,得知陆含胭已经回b市,他心里倒有些失落,放下水杯的同时,霍总参谋长开腔:“我要对你说的,上次已经说得差不多。”
    话题的跳跃性有点大,但叶知秋知道,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信手拈来活络气氛的,现在这句才是切入正题。
    霍战明说:“这次我来,纯粹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你上回问我,如果你不是韩永松的外孙女,我是不是就不会反对你跟仲骁在一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倘若你不是叶韩两家的孩子,我确实不会阻止你们。我儿子已经不年轻,他有追逐幸福的权利,但因为他姓霍,从他代替他哥哥入伍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这是我作为父亲的无奈,也是他肩上必须承担的责任。”
    叶知秋的一颗心往下沉,因为这番话,跟叶赞文说的,归根究底是一个意思。
    可是,时隔六年,她没有办法再说放手。
    所以她只能作出让步。
    “我从来没想过真的嫁入霍家。”
    “你没想过,不代表老二也不想,”霍总参谋长轻哼:“你信不信,他现在指不定就在琢磨怎么去叶家拜访。”
    叶知秋开启双唇,霍战明已经抬手制止她说话。
    “包括你们俩的事,你以为不结婚就不会被捅出去?只要你们一天还存在这种关系,别人随时随地就可以借题发挥,”说到后来,霍战明的眉头渐松,面色也有所缓和:“这件事,理应上我该找老二说,现在跟你讲这些话,你可能觉得我这个老头咄咄逼人,但是老二什么脾气,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也只能腆着脸一而再来找你。”
    叶知秋:“您想让我离开他?”
    霍战明抬起头,“你们年轻人喜欢冒险,喜欢打赌,今天我也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
    叶知秋交扣的双手稍稍握紧,这应该就是霍总参谋长来找她的目的,可是她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况且……这个赌注太大,她输不起。深呼吸,叶知秋低声道:“我不喜欢打赌,也不想赌。”
    霍战明双手撑着腿,望着她的眼神犀利又笃定:“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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