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不知政事,只说:“麦收后,会有一茬糜子,农人总能找到果腹的吃食。雀奴,不必如此忧虑。”
    谢奚其实没有被安慰到,继续说:“这几天准备麦收,要尽快寻人照看羊群,阿武跟着我快些学,西瓜结束后,我就不管庄上这些琐事了,你们父子俩看着处理吧。我要试着育一批耐寒的稻。”
    鲁伯听得出来她的嘱托,满口答应:“你尽管忙你的事情,这剩下的事交给我。”
    谢奚笑说:“你又不是三头六臂,也不要替我省钱,该雇人就雇人,佣户的粮食给充足,咱们家是商户,可以在其他地方赚到钱,但是他们不行。”
    鲁伯问了一个考虑了很久的问题:“小娘子,你做这么多当真是为了还债,重振家业吗?”
    谢奚已经看到吴媪了,扭头笑着看他问:“鲁伯不信我吗?”
    鲁伯却道:“不是不信,小娘子的手笔实在太大了。”
    谢奚果断的说:“鲁伯就将我当成寻常儿郎吧。这田庄一定会经营起来的。到时候再告诉你怎么赚钱。”
    说完她高声问:“吴媪,晚饭吃什么?”
    吴媪听到她的喊声,人已经在厨房了,呼喊道:“今日蒸了羊肉包子。”
    谢奚已经到了厨房门口,欣喜问:“怎么想起蒸包子?”
    吴媪无奈的说:“娘子总不肯吃羊肉,羊肉性温,最是滋补。所以只能蒸包子,你多吃两个。”
    谢奚撒娇的冲她笑,吴媪性格有点像她妈妈。谢奚在心里忍不住会和她发牢骚:“王媪做的羊肉简直食不下咽,偏偏她顿顿都要做羊肉,我真是吃羊肉吃怕了。”
    吴媪笑说:“她那个人的手艺……”,但也没说什么。
    吴媪见她坐在桌前吃包子,忍不住念叨:“雀奴不可再这么鲁莽,要注意身体,你担着谢家的生计,郎君也不知怎么回事,至今都没有个信,往常总会往秦西客栈捎信,这次竟然大半年了都无音信。”
    谢奚也不知道那个便宜爹在河西道上到底怎么了,宽慰吴媪说:“我没事了,过几日我再让人给阿爷捎个信,让他回个信,家里这么多人担心着他。”
    吴媪欣慰的说:“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
    阿武回来听说谢奚让他不再管羊,着急的和谢奚说:“有新的一批羊羔就要出生了,等我照看好这批羊羔再交给佣户行不行?”
    谢奚坐在廊檐下,这几天的天气最舒适,阿武被晒黑了不少,看着她目光虔诚。
    她第一次很严肃的和阿武说:“不行,我需要你跟着你阿爷,去了解庄上有多少田地,都种了些什么,有多少收成,然后给我交个底,估计今年庄上有多少收益。”
    阿武被她的话砸晕了,愣愣的看着她。
    谢奚继续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需要你自己学,中秋节附近,荷塘和渠池两岸的芸薹都是不可多得的景致,到时候长安城里会有客人来庄上赏花,你和我说,庄上的琐事,谁来管?”
    阿武呐呐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问题。
    谢奚说完,躺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景,笑着提醒他:“快去问问你阿爷,我等着你给我交底。”
    当老板这种虐下属的快感,她算是尝到了,虽然听着不人道,但是就是很爽。
    崔邺在崇仁坊有间客栈,这是他来这里后的第二年,从甘州贩皮毛到东都后,置下的产业。
    因着他是凉州刺使的儿子,良马加一路畅通,再者那两年冬天大寒,一个冬天快马加鞭的两趟车程,就赚够了钱,有了自己的商队。
    后来几年也只走河西道,一路往西,和突厥、回鹘人都做生意,贩的也是盐、茶、糖、药材,这些紧俏货。
    他前两年一直跟着商队走,后来养了自己的一帮人,商队现在的领队是玉门关退下来的老兵,叫阿骨勒,是个西州回纥人。
    他于阿骨勒一家有恩,阿骨勒曾割脸起誓一生效忠于他。曾经草原上的后裔,最是重誓,他把商队的利润给了他一成。
    后来他自己就不怎么去甘州了。
    阿骨勒最近传信给他,沙洲乱了,突厥部南下侵袭沙洲,沙州瓜州一带情况不明,他们被困在西州,迟迟不能东归。
    因他是胡人,还能传递消息。
    崔邺这几日给不同的人传信,第一个封给父亲崔程:沙洲、瓜州危矣。甘州、凉州早做决断。
    第二封信给甘州的管家:甘州的囤货尽管抛售,以盐换马,运往凉州马场。
    第三封信给阿骨勒:西州待命,继续打听消息,随时回报。
    河西道上和胡人必死一战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连着几日,他都几乎不闭眼,撒开他的关系网,捕捉每一个信息。男人和女人的战场完全不同,他和谢奚一样,最讨厌战乱、死亡。
    因为他们是和平年代,繁华盛世里长大的。
    卢氏近日有些中暑,操持一家人的事,自从他来后,钱财上没让她短缺过,卢氏的日子终于才好过了。
    等他从崇仁坊归家,卢氏已在他的院子里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怒道:“柬之近来越来越不像话了,成日不着边际,你舅舅一家就要来长安了,也不知道你父亲能不能在冬日回来,你都已经十八了,早该成亲了。”
    崔邺听的差点被口水呛着。
    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卢氏哪里舍得教训他,拉着他回自己的院子,边走边说:“你舅舅在范阳呆了十五年,卢家从前也是名门望族,可惜……”
    可惜前朝覆灭时,卢家那位帝师为旧帝殉国了,卢家自此没落,退出显赫世族梯队。
    可巧的是,同为帝师,陆家那位帝师却安安稳稳窝在家里修古籍,保了陆家一门荣耀。
    他的亲事据说是小时候定下的,卢家已经在乱世举步维艰了,不敢将家里女儿嫁给外人,只敢近亲结婚。
    崔邺心里吐槽,这近亲结婚,一样很危险。
    卢氏见他不说话问:“阿圆只比你小一岁,这次北上,你舅舅也是为了送阿圆和你成亲。毕竟阿圆已经十六岁了。你犯浑归犯浑,但是不能耽搁了阿圆。”
    崔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被一门娃娃亲给拿住了。
    他试探问卢氏:“舅舅,信中可有再说什么?”
    卢氏遗憾说:“阿兄其他的倒是没有再提,想来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他们来了,你定要好好招待。”
    崔邺附和:“那我就现在坊里寻个合适的宅子,洒扫后静候舅舅。定让他们如归家一样舒适,不知这次他们来多少人,最好是长住。”
    卢氏很多年没有见娘家人了,内心一片火热,果真被崔邺说的心动,说:“还是你想的周到,客居咱们家,他们定会拘束,我这里有钱,给你舅舅准备宅子的事,不用你掏钱。”
    崔邺觉得她真可爱,哄说:“你的钱留着给弟弟妹妹们花销吧,我自己有钱。”
    卢氏伸手拍拍他肩膀,有些不甘心和遗憾道:“我的五郎,也是青年才俊,别人不知道罢了。一点都不比其他儿郎差。”
    崔邺不知她的惆怅,继续哄她说:“见你喜欢吃这小点心,我托人做的。”
    谢奚的纸杯蛋糕简直成了崔家的奢侈高定。
    卢氏见了点心,心里一片暖,只觉得无处不烫贴。
    感慨道:“我不贪心了,只求你们几个这辈子平平安安,不必追求功名,儿孙满堂,我就是闭眼也心甘了。”
    崔邺最怕她这样,无私奉献型的母爱。
    她其实也可怜,丈夫不关心,要操持一家生计。
    女人,总是承担波澜下的苦难。
    他又想起谢奚,那可真是个红辣椒一样的姑娘。和谁都不一样,像一株小白杨,不管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茂盛。
    连着几天,他陆续收到回信,崔程对他是一贯的不领情,言辞间颇多怀疑,最后还警告他,莫要用他的名号,在河西道上胡作非为,危言惑众。
    他都看笑了,崔程此人心机、手段、能力都不差,但是也太过自负了。
    看来和卢氏这场婚姻,他是打心里厌烦。
    但送信来的是他的亲信长史,姓刘,叫刘彰。
    见了他很认真的说:“崔都督嘱咐,五郎莫要声张,甘州军粮已备足,凉州为后盾,以防伊州、西州的回鹘人趁乱起兵。”
    崔邺听着两州早已枕戈待旦,倒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人在这里平白心焦。
    崔程倒是标准的古代严父,但也太过小看他,他和崔程长子、次子几乎没有接触过,并不清楚二人是何等的龙凤之姿,让崔程颇多赞赏,以至于如此的看不上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多嘴问长史:“我再多讨教长史一句,凉州军马可充足?”
    刘彰并不是很胸有成竹的答:“都督已有安排。”
    崔邺在一念之间挣扎后,还是回去取了私章,交给他严肃带着警告说:“将我的印章交给父亲,如需战马,可向北穿过山脉,去寻北狄贺赖部,那里有个马场,用我的私印,可任取战马。此事除了父亲,再不可与人知道。”
    刘彰听的两眼发亮,崔程在凉州进退维谷,甘州兵马已被搬空,全凭凉州兵马顶着。
    他甚是叹服的,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某定不负五郎所托。”
    君子的一约一誓,死生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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