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海蜃居二楼。
    大堂内不知何时起布了一方沙盘,韩子安将手中军旗cha在晋北一处山顶,对着窗边饮茶的帝盛天道:此处如何?
    帝盛天望一眼,碰了碰杯盖,只要拿下这座和北秦相邻的景帝山,李家腹背受敌,必败。
    韩子安眼底露出满意之色,说得不错,和我所想不谋而合。
    这两日他和帝盛天于沙盘之上演算天下局势,两人出兵谋略竟十分相似,更让韩子安对帝盛天刮目相看。此时他已隐隐觉察到面前这个才十八岁的帝家家主恐是他将来一统天下最qiáng劲的对手。但好在如今两人一南一北,暂无jiāo兵之时。
    你就不担心永宁救了城南的乞儿后径直回晋南?见帝盛天一派淡然,半句不提在城南奔波的帝永宁,韩子安忍不住开口询问。饶是他,也不敢把家中独子韩仲远如此放养着来教,更何况帝永宁现今面对的并非一般难题,若受不住打击,怕是下半辈子注定碌碌无为,怯懦怕事。
    虽说是长辈,可到底也太年轻了些,韩子安饮着茶偷偷朝帝盛天瞥了一眼,这个帝家的小姑娘,真的会养孩子咩?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这么久,容许我卖一下萌,证明我也是个活泼的小萝莉。
    回见,姑娘们。
    帝永宁(三)
    担心。帝盛天朝后一靠,指尖落于膝上轻点,我自然会担心他过不了这个坎,但就算我是他姑姑,是他血脉最亲之人,也没办法替他做任何决定,我会老会死,不能护他一世。他若是不能从当年父母双亡的打击里走出来,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不过帝盛天微微眯眼,藏起琥珀色的深眸,看向窗外城南方向,声音幽幽,他失了父母,我也失了兄长大嫂,我不过长他四岁,我能扛起帝家门庭,守住晋南,等他长大,他又为何不能?就凭他身上扛着帝永宁这三个字,五年时间也足够了。
    她的声音笃定无比,像是从不怀疑后日庄家大婚前帝永宁会回到海蜃居一般。
    看着逆光下面容凛冽的女子,韩子安有些晃神,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发紧。半晌,他发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
    好像太迟了些。他轻轻一叹,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遇上帝盛天,太迟了些。
    又是一日,城主府书房。
    庄湖正在和即将大婚的幼子对弈,管家庄泉走进小声禀告了两句。
    庄湖放下手中的棋子,皱眉道:宁子谦还没有找到?
    爹,那个穷书生明日不会闹上府里来吧?庄锦神色一急,起身道:不行,泉叔,让城里的护卫队去找,必须在婚礼前把这小子抓回来。
    坐下!庄湖瞪了庄锦一眼,怒道:现在城里皆是各方贵客,一点风chuī糙动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你让护卫队大张旗鼓去找人,难道还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庄锦涨红了脸就要反驳,又实在寻不出话来,闷闷将手里棋子一丢,爹,您说怎么办,总不能让那个宁子谦毁了明日的婚礼,这个脸您不是一样丢不起!
    急什么。庄湖沉声道:一个文弱书生,谅他也不敢来庄家闹事,就算他敢来庄泉,明日加派人手,严禁闲杂人等入府,决不能让宁子谦混入府内。只要婚礼一过,宾客离城,我庄家还怕一个书生不成。
    他说完朝庄锦看去,你明日只管好好完礼,旁的事少cha手,不准私自派人去寻宁子谦,更不准对此人不利。听到没有,下去吧。
    庄锦心底不乐意,却不敢反对,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老爷,这个宁子谦庄泉小声开口,面上微有疑虑。
    我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庄湖摆手,让庄泉退下,脸色有些沉。庄家在苍城只手遮天,却寻不出一个宁子谦的下落,这也太奇怪了。他不愿庄锦下狠手,就是为了给庄家留了一条退路。
    但愿那个叫宁子谦的书生,只是一个落魄无依的孤儿,不要横生枝节。
    城南破庙,韩仲远带出来的金叶子被帝永宁全换了药材回来,好在舍得花重金,破庙内染病的乞儿身上浮肿和脓疮渐消,唐老丈的孙子也终于退了烧,保住了xing命。
    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尽管两人累得双脚打颤,也生生忍了下来。
    已过响午,韩仲远在院子里巡视了两圈,眼睛困得睁不开,悄悄藏在木栏后打瞌睡。他一身锦衣灰尘扑扑,早已磨损得破烂。
    待他酣睡醒来,太阳西下,已至傍晚。鎏金的红霞在破庙上空浮现,冬日里头,罕见的温暖瑰丽。
    碎小的脚步声从大堂中传来,他半眯着眼装睡,见两个小乞儿踮着脚走出,停在他身旁,个头矮的乞儿从身后拿出一匹洗得发白却很是gān净的蓝布,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随后两人跑向院中立着的帝永宁,个高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两个白净的馒头,拉拉帝永宁的袖子,递到他面前。
    韩仲远睁开眼,摸着身上盖着的棉布,看着院中眼底惊讶却含笑接过馒头的帝永宁,一向坚硬的心底竟有些涩然。
    乱世之下,人命如糙芥。他们救之道义,乞儿回之恩义。
    院中,帝永宁拍拍两个乞儿的脑袋,笑着让他们回了大堂里休息,复又立在枯树下,一动不动。
    半晌,韩仲远伸着懒腰爬起来,他想了想,把身上的棉布小心折好,放在木栏上后朝帝永宁走去。
    仲远,我们走吧。未等他靠近,帝永宁的声音淡淡传来。
    韩仲远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眉梢微带笑意,去哪,你的晋南,还是我的海蜃居?明明已经知道帝永宁的选择,但他却偏偏要问一句。
    帝永宁回转身,盯着他,一字一句回:海蜃居。
    少年眼底的沉郁钝痛不知何时起悄然消散,只剩下安稳淡然,宛若破茧重生。
    韩仲远惊讶于他一夕间的蜕变,笑着问:哟,主意变得挺快的,前两天还要死要活,像是没有叶诗澜就活不下去。怎么想通的?
    帝永宁没有在意韩仲远的揶揄,只是道:仲远,太不值了。
    韩仲远挑眉,不解其意。
    帝永宁继续道:这种乱世,人命什么的都太不值了。我们若心不存恻隐,这个破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可是天下皆乱,谁又会在乎他们的xing命?这种世道,死了谁都没有区别。
    未等韩仲远反应过来,他抬眼望向头顶的枯树,缓缓道:五年前,我父亲入南海剿灭水寇,母亲追随他而去,都没能活着回来。
    韩仲远一怔,安静地听下去。
    从那时起,我以为只要自己不习武,不卷入纷争,不喜欢上和母亲一样出身武将世家的女子,就可以避免他们的惨剧,哪怕再无用,也可以安然一世。所以我离开晋南,以孤子之身远游四方,喜欢上了叶诗澜。但是我忘记了,这是乱世,我父母亡于乱世,我却希冀于乱世苟存,真是笑话。
    我见过这么多城池,走过那么多路,却一直对现在的世道视而不见。我迈不过的坎不是叶诗澜,是五年前那场早就过去的战役,是我父母的惨死。我逃避成为帝家嫡子,逃避担起责任,其实我明白,我最不能选择的是我出身帝家这个事实。但是我姓帝,得父母血脉,受晋南百姓的供养,我是帝家嫡子,晋南这一方土地上将来的庇佑者。我迈不过当年的坎,帝家必亡于我之手,天下乱世,晋南更无苟安之时。晋南不安,天下不安,如我一般丧尽血亲者,必不会少。
    仲远,过去五年,我让宁子谦取代了帝永宁的存在。
    风chuī过,枯叶盘旋落下,飘在帝永宁掌心。他捏紧枯叶,重新摊开手掌,枯叶化成碎末,随风chuī散。
    帝永宁垂手,看向一直沉默的韩仲远,轻声道:世上从来没有宁子谦,姑姑等我很久,帝家也等我很久了。仲远,我该回去了。
    少年清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映在破旧的小院中。
    韩仲远却从几步之遥外的帝永宁眼底,瞧见了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毅。
    帝家世子,当如是。
    他前行几步,立在帝永宁面前,立下前半世铮铮铁血的诺言。
    帝永宁,天下安宁之路,我韩仲远,舍命当陪!
    月上柳梢,帝盛天不知从何时起立在海蜃居二楼窗边。
    她静静望着自城南而来的官路,神qíng里有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紧张。
    直到两个少年的身影伴着月色在街道尽头出现,她眼底才浮出极浅的笑意。
    五年了,那个在帝家宗祠对着父母灵牌逃走的永宁,终于回来了。
    138
    138、第一百三十一章...
    帝承恩不善饮酒,满身酒气回了靖安侯府。
    洛铭西还在书房里等她,见她一入书房便滚在榻上睡着了,无奈地摇摇头开始思索京里的现状。按他们的部署,帝梓元以任安乐的身份入京是第一步,立足朝堂揭露弊端是第二步,平反帝家冤案、让皇室失尽民心是第三步,这些全都按计划完成。
    这些年北秦、东骞和大靖多有jiāo战,嘉宁帝的二十万铁骑驻扎在西北和东北牵制两国,京师附近不过驻守着十万禁卫军。反观晋南,休养生息十年,在安乐寨和南海秘密训练的兵士早有二十万之众,嘉宁帝就是因为摸不清晋南深浅,才会对帝家忌惮至此,否则也不会容忍帝梓元在京城放肆。
    要夺帝位,根本没有不流血的方法。只有晋南大军长驱直入,在西北铁骑和各地勤王之师回援之前攻破京城,诛杀嘉宁帝和韩氏皇族,才是帝家重新崛起最稳妥的方法。
    战火重卷是百姓之灾,梓元不愿走到最后这一步,可是从她十一年前立誓必破韩家那一日起,她就没了选择。
    韩家掌控江山二十载,余威犹在,无法轻取之。
    明日宴会嘉宁帝赐婚后,他和梓元必须尽快离京,回晋南主持大局,在三国正式缔结盟约前拿下京师。好在如今京城里外有半数朝臣已是帝家暗子,将来攻城之际里应外合也是上策。
    正在这时,榻上的帝梓元醒了过来,她揉着额头问:什么时候了?
    洛铭西看了一夜天色,道:入夜了。梓元,现在朝堂格局已被打破,嘉宁帝提拔的多是我们安cha入朝的暗子,留下的老臣也大多是中立派。父亲昨日送了密信来京,言祟南将营的大军已将晋南各城接掌。宫中暗卫已有异动,怕是嘉宁帝容不下靖安侯府了,梓元,你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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