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没心情管他,满脑子都是自言自语:
    不仁、不义、不礼、不孝。
    她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不能再念了。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快四年后的秋祭广后宫内,谢重姒也喃喃地道:“不能再想了。”
    想这些劳心费神,一不留神又得伤身,她向来是能不想就不想。
    反正眼下好玩有趣的事儿这么多,她何必想那些折磨事,给寒毒喂养料呢?
    不过……
    那日竟然是展佩。
    怪不得宣珏敢把这条漏网之鱼放进来,合着是试探,再加上觉得,这位世子爷绝对不会喜欢她。
    谢重姒没好气地笑了声,翌日,趁着祭祀开始前,吩咐叶竹去置办了原玉和雕刻的工刀。
    叶竹问道:“殿下,什么颜色的玉呀?”
    “红玉,青玉,墨玉,白玉,绿玉各来几块。”谢重姒道,“到时候再看什么合适。”
    叶竹应是,忽然瞧见了什么,疑道:“殿下,你耳上的坠子,是不是新得的?以前没见你戴过。”
    谢重姒摸了摸耳坠,“嗯”道:“是呀。”
    叶竹惊了,以为是谢重姒自己挑拣买来的,欣慰她终于知道收拾自个儿了,开始天花乱坠地吹捧。
    谢重姒:“……”
    她无奈地笑笑,然后说道:“别人送的啦。”
    叶竹:“???”
    谢重姒低下头,纵容般叹了口气:“一个很好很好,但是心思内向得哄的人。”
    第80章 赠别   他想:就算是骗我的,也心甘情愿……
    秋祭大典结束之后, 秋日也将逐渐落幕,天气愈发寒凉起来。
    谢重姒畏寒,窝在未央宫不想出去, 正好趁着这个时段, 用工刀将籽玉打磨成型。
    好容易出了个成品,她对着四不像的方块沉默片刻,见旁边叶竹想夸又昧不了良心夸的表情,迟疑之后,握着这枚“玉蝉”去了太极殿。
    父皇正在召几个大臣问政。
    谢重姒便等谢策道忙完,才施施然走进, 道:“父皇,儿臣送你个小礼物可好?”
    谢策道兴趣盎然:“什么礼物?拿出来瞧瞧。”
    谢重姒便把藏在身后手里的玉蝉, 给搁在御桌案上, 道:“喏, 雕刻了几天的小配饰。”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您能瞧出来这是什么吗?”
    “……”谢策道拾起玉蝉,万分艰难地揣摩半天,憋出一句话, “可是玉玺?”
    上头有握柄,格外敦实。
    谢重姒:“…………”
    她面无表情地回道:“是蟑螂。”
    谢策道:“???”
    谢重姒指给他瞅:“您看,两须在这竖着呢, 中间那段我雕不开, 一雕就碎, 就留着没分开了。”
    九五之尊静默地陷入怀疑之中,凑到面前看得差点没斗花眼,试探道:“玉蝉吧?重重,其实这个啊, 你刚上手,算很不错了。若是对雕工感兴趣,朕找司制坊的老匠人来教你?”
    “……不必了。”谢重姒委婉回绝父皇的安慰,又赌气地尝试四五天。
    终于对照她现有的藏品玉蝉,依葫芦画瓢雕出了个较为满意的工活。
    然后揣着羊脂色的温玉,出宫堵宣珏去了。
    户部忙碌,毕竟是民生脉络,隔三差五还得帮其余五部跑腿。
    在朱雀大道上等到傍晚,听了小曲逗了姑娘,还没等到人,谢重姒干脆将折扇一收,下茶楼,往南走去。
    她今儿男装,绛紫长袍,皂靴镶金,束了个色泽俏皮的红玉冠,煞是风流。
    走在朱雀大道上,整个人就像是浓墨重彩的画,无端繁华旖旎,锦绣荟萃。
    仗着没人看出是她,谢重姒大摇大摆地晃入长安巷。
    篱笆缠藤,围在白墙外,宣府门口,石狮像前,有一株不知多少年岁的桂花树。
    粗壮树干枝桠上,桂花早就枯萎了,唯有最顶头一簇,泛着鲜嫩的淡黄。
    谢重姒左看右看,有点心动,瞥见四下无人,娴熟地足尖一点,从树干踩上侧枝,伸手将顶端的桂花摘入怀中,再心满意足落地。
    再抬头看过去,没什么作案痕迹。
    不错。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走进,侧头,余光里是颀长身影,她还以为是宣珏,转身笑道:“哎离玉,你回来……”
    十步之遥,宣琮正面无表情看她,以及她怀中的花。
    谢重姒:“……”
    白笑了。
    她隐约觉得,这位阎王爷眼底有杀气,好似她不是摘了他家桂花,而是拱了他家白菜,于是稍敛了三分笑意,礼貌颔首:“宣侍郎。”
    “见过殿下。”宣琮和她不算熟识,但也不面生,一丝不苟见了礼,问道,“可是来找阿珏的?他近两日忙碌,都是到戌时左右才能归府。您若不急,可明日再来,臣让他早点回。”
    “戌时?”谢重姒皱了皱眉,“那等他从漓江回来,再找他罢。不是急事,不比朝堂重要,别让他耽误正事了。”
    要是近来实在忙碌,大不了回来再送。
    说着,准备抬脚离去。
    宣琮见她要走,犹豫几瞬,终究还是挣扎开口道:“殿下,不如这样,您在鄙府用膳,稍等会儿?估摸个把时辰,那小子也就归府了。否则劳您奔波两趟,实在过意不去。”
    谢重姒惊讶地一挑眉,她本以为这活阎罗不太待见自己,有几分犯怵,听他邀请,立刻蹬鼻子上脸:“好呀!听闻宣家厨子是姑苏带来的,菜品清淡可口,比宫中御厨都不遑多让。今儿难得有口福了。”
    宣琮:“…………”
    他看了眼尚在她怀里的桂花枝,脑壳疼,不想说话,沉默地迎人进府。
    可谢重姒自小受宠,颇有点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天赋,根本不怕沉默,也不怕宣琮了,进府后左看右看,隔三差五问几句话,克制而好奇地打量四周。
    好歹端着皇女架子和礼节,没有两眼乱瞄,只是那杏眸里盎然灵动,在昏黄傍晚的霞光里,分外明显。
    宣琮心念一动,忽然知道为何阿珏会喜欢这位殿下了。
    谁能拒绝素墨黑白的人生里,平添浓墨重彩的艳色——
    那个心沉似海的臭小子,更不可能抗拒得了这种心意直白的浓烈。
    宣亭也不在家,只有御史夫人柔声和谢重姒问了礼,她有江南女子的柔婉,也有主持家院几十年的干练,没太惊讶金枝玉叶的大驾光临,只在谢重姒未注意到的空闲当口,目光示意了下宣琮,像是在问:什么情况?
    宣琮耸了耸肩,朝宣珏院落方向一撇嘴,就见他娘亲切温柔地给谢重姒布起菜来。
    宣琮:“……”
    吃完后,御史夫人更是拉着谢重姒手,嘘寒问暖,愣生生把宣琮吓出一背冷汗——
    对比他娘平时的严肃,这心思还不是明目张胆写在脑门上了?
    这位殿下古灵精怪的,说不准还真瞧得出!
    可当他目光扫向耐心听御史夫人唠嗑的谢重姒时,微微一愣。
    谢重姒的神色很奇怪,悠远深长,眸光里压着遥不可及的深沉。她笑眯眯地顺着御史夫人话聊天侃地,笑意没达眼底,反而有些怅惘。
    但也不是不喜,只是……
    谢重姒只是愧疚悲茫。
    远观的棋子,和近触的凡人,是有区别的。
    她摸了摸脸,回答御史夫人的问题:“哎,夫人好眼力,脸上是有涂粉抹黑一些的,否则这套家伙什打扮出来,就是敷粉擦脂的小白脸,走路上都怪不自在的。”
    “是殿下生得好看。”御史夫人笑道,年轻人好动,她也不好拉着谢重姒唠一晚上嗑,便道,“殿下是在堂口再坐回,还是在府上四处逛逛。这边建造仿江南,也是有水乡风味的。”
    谢重姒意犹未尽,想和她再谈几句,但也想到处走动一番——
    宣珏当年守孝一年,也是在京中别院住,不是在落了封印的宣府。
    游历回京后,直接入住公主府。
    严格来说,这上辈子的夫家,她还未曾踏足过。
    御史夫人看谢重姒眼神往外飘,知道她心思了,笑呵呵地道:“那行,正好臣妇也有点儿事,殿下自便即可。”
    说完,就心满意足地回院了,临走前给宣琮使了个眼色:好好招待人家。
    宣琮:“…………”
    他讲话习惯夹火|药,并不适合讲解招待的活计。
    但环顾四周,主人家也就剩他一个,认命地上阵,逛了半个宣府,听到谢重姒摆手道:“不必跟着本宫啦,礼部近来也不轻松吧,侍郎忙自个儿事去就行。戌时也快到了,本宫在大堂等会。”
    宣琮:“……好。微臣随您在此处等吧。”
    他没敢说,戌时算早,偶尔亥时宣珏才趁夜回来。
    又过了半时辰,刻漏敲击,宣琮看谢重姒掩唇倦怠,心道:帮这臭小子留人留这么久——他还不滚回来。不留了!
    宣琮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殿下,实在不行的话,您先回宫吧。明日让阿珏去找您。”
    夜深了,不好赖在人府上,谢重姒很识趣地告别,宣琮恭敬送她出白马巷,她走了两步后,又绕回了宣府后院墙前。
    凭借方才闲逛记下的地形,利落翻|墙,踩着精致叠起的墙头,直接落入宣珏院里。
    谢重姒大尾巴狼似的环顾一圈,心想,她才不要白跑一趟呢,否则一晚上不白费了么?
    不过……院子里好安静,没仆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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