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还是方喻同拗不过她。
    比沉默,他不是她的对手,也舍不得不和她说话。
    他将那小箱子合上,整个塞进阿桂的怀里。
    “等阿姐回了宫,看了这些信,大概所有事情也就有答案了。”
    他甚至,也不再问她要不要和他回宫。
    因为他不太敢听到她的答案。
    若她不肯,难不成他还舍得放她走?
    就是绑,就是求,也定要与她一同回去的。
    现在,便当是她是自愿,自欺欺人也成,一厢情愿也成,只要还能牵着她的手,还能将她留在身边,就比一切都好。
    ……
    出城的时候,阿桂始终揪着一颗心。
    怕被他寻到,又怕就这样走远,七上八下乱得很。
    如今回京城,又入内城,进皇宫。
    一路要穿过重重深深的宫墙,那红墙绿瓦琉璃顶,在薄暮的光辉中闪耀着游离不定的熠熠晚霞。
    她的一颗心,竟出奇的安定。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她的命运,也是他们的命运。
    *
    阿桂就这样在宫里住下。
    她住的,不是其他宫殿,而是方喻同的寝宫。
    这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宫殿,阿桂是头一回进来,很不适应。
    踩在极软的绒毯上,她垂着头,轻蹙着眉尖,闻着殿内熏着的泠泠桂花香。
    “姑娘,陛下在忙,待会儿就过来陪你。”汀州从帘子后走出来,笑容如旧。
    阿桂见到她,先是一怔,旋即就释然过来。
    是啊,芦叶汀洲都是他送给她的丫鬟,自然是他的人。
    出现在这里,也不足奇怪。
    “芦叶呢?”阿桂轻声问道。
    “芦叶最了解姑娘的口味,刚去御膳房盯着,给姑娘传膳呢。”汀州和笑盈盈地回答。
    “御膳房在哪?”阿桂以前在民间的时候,就时常听说御膳房的鼎鼎大名。
    汀州挽着她的胳膊,“姑娘,御膳房离这儿远着呢,若是要过去,得走小半个时辰。”
    她看出来,阿桂是想过去瞧瞧,只好用距离太远来打消她的这个念头。
    阿桂听着,没说其他,只是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御膳房离得那么远,她以后想再亲手做点什么,只怕也成了一件难事。
    “汀州,我想一个人坐会儿,你先下去吧。”
    逃了一日,阿桂按着疲倦的眉心,颇为无奈。
    她知道,既然方喻同不肯让她走,那她就是再也走不掉的。
    既然无法再想旁的事,阿桂索性就坐到红木小几旁,将方喻同给她的那个小箱子重新拿了出来。
    她打开小锁,里面尽是厚厚一沓的信。
    她愣了片刻,心跳仿佛停了片刻,而后抬手将里头的信封取了出来。
    粗略一数,竟比她寄给他的信多了三五倍之多。
    她微颤着指尖打开第一封信,七分熟悉却又带着三分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他写的,只是比从前更加锋芒毕露了许多。
    落款的日期是她回京的前一日。
    他说,他每日都给她写了信,可却不敢寄给她。
    怕让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而迢迢千里去活捉她来威胁于他,或是直接杀了她泄愤。
    他说,他必须把她藏得好好的,直到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不过,他很想她。
    最后的几行,全是他写的情诗。
    阿桂瞧着,心口忽然烧得慌,脸上也是。
    她迅速放下,拿起下一封,却又后悔不该质问他,不该怪他不给她写信。
    她垂目,坐得端端正正,将他的信一封封看了下去。
    直到将所有的信都拆完,字斟句酌的读完。
    她才明白,他为何说她若是看完了所有的信,都会有答案。
    原来,刘定是平王的人。
    方喻同,原本也是平王的人。
    原来,是平王想谋反。
    他杀了大皇子,又逼宫要杀皇上。
    方喻同本是对平王忠心耿耿的,可平王竟然萌生了要娶阿桂的用心,只为了拉拢阿桂她三叔。
    这触碰到了方喻同的逆鳞。
    所以在平王逼宫之时,他便从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平王杀了皇上,而方喻同杀了平王,登基称帝。
    有许多人都说他是乱臣贼子,可说那些话的人,都被他杀了。
    巩固皇位需要杀伐果断,阿姐,你能理解我吗?
    看着他最后的那句话,阿桂纤白的指尖在上面划过,唇角微微抿住。
    小同,你又何苦非要当这皇帝?
    “陛下。”前头传来宫人们问安的声音。
    阿桂回过神来,忙把箱子收拢。
    刚放下东西,方喻同已经走路带风般到了偏殿这里。
    “阿姐。”他迫不及待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在这儿可还习惯?”
    阿桂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目光在那小箱子上逡巡而过。
    她想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我写给阿姐的信都看过了?”反倒是他问了出来。
    阿桂又点点头,欲言又止。
    “阿姐可还怪我?”他倒神情自若,仿若还是昨日。
    阿桂摇摇头,身子仍有些僵直。
    “既如此,阿姐为何还这般神情?”方喻同勾了勾唇角,“让我猜猜,是不是阿姐还有事想问我?”
    阿桂垂下眼,轻轻捏着掌心。
    “那不如我再猜猜。”方喻同修长的手指抵着案几,淡笑道,“阿姐可是想问我,为何想当这皇帝?”
    心里的话都让他猜了出来,简直如同肚子里的蛔虫。
    阿桂原本攒着的劲儿都松了下来,无奈地轻呼出一口气。
    反倒是旁边伺候的几个宫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连忙跪下来,直喊“陛下饶命”。
    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
    阿桂和芦叶汀州都微微一愣,没想到宫人们竟这样怕他。
    视若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
    方喻同原是习惯了他们这样的,可看到阿桂被吓着,他的神色立刻沉如水,冷声道:“都滚下去,以后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
    听他这样说,那些宫人们更忙不迭地求饶,生怕真滚下去了就免不了一死。
    见到阿桂一双明丽似水的杏眸担忧地看着他,好像想为他们求情,又怕触怒了他。
    方喻同怒极反笑,摆手道:“还当朕要杀了你们不成?朕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滚!”
    这回,那些宫人们真是屁滚尿流般跑了出去。
    阿桂轻轻松了一口气,却见方喻同的脸上已经罩了一层淡淡的霜。
    她屏着呼吸,想起那些信上一个个字,明明还是她熟悉无比,偶尔爱撒娇,又有些喜欢胡搅蛮缠的他,少年意气风发,坚不可摧。
    怎的到了眼前,穿上这一身滚金边的锦绣龙袍,又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寝殿里又很快地换了一拨人过来,摆起上下两层的长方大膳桌。
    传膳的宫人将一道道美味珍馐布好,又用插银板验过,才弯腰躬身请方喻同和阿桂落座。
    见到阿桂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些菜膳,方喻同的脸色才好了些。
    他伸手扶她坐下,与他并排而坐,才拿起玉箸道:“阿姐快尝尝,这御膳房的手艺虽比不得你,可做得也还算精细。”
    旁边御膳房的总管听了都汗颜。
    说这御膳房的手艺比不过一个民间的小姑娘?这可真是偏心眼偏得没眼了才会说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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