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枫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纪柯会折返,复而笑道:“纪大人,若是来府上吃茶,倒不必如此唬人。”
    他虽然这样说,可纪柯的模样姿态却不像是在玩笑,那调笑的面容虽然没有多认真,可那双幽深的眼眸却像是在看死人一样,这让唐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纪大人,你可不要胡说了,本侯的亲妹妹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虽然你深受圣上宠信,但是也不能如此假传圣旨。”
    唐枫笃定纪柯在假传圣旨,就凭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圣上也不会轻易动他,再说妹妹还在宫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纪柯这般,许是在开玩笑。
    听闻这位镇抚使喜怒无常,性子怪异,也许是和他开的玩笑,唐枫这样想,也有了几分底气。
    纪柯微眯着眸子,雨滴落在他长而翘的眼睫上,这雨其实并不大,只是晚间微蒙蒙的细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空气也跟着湿润了几分,也增添了阵阵寒意。
    秦凝霜只穿着一件素色单衣,风吹过她的脸,却感觉到刺骨的生疼,她只听说过这位镇抚使大人位高权重,且被锦衣卫盯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这一刻,秦凝霜只希望纪柯并没有开玩笑,但是唐府侍卫森严,纵然纪柯身手再好,但模样确极其年轻,真的能诛杀唐枫吗?
    秦凝霜觉得自己不该抱有希望,正要自嘲时,忽然想起白日纪柯问她的话,细细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彻底恍然大悟起来。
    世家浮浮沉沉,或被打入深渊或风光无限,说到底都依托于座上的那位,他就像是棋局里的第三人,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看破不说破,任由一些人做跳梁小丑。
    秦凝霜冷眼看着唐枫,使劲全身的力气,勉强将纪雯扶了起来,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跟唐枫拉开明显的距离。
    唐枫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果然世间女子皆是薄情,他如今还没有倒下去,便急着和他划清界限了,今日有纪柯在场,日后再收拾这个女人,一定要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纪柯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觉得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情报处已经将唐枫特殊的爱好查得一清二楚,还要人证物证,这装潢美丽的唐府后院就像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杀戮场,不知埋了多少女子的枯骨。
    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唐枫的小妾香玟,纪柯什么都没说,迈着步子朝着唐枫走过去,边走边拔出自己的绣春刀,他的眼睛波澜无惊,看着唐枫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纪大人!你莫非真要对本侯下手?不知本侯何处惹恼了你,天子脚下先斩后奏,你可知就算是陆刚也保不住你!贵妃不会放过你的!”
    唐枫惊恐的看着纪柯,咬牙道:“还请纪大人三思。”
    纪柯忽然停下脚步,唐枫忽然欣喜起来,以为自己说动了他。
    唐枫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与纪柯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惹上杀身之祸,也不看看纪柯身后的人是谁。
    也许是唐枫太过相信圣上了,自认为极其了解和能揣测明白圣上的心,却不曾想无论是何人,命运都掌握在圣上的掌心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纪柯拿着刀,不想再听唐枫的废话了,运气想朝着他的要害直去,谁知唐枫直接把秦凝霜拉过来推出去为自己挡剑,甚至还拿她做人质。
    唐枫如今相信无论是出自什么理由,今夜纪柯是存了杀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唐枫仗着自己手里有人质,盘算着还能托一阵时间,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在府里养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侍卫,若是他许久没有回前院,自然会有人来寻他。
    纪柯独身一人前来,任是有绝世武功,也敌不过他的众多侍卫,也不知纪柯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终究是年轻,居然敢一个人提着剑来唐府叫嚣着杀他。
    他只要这样和纪柯僵持着,就可以拖到有人来救他。
    纪柯识破了他的意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了,前院自然不用怎么操心,抄家灭族这样的事情锦衣卫是做惯了的,纪柯早些年也跟着看过,知道是怎样的流程。
    原本可以直接拿着圣旨进唐府,但是圣上却有另外的交代,所以前院就交给兄弟们了,唐枫这狗贼的命他亲自来取。
    “武安侯,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吗?不是纪某想要你的命。”
    纪柯听到唐府前院的喧闹声,回头望过去还要火把闪烁的影子,更有尖叫声时不时传出来。
    唐枫的脸色微变,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柯,“是圣上?”
    受他钳制的秦凝霜听到这句话后却并没有惊讶,自她知道唐枫的野心和癖好知道,她就知道唐枫不会有好下场,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身后只有一个孱弱的秦家,不能做些什么,若是可以,她也想亲自手刃唐枫这个畜生,为她也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子。
    都是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若是没有遇上唐枫,没有被他摧残,也许可以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也不会成为唐府后院一具具无名的枯骨。
    “纪大人,你不用管我,快些诛杀这个狗贼,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秦凝霜急声对纪柯道。
    忽然间有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听着声音像是有不少人,唐枫面上露出欣喜,秦凝霜却皱起眉头暗道不好。
    唐枫做尽龌龊事,所以对自己的安全格外看重,府内的侍卫都是他费尽心机招募而来的高手,秦凝霜也想逃出去揭露唐枫,但是却一次又一次被那些侍卫发现。
    那些试图逃出唐府的女人被发现后,无一例外都会被唐枫厌弃处死。
    “纪大人,你快走!府里的侍卫都是高手,你一个人不行的。”
    秦凝霜出声提醒,可是纪柯却像是没有听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凝霜以为他是一个人来暗杀唐枫,其实他带了一堆人,换句话来说,就算是他孤身一人,也不把唐府的侍卫看在眼里,北镇抚司中不养废物,若是他没有两把刷子,仅凭着一股子狠劲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唐府的侍卫在前院受到攻击,死的死伤的伤,领头的人决定先撤到后院请家主指示,有些见过世面的顿时如死灰,来者可是恶名昭彰的锦衣卫,也不知家主何处惹到了他们,居然打上门来,看那架势似乎并不会手下留情放过他们。
    唐枫看到侍卫来,欣喜过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侍卫脸上凝重的表情,指着纪柯大声的命令道:“给我杀了他!本侯重重有赏!”
    唐枫虽然这样说,但是那些伤残的侍卫却都没有一个敢上前,纪柯的打扮与那些前院厮杀他们的锦衣卫几乎是一模一样,溃不成军的唐府侍卫如今看见这身衣服就恨不得跪下求饶,哪里还敢上前自讨苦吃。
    唐枫被冲昏了头,见自己养的侍卫一动不动,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受伤了?”
    平常不可一世的唐府侍卫如今犹如丧家之犬,领头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上,从喉头喷洒出一口鲜血,强撑着低头道:“回老爷,前院来了不少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我等抵挡不住,眼下前院都是尸体。”
    犹如晴天霹雳般,唐枫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双眼充满恨意看着气定神闲的纪柯南。
    “纪柯!你!”
    “武安侯,纪某说过。”
    纪柯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将自己的绣春刀丢到了地上,那把剑上面镶嵌着宝石,被纪柯拿在手里特别稳当,唐枫盯着那把剑看了半响,瞳孔骤然一缩。
    “尚方宝剑!”秦凝霜惊呼出声,秦家在她年少时显赫无量,她时常出入皇宫,自然见过这把尚方宝剑。
    那时候这把剑还是先帝赐给尚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却不曾想圣上如此宠信纪柯,居然将这把剑赐给了他。
    秦凝霜忆起往事,心中万分感慨,看纪柯的眼神也变了变。
    纪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吗?
    秦凝霜胳膊用力挣脱开了失神的唐枫,跑到了台阶下,瞪着唐枫,纪柯见此,提着剑扫视四周,“诸位可要与纪某单挑?”
    唐府那些侍卫都低下了头,向后缩了缩,尚方宝剑一出,众人就知道是圣上要拿唐枫的命,躲都来不及,连侍卫的领头也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如今已重伤,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
    纪柯满意的点点头,提着剑走到唐枫面前,一字一句道:“武安侯,你勾结党派,又私下残害无辜女子,粗略计算足有百十人,纪某奉命取你性命,你可有遗言?”
    唐枫仰着头冷笑,“这罪我认,可这都是圣上默许的,哪户人家不圈养一些小妾,怎么偏偏到我这里不行了。”
    “纪大人,唐府里可都是我的帮凶,本侯好奇你会怎么处理那些人?”
    “抄家灭族,死不足惜。”纪柯皱起眉头,用力将剑刺入唐枫的胸口,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衫,唐枫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得那么草率,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声音,慢慢倒了下去。
    解决完前院的人,兄弟们也赶到了后院,见纪柯亲手诛杀了唐枫,知道他那些龌龊事的人纷纷觉得大快人心。
    “镇抚使,前院的人都已经拿下了,不过那些侍卫真像是软脚虾,还没怎么打就坚持不住了。”谢远看着角落里瑟缩的唐府剩下的侍卫,“看来还有侥幸逃跑的,是属下办事不利。”
    谢远说着就要过去解决剩下的漏网之鱼,纪柯却凝了那领头的侍卫一眼,拦住他,“先留着。”
    “把唐枫的脑袋装好,然后一把火,烧了吧。”
    谢远感到奇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去处理唐枫的尸身。
    “纪大人。”秦凝霜叫住纪柯,她吸了一口气,“是圣上派人来的吗?”
    “大夫人,这是圣上给我的铁卷,圣上交代我要好好保护您,唐枫虽罪大恶极,但是跟您却没关系,今日过后,您便自由了。”
    纪柯不清楚圣上与秦凝霜的过往,但是看得出来是极其看重她的,并且仔细交代了自己一番。
    纪柯是聪明人,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从怀里拿出铁卷交到秦凝霜的手里,转述那句话:“圣上说他还记得您,希望您以后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秦凝霜接过铁卷,缓缓落下两行清泪,轻轻的说:“谢谢。”
    纪柯解决了圣上交代的事情,正想着离开,却看到佛堂门口躺着的那个人,谢远也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处置。
    谢远用指尖探到那女子的鼻息,还剩下一口气,只是样子真的算得上血肉模糊,唐枫果然是禽兽都不如,居然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只是若是要医救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纪柯知道这是香玟,他亲自走上前察看,谢远见到就退了下去。
    纪柯蹲下身子拍了拍女子孱弱的身子,轻声唤了一声,“喂,你还好吗?”
    都是可怜的女子,但是圣上为了保护秦凝霜,唐府的人都不会留下,想来不久之后御林军就会派人来收场了。
    纪柯正要叹息,却瞥见女子露出的脖子上面赫然有一个熟悉的月牙胎记,他的手一顿,盯着月牙胎记久久不能回神。
    秦凝霜见纪柯似是很关注香玟,便道:“她叫香玟,说来也是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子,从小与家人走散,好不容易被人收养,那家人却把她卖给了牙婆子,管家把她买来后便一直在唐府了。”
    之后她便不再说了,唐枫最喜欢折磨生得好看的女子,香玟算是他留下来最长的一个,还允许她生下一个孩子。
    纪柯忽然出声:“都退下吧。”
    声音虽然轻,却非常清晰,谢远带着兄弟们押着唐府的侍卫出了后院,秦凝霜也沉默着跟着走了。
    纪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认出来这是阿姐的胎记,也就是说饱受唐枫折磨的这个女人是他苦苦寻了那么多年的阿姐。
    他想再看一眼阿姐,可是纪雯的脸早已经被毁了,那一双眼睛也沾染了血迹,他跪到了地上,张着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出来,若是早点知道这就是阿姐,他说什么也要冲进唐府把人救出来。
    纪雯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漉漉,像是雨水也像是泪水,不过她听到有雨声,那应该是雨吧,她觉得自己浑身疼痛极了,想说话却嗓子干咳到说不出来,像是堵在喉咙里了。
    “阿姐......”
    纪柯终于叫了出来,他把纪雯搂在怀里,声音颤抖;“阿姐,我带你去找大夫。”
    纪雯听到声音,眼框顿时有了泪珠,她眼睛被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着手辨别方向。
    纪柯见她在空中抓些什么,立马握住了纪雯的手,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便要往外走。
    “不用了.....”纪雯声音沙哑,阻止了纪柯的脚步,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纪柯的怀抱里,“我给唐枫下了毒,自己也服下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纪柯凄声道:“阿姐。”
    这句阿姐迟到了十年,这十年来纪柯没有一日不在想着,若是逃荒那日他拦住了阿姐,那今日的境遇会不会不同。
    他难以想象,本该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阿姐在唐府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到他手上的情报只要寥寥无几的几句记载,确实阿姐这几年真实的生活。
    在每个受折磨的夜晚里,她该有多痛苦啊,甚至没有人听她的呼救,所有人都认为她受到这些是理所应当。
    就因为她只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女人,所以沦为了权贵的玩物。
    他现在恨不得将唐枫千刀万剐,后悔刚才让他死得那么容易,这种畜生就应该被五马分尸,就算是凌迟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纪柯小心翼翼的将纪雯放在地上,用自己的手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
    纪雯虚弱的笑笑,摸着纪柯的脸,“小柯长大了,可惜阿姐看不到你以后的模样了,这些年,你有没有怪阿姐?”
    走散后她跌破了脑袋,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性子也被慢慢磋磨成这个样子,兜兜转转,她原来早就见过自己的弟弟了,甚至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纪雯已经死而无憾了。
    她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好像要揉为一团,嘴角的血滴滴落落,纪柯一直帮她擦着血,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哭腔,若是世上有神明,那他愿意付出一切来祈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仅剩的亲人离去。
    “小柯,要好好活下去。”
    纪雯喃喃道,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纤细的手腕也垂了下去,纪柯怎么也抓不住,抱着纪雯的尸体失声大哭。
    纪柯还记得小时候的阿姐非常疼爱自己,虽然父母早逝,姐弟俩和纪秦氏相依为命,所以纪柯将纪雯看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些年来他受过无数伤,也被人看不起过,但是他都挺过去。
    他如今有权有势,可还是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可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阿姐。
    纪柯就这样抱着纪雯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静静的哭泣着,最后他擦干自己的眼泪,像小时候一样,靠着自己站了起来,他用指节抚过纪雯的脸庞,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他把纪雯安放到佛堂里,走到院子里捡起自己的绣春刀,朝着前院走去。
    谢远老远便看到纪柯的身影,少年挺拔的身姿混合着夜色走来,只是眼尾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也像是发怒。
    “大人,我们收到消息,御林军在来的路上了。”
    御林军自然是来接秦凝霜的,这是圣上的旨意,纪柯冷冷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下令道:“唐家人,一个不留,赶在御林军来之前全部处理好。”
    秦凝霜注意到纪柯的飞鱼服上都是血,眉眼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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