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是骗了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只是习惯的不对人交出真心,那么一个虚假的名字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世上的人哪个不在说谎?无非是为己为利。不过遇了谎言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但凡说谎,定是有事相瞒或是有事相求,倒不难窥测他们的心思,然后再以更加以假乱真的谎言建立某种关系,比如同盟。然而她……那么清澈,那么透明,对他的情意就那么毫无保留的写在眼中,写在每一个羞涩又动人的笑里。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可以毫不计较任何利益的将心交给他。她是不在乎他是贵是贱,可是他……在乎!
    是的,他在乎!
    昨日,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不生在帝王之家,只是个普通的男子该多好,定是要即刻娶她为妻的,以至于马上飞奔之时,真的就想抛开一切,带着她远走天涯,过一种再无算计再无熏心利欲的生活。
    自遇了她,他已不只一次萌生过这种令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冲动。这种感觉让他欣喜又焦灼,好奇又无法克制,亦不想克制,甚至享受其中。
    但是一切自开始便已注定,他不仅是皇子,还是个野心勃勃的王爷。他喜欢她不如世俗女子般钻研名利,可若是让她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若他孑然一身还好,可他偏偏妻妾成群……
    面对她的真实,面对她一心要为自己第二日婚事准备的贺礼,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告诉她真相。
    然而,终未能。是怕她伤心难过,还是怕她在伤心难过之后毅然决然的离他远去?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而他任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允许发生!
    谁让你趁我不注意便在我心里长成一株无法拔除的参天大树?
    交杯酒饮尽,虽我不言,你已是我宇文玄苍的妻子!
    醉吻深深,我已予你一生的承诺,今生今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亦要补偿我初时对你的无心之失,哪怕是继续欺骗你,亦要你头戴龙凤珠翠冠以五彩翟雉红色云龙纹深青祎衣加身成为与我宇文玄苍一同立在丹陛之上接受万民朝贺之人!
    既然现在的我及所拥有的一切不能让你接受……也好,那便待我扫清一切障碍让你安安稳稳的陪在我身边!
    看来他要说一个弥天大谎了,期限是……
    然而未等他定下期限,她便去了。上天是在同他开玩笑还是要惩罚他的欺骗?
    上天……我何时听从过你的安排?
    “锦翎……”
    他在她耳边轻唤,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不是要活着吗?要好好活着吗?所以,现在即便是你真的到了鬼门关也得给我回来,因为……我要你活着!
    她果真回来了,缩在他怀中大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她真是吓坏了,不过,只要回来便好……
    他轻声安慰,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歇,只余低低的啜泣。
    她似是睡着了,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手却仍紧攥住他的衣襟不放。
    “四哥……”宇文玄朗欲言又止。
    他知道玄朗想说什么。
    他突然离开锦华堂,又是这么久,恐怕已是种种猜想众说纷纭了,那个似乎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怕是已拂袖而去,而独自跪在堂上的新夫人又会如何向她的父亲——太尉方遇晗陈述今日的委屈?
    轻轻拉下衣襟上的手。
    她不安的“嗯”了一声,眉心顿蹙。
    他握住她的小手:“没事,我在……”
    定定的直看到她面色恢复平静,方将目光移向宇文玄朗。
    宇文玄朗默默走来。
    “替我……照顾她……”
    宇文玄苍将苏锦翎交给宇文玄朗,唇角凝上一丝冷意,再不回头,疾步出门。
    雷声已歇,只余暴雨倾盆。
    宇文玄朗拥着苏锦翎坐在墙角,目光却盯着门口。
    就在宇文玄苍茫然失措之际……他好像看到一抹白得泛蓝的袍角自门缝间闪过。
    那是宇文玄逸的袍色。他的袍子亦是白色,却于白中织进几不可见的蓝丝,于是白中泛着星蓝,仿佛是携着魅夜的白昼。
    这种料子,天昊国的云锦坊每年只出三匹,皆归了他。
    若刚刚那人真的是他……也并非不可能。
    宇文玄逸轻功上上,竟似遁影之术。他所认识的人中,四哥耳力最佳,却亦无法察觉他的出现。
    当然,他不敢肯定是否真的看到,因为他不知宇文玄逸为何来此,难道是对四哥的突然离开分外好奇?若是他将四哥抛了新娘在锦华堂却与一个普通小宫女约会的事说出去……
    在对太子之位觊觎的诸多人中,他不得不承认,清宁王绝对是可与煜王抗衡的强大对手,包括四哥自己也不能对其掉以轻心,宇文玄逸的若无其事却是不断扩大的声望正像天上的乌云悄悄压来,他们这边一旦有个疏忽……却不想这疏忽竟是苏锦翎。
    他敬佩并竭力相助煜王的雄心壮志,却也无法对苏锦翎狠心,也无法不对她狠心……或许现在她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她不死……
    他不是没看到宇文玄苍对她的情根深种,估计这样的发展连四哥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然而今天为了她可以突然离开喜堂将众人抛下,甚至皇上还在,谁知道以后他还会干什么出格的事?而正有多少双眼睛在密切的关注着他……
    不行,他不能让四哥多年的苦心筹谋在她身上毁于一旦!
    只需一根针,刺入顶心……
    自然死亡,很难被人发觉。
    四哥若得知是他所为,应是会明白他的苦心吧,即便不能……他也愿意承受任何责难,哪怕是……
    雨声如催,银光簇闪……
    她睡颜恬静,一如在镜月湖的那夜,手却毫不放松的抓着他的衣襟,那般紧张,那般信任。她是把他当做四哥了吗?亦或只因他表现出的与宣昌的关系亲近而让她亦将那种信任分给了他吗?
    依然记得在玉秀山边第一次见她正在发呆的背影……依然记得将她夹在腋下向镜月湖飞驰时她的恼怒恐惧……依然记得夜幕下的镜月湖上,他背着她越过水面,故意的高起急落,引得她惊叫连连……依然记得听雪轩内,她听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在湖边等着她时骤然绽放的欢悦和疾奔而去的身影……
    他也曾是祝福她的,怎么今天倒要对她……
    ……“替我……照顾她……”
    宇文玄苍的背影无奈且苍凉。
    四哥也是这般信任他……而他这般做亦是不想辜负他的信任!
    银针在刺向如云青丝覆盖的顶心的瞬间,一个念头倏然划过,她死了,就真的可以抵消已发生并阻止未发生的一切吗?
    就在这一瞬,针尖轻颤微顿。
    就在这一瞬,一声利喝响起……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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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三十一年六月二十八,在煜王迎娶太尉方遇晗之女方逸云为夫人的典礼上出了三件大事。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未竟,新郎居然擅自离去,只留下众宾客面面相觑,其中还有主婚的皇上,而新娘则独自跪在堂中。
    大约半柱香后,煜王又忽然回来了,眼上蒙着条白绢。
    王妃夏南珍急忙起身从贴身太监李全手里扶过他:“王爷,眼睛又不舒服了吗?妾身记得上次雷雨天,王爷就害了眼病。太医也说让王爷好生休养,竟是妾身疏忽了。李全,传过太医没有?”
    又俯身替煜王向主位的贤妃请罪……皇上已在煜王重新出现的前一刻拂袖而去。
    众人这才记起,这位煜王的确是眼力时有不济,估计是今日大喜,娶的又是帝京有名的方逸云,且与太尉联姻,势力又增,即便他平日再如何冷厉严肃,亦难免要欢喜得有些过头。
    此刻,太医已赶至门口只等召见。
    煜王却只在王妃搀扶下走到香案前,垂下宽大袍袖扶起依然跪着的方逸云:“让夫人等候多时……”
    他的手轻攥住方逸云的指尖,但觉那柔滑的指尖冰凉微颤:“是本王的错,让夫人受惊了……”
    抬头望向礼赞者的方向。
    虽是白绢覆眼,礼赞者依然感到那冷锐如利箭般射向他,不禁神思一凛,赶紧高声唱和:“夫妻对拜……”
    接下来一切顺利,待一对新人在两个捧龙凤花烛小丫鬟的导行下牵着彩球绸带走入洞房之际,第二件大事爆发了……
    因为当时迎晖厅战况激烈,桌子椅子全飞了出来,连窗子都拆了,比门外的暴雨来得还热闹,结果一般人没有敢进去的。关键的是参与战斗的是两个皇子,就是那对原本双生却一直不对盘的七殿下宇文玄朗和八殿下宇文玄铮,这偏帮了哪一头将来都不好办啊,尤其是他们的背后分别是深藏不露的煜王宇文玄苍和声名日盛的清宁王宇文玄逸。
    于是有气无力心惊胆战的劝慰犹如隔靴搔痒,不过事情的起因倒是有些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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